“那,那他也沒有先說呀。我是弟弟,他是哥哥,他不應該先讓著我嗎?”


    哥哥,這輕飄飄的兩個字,對鳳逸而言卻重於千金。


    雖然逸軒說完這話,就像個鴕鳥一樣躲進角落裏瑟隻露了一個屁股出來應對。可他心裏頓時如下了一場春雨,整個人從裏到外都是暖的。


    原來逸軒還是把他當做哥哥的,原來這世上,他還是有親人的。


    而他能再次擁有親人的原因,就是易如歌。


    看著一旁吃得美滋滋的易如歌,她唇邊還掛著一顆飯粒。非常開心的他忽然起了頑皮的心思。


    忍不住點點她的鼻子,她怒了,撲上來要追著自己打。


    看他們玩得熱鬧,羽逸軒也起了頑皮的心思,抓了一把野菜要往易如歌脖領子裏丟。


    易如歌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的模樣,讓他心疼地把她護在懷裏,用從未有過的怒火對自己一心想要彌補的表弟道;“你幹什麽。不知道你上次丟了野菜在她的脖子上後,她就把那野菜當成蛇了。”


    羽逸軒似乎被嚇到了,麵上有歉疚,卻仍舊嘴裏不討饒道:“那又怎麽樣,鳳逸,你自己不是還經常捉弄易如歌嗎?為什麽你做得,我就做不得。”


    迴應羽逸軒的,是一個大大的暴栗。


    那是當然,易如歌,隻有鳳逸欺負得,其他人都不能欺負。


    她在一個最特殊,自己最想不到的情況下出現,救當時連乞丐都不願意多看兩眼的自己於水火之間。


    然而,她與他相處時,卻措不及防地撕下了他的假麵具。


    麵具戴久了,已經和自己的血肉長在一起。猛地一下完全撕下來,自己的臉本該是血肉模糊。


    可是,當麵具下的皮膚唿吸到新鮮空氣時,他卻覺得從未有過的痛快。


    如此暢快淋漓,如他練武時,練得滿頭大汗卻不知累。讀書時,讀到有趣動人內容,笑得哈哈,暫時忘卻薛淩密探近在咫尺的危機。


    遇到與逸軒,狄爺爺相處時,不經意間談起的舊賬,讓場麵收拾不了時,易如歌總會岔開話題,不至於讓他尷尬不已。


    他用了化名,用講故事的方式,告訴了她一些往事。她卻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解釋。


    聽到那些話的鳳逸,盡管他外表沒有任何不同。內心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麽多年,第一次有人告訴他。當年羽家的事,不是他的錯,甚至他是最大的受害者。


    失去至親,已經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偏偏這些年來,他身邊的所有人,或是出自好意,或是出自惡意,卻都在有意無意地告訴他一件事。


    他的至親,皆是被他親手害死。


    羽家敗落,是因為他。外祖父一族被滅,是因為他。母親瘋癲,是因為他。甚至父親因為戰敗而舊傷複發,很快死亡傳位,也是因為他。


    這世上,看表麵就下定論的人有很多。人性中本就有虛偽和欺騙自己的一麵。流言,勝過猛虎。謊話說多了,更會讓被謊言傷害的人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魔頭。


    下屬們口中“為主上效忠,為被主上牽連的羽家報仇,”


    薛淩口中“羽家罪大惡極,即便為主上效忠,亦是不可饒恕。”


    薛霜口中“逸,你別難過了。雖說羽家是因為你才得了滅門之災,但以羽大將軍對你的疼愛來說,必定會因為你得了這皇位而含笑九泉。”


    所有人都說著謊言,並把謊言當成真相時,真相本身就成了毫無意義,還長著一張令人發指麵龐的謊言。


    明明是父皇忌憚羽家功高蓋主,尋了個借口將羽家滿門抄斬,其餘人全部流放。可所有人,都說羽家是因為鳳逸,才落得如此下場。


    他真的信了,於是夜夜噩夢,裏麵皆是飛揚的人頭,凝不幹的鮮血。薛淩探子太多,他連做夢輕鬆,說夢話的資格都沒有。夢醒時,他隻有咬著牙齒用最低的聲音對自己和夢中的親人發誓:“我會為你們洗清冤枉,我會做到你們想要我做到的事情。”


    麵對瘟疫村中人對自己的侮辱,麵對逸軒對自己的敵視,他毫無怨言。


    習慣了黑暗的人,如吃慣了苦瓜滋味一般,不需要糖了。


    可是,他遇到了好像是上蒼特地派下來,擊退那些折磨自己日日噩夢惡魔的易如歌。他忍不住像一個貪甜的小孩子,想要接近她,更接近她。


    她說:“我不知道你故事裏的小男孩是誰?也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麽能夠為了百年後肯定不在自己手裏的東西,掙個你死我活。


    我隻知道,這是他們每個人的選擇。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而付出代價。


    而那小男孩,其實是所有大人你掙我奪過程中,最無辜的犧牲品。


    這是他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聽到別人說,他也是無辜的。


    從他十二歲失去外祖父一族後,聽到的第一句安慰,第一句理解。


    抬頭看看說完這話後,又和羽逸軒打鬧成一團,孩子氣十足的易如歌。


    他也忍不住加入戰局,故意搶走她飯碗裏剛剛剝好的烤紅薯,惹得她發怒打他。


    看著她眼梢眉底的喜悅,鳳逸一邊聽著逸軒說他沒用,一邊心裏偷偷地樂。反正,不需要他出手,易如歌也會替他討迴公道。


    果然,羽逸軒的話音剛落,又吃了易如歌的一記打。


    鳳逸就在這裏笑著,看著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人,陪著自己度過人生最快樂的時光。


    他願一直都甘之如飴地被易如歌戲弄。也知曉易如歌隻願戲弄他一人。


    如周瑜黃蓋,本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他最喜歡的,就是讓她欺負自己。原本自己並不在意的平凡生活,那些與母親共同度過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常刹那。失去母親後,成了他永世都在追憶的恆遠。


    而有了易如歌在,他被打碎的快樂,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在他臉上的笑容,恢複了。


    他想要留住易如歌,便想盡辦法地對她好。果然,這臭丫頭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知道他隻是嘴上硬,實際上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對她好。也會用非常崇拜的眼神看著他,對他說:“你好厲害,怎麽會這麽多我不會的東西。”


    他心裏越發溫暖,隻覺得上天當真對自己不薄,讓他遇到了易如歌。


    可是現在,麵對著眼前抱著白學哭成一團的白珂,一向自傲自己不靠天,不靠地,就靠自己。學來了一肚子學識,招來了一群兄弟的鳳逸,心裏突然產生了一絲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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