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村裏,她站在星辰下,笑得比星辰還要美麗的樣子。


    是剛得知她真實身份後,那一刻心神俱亂的他,想不到斬草除根,想不到血海深仇,想不到這些年來他受得如吃飯喝水一樣的委屈,


    他唯一能想得起的,隻有她。


    許多人都對他笑過。薛淩不管背地裏有多少舉動,屢屢挑戰他為皇的尊嚴,可麵上總對他和顏悅色,虔誠至極。


    薛霜也對他笑過。她總是在挑到一件漂亮首飾後,不管不顧地衝進他的書房,要他仔細欣賞,並且不重樣地誇獎她才好。


    他看到笑顏如花的薛霜,手下卻不得不連忙動起來。把暗地裏做好的功課藏起來,想盡辦法地哄薛霜開心,才能讓歡喜之餘的她,不發現他到底背著她哥哥做了些什麽。


    後來他習慣了薛霜的突擊,就學會了在自己讀的治國安民有關的書籍旁,放一本八卦小報。這樣她衝進來的時候,就能看到他正對著長安城中的緋聞八卦看得正過癮。


    他怎麽對她好了。看著她跟著自己受罪,他於心不忍地給她打了一隻野雞迴來,她卻逼著自己一定要先吃一大碗,她才肯吃第二碗。


    這個演技拙劣的小笨蛋,明明自己饞得都流起了口水,可就是硬挺著說自己不餓。


    結果肚子餓得嗷嗷叫,當麵被自己拆穿了謊言後,反而倒打一耙道他是個大騙子。


    之前就騙自己沒吃飽,害得她吃了他的口糧後難過了好久,以後絕不會上第二次當。


    他是大騙子,那麽她是什麽?是一個比大騙子更大的騙子。是一隻慢慢爬進他心裏,叫他連自己多年背負的責任都快要忘卻。


    隻記得,這笨丫頭不擅廚藝卻又好吃。那麽可以是他站在灶台旁,揮舞著鍋鏟給她熬一鍋溫熱的小米粥。水霧朦朧,映得她的被煙熏黑的臉上那一雙眼睛黑潤潤,像是世上最閃亮的寶石。


    漫天星辰,不如她的眼睛明亮。他的心隨著他的眼,久久落在她身上,怎麽都收不迴來。


    他幹活的時候,明明隻要喊她一聲,她就會卷起袖子來跟他一起做。可看著她忙了一天後,睡在自己身旁那個樣子,他隻覺得心裏一片歡喜安寧。


    從未想到過有一天,他會覺得,自己勞累,卻讓另一個人享福,會是這麽開心。


    這個臭丫頭,用那一碗周宮裏最尋常不過,隻是沒了雞皮的雞湯,就騙走了他的心。


    周宮向來崇尚簡樸,鳳逸的一日三餐根本比不得白珂。每一餐至少九九八十一道,而且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不把整個餐桌擺滿了如開得次第分明的花那樣精致的菜肴不罷休。


    可薛家卻富得流油,嬌寵長大的薛霜眼皮也高。每次為了討他歡心,薛霜都會親自下廚,做些齊宮白珂喜歡,因此風靡天下的美食。


    每一道,都比這個不會下廚,幾乎能把廚房燒了,把食物燒成黑炭的易如歌做得強幾千幾萬個等級。


    可是,他吃著那些被羽逸軒成為史上最惡毒武器,能毒死瘟疫村裏最不挑嘴人的食物時,心裏卻在想。等迴了周宮,他一定要給她吃著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因為她大概是世上第一個發現他不吃雞皮的人。


    盡管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厭惡雞皮,卻每次細心地把給他的雞湯小心翼翼地挑掉所以雞皮。


    而薛霜說對他關心至極,給他做飯菜也是美味至極。卻從未發現過他的這個小習慣。她做的飯菜裏,那些雞皮,惡心得就像父皇曾經專門下廚給兄長吃的五香炸酥皮。


    每次聞到那味道,他總會想起父皇是用多麽溫柔的笑容專門給兄長夾那道五香紮酥皮。口裏還會說著他窮困時,沒有錢買肉,就去大戶人家幫工,求一些富貴人家不要的雞皮,迴來做給老婆和兒子吃。


    那是專屬於父皇,父皇原配妻子和兄長的美好時光,是他和他母親明顯不是父皇那段最艱苦日子裏的明證,所以他特別厭惡那道菜。


    薛霜不知道,他的下屬也不知道,他們隻當他這位主上生活簡樸,而且害怕別人下毒,總是吃得很清淡。他們崇拜自己的主上竟然能夠鄙棄人間最大的樂趣——吃。對薛霜郡主送來的精巧食物大多不屑一顧。


    卻根本沒人注意到,身為一個人,一定會有一些特別於他人的小習慣。


    隻要對他足夠用心,就一定能夠發現。隻要把他當做一個尋常人,也一定能夠發現。


    可是,終究發現了這一點的,不是他忠心耿耿的下屬,也不是口口聲聲對他一片真心的薛霜,而是隻和他相處了短短十幾天的易如歌。


    想起那幾日沒有雞皮的雞湯,再看到眼前泫然欲泣的易如歌,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無法控製自己想法的感覺。


    即便這次他被白學和薛淩聯手對付,性命垂危時,他也沒有失去過對自己的控製。


    那傷不是不痛苦,而是痛苦沒有他鳳逸意誌強大。


    這次,鳳逸卻感覺。哪怕自己秘密全被拆穿,哪怕易如歌現在要倒戈,和白學一起聯手來殺他,他都不可能會傷害易如歌。


    他的生命裏充滿了各種謊言,他必須戴著各種各樣的麵具才能保護自己。


    這樣的日子,他早已習慣。可他遇到了易如歌。她是如此鮮活,讓他看到原來生命裏不止有灰暗,也有亮到能讓人心生貪戀的光。


    他現在隻想欺騙自己一次,活得真實一次,相信自己想要信任的人一次。哪怕易如歌把他剝皮削骨,他也甘之如飴。


    想到這兒,他也迴了易如歌一個笑容。那笑容如驕陽般明亮,整個人也不複片刻前的冷鬱暗沉,看到易如歌心裏又暖又亮。


    看著眼中隻有對方的這一對小情人,離歌與白學同時歎了一口氣。


    不同的是,離歌眼中全是欣慰。白學卻轉頭看到,即便被拆穿了謊言,仍舊能厚著臉皮,對著白珂求饒的彼岸花。再看看雖然麵色仍舊不愉,還是允許彼岸花躲在自己身後,以自己為傘來躲避一切未知風險的兒子。


    一股老血差點從他胸口一直衝到雲霄。莫非真是報應,他奪了魏昭帝的江山,老天就給了他這麽個蠢貨兒子白珂。


    明明已經被彼岸花傷到徹底,居然還能因為這女子兩滴不值錢到比屋簷下滴下雨水還要低賤的眼淚,就選擇繳械投降。


    如此拎不清,別說怎麽能當皇帝?就連當一個合格的丈夫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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