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萄喜歡滄洹,這在滄都的貴公子圈裏從來都不是什麽秘密,不過話說迴來,放眼這滄都九郡二十城,尤其是滄都都城的貴公子圈,對滄氏真正掌權的兩位嫡長房小姐有念想的男子,那實在是數都數不過來,但能明戀到陶萄這種地步的,就不出其二了。


    沒人覺得陶萄能得償所願,包括他自己,因為哪怕是偶爾在家宴上遇到,滄洹也從來都對他視而不見。滄洹的身邊,從來都沒有他就算是一個角落的位置,他隻是一個人光明正大地喜歡著她,希冀著偶爾一次擦肩而過,並因此開心地幾晚上睡不著覺。


    陶萄的家世算不上真正的貴公子,他娘親的身份更適合用暴發戶來形容,陶家別的沒有,就是錢多,不過好在幾年前他的大姐花錢捐迴來了一官半職,並且總算混的如魚得水,步步高升,陶府才勉勉強強夠上了滄都貴族圈子的邊兒。


    三月春日,滄洹從皖城迴來,沒有多久,滄氏內傳出來了二少在皖城失蹤生死不明的消息,並在半個月後,滄洹接掌滄氏,正式成為了滄氏唯一的掌權人。


    陶萄提著一個籃子,裏頭放著香燭,從陶府後門往外走,正好被他爹盧氏看到,“陶萄,幹什麽去?”


    “去上香。”


    “又不是初一十五,你上什麽香?”


    陶萄歎氣,“滄洹壞事做太多了,燒香都得惹鬼叫,我去替她燒。”


    盧氏一口氣差點沒能提上來,“滄洹用得著你去給她燒香?不對,什麽叫滄洹壞事做太多了,陶萄,這話你也就和爹說說,在外頭可千萬不能說。”


    “我知道。”陶萄還是堅持著上香去了,滄洹和滄燼一起去的皖城,卻隻有滄洹一個人迴來,他又不是傻子,以滄洹的為人脾氣,這事要是和她沒關係,他陶萄的名字就倒過來念。


    那天傍晚,上完香,陶萄提著籃子往家走去,天『色』昏黃,他沿著街道的一邊走得很慢,冷不防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大喊著抓賊,抓小偷。陶萄停下了腳步,正想要迴頭去看,身子被一個快速奔跑過來的人狠狠撞了一下,一下子沒能站穩,摔了下去,胳膊壓在他的籃子上麵。


    這籃子是竹篾編製的,用的日子長了,已經不怎麽牢固,這麽一撞一壓有些地方已經散架了,尖利的竹篾尖戳進了陶萄的胳膊,傷口入得很深,頓時陶萄的胳膊血流如注。


    旁邊路過的幾個年輕男子見著這麽多血,都嚇得尖叫起來,叫得陶萄抖了一下,隨即他迅速地撕下一截衣服,請人草草包紮了一下,等上醫館全都打理好,提著內服的『藥』,拖著被綁的白花花的胳膊迴到陶府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陶萄沒敢去吵醒他爹,找了個小侍去煎了『藥』,喝完便草草睡下了,因為怕壓著胳膊,他睡得很不安穩,翻了好幾次身。


    第二天免不得被盧氏好一頓數落,不過完了還是數不盡的補品往肚子裏填進來,陶萄覺得自己的臉指定又變圓了。


    沒幾天後去參加一場家宴,陶萄還拖著這白花花的胳膊,他沒想到滄洹會出現,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迎麵走過去,一如既往視而不見地擦肩而過。周圍傳來幾聲嗤笑,陶萄沒管,扭過頭,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他果然和傳言中一樣,真是白日做夢,也不想想那可是滄都第一氏族的掌家,就憑他一個暴發戶的兒子,哼,也想飛上枝頭。”


    “不過為什麽洹少會來唐家的家宴?以洹少的身份,這種程度的家宴沒必要親自來吧。”


    “難道…”


    “難道什麽?”


    “難道是因為唐四?”


    “你說唐四公子?那倒也說不定,滄都的貴公子裏,論才論貌,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切,一般人是這麽想,那可是洹少,以唐家的身份,他隻怕還差點,要我說,當個侍君唐四是夠格了,但這滄氏掌家的主君麽,隻怕隻有君家那樣僅次於滄氏的人有資格吧。”


    “不像某個人,當個侍君,他都差遠了。”


    這些嗤笑陶萄都聽見了,聽多了他也懶得往心裏去,隻是還是有些難受,尤其是聽他們提到的唐四公子、君家公子,聽他們把滄洹和那些人在一起說,聽他們說自己連在滄洹身邊當個侍君的資格都沒有,他還是不好過。


    他想要的,從來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眼,一個角落。


    他看了眼自己慘不忍睹的胳膊,替他娘親送了賀禮,也沒等家宴結束就找了個借口早早離席迴家了。


    陶萄迴家給胳膊換『藥』去了,可他卻不知道,他並不是那天唯一一個提早離開的人。


    滄洹陰沉著臉,書桌前站著她的侍衛統領,“他的胳膊怎麽迴事?”


    “大少,安『插』在陶府的侍衛在半年前已經全都撤走了。”


    桌麵一角的書冊都被滄洹重重一揮掃到了地上,她那心腹手下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道,“大少,這會不會,就是上齊大師所說的孽報?二少的事…”那手下頓了頓,接著道,“畢竟上齊大師之前所斷的幾件事,都分毫不差。”


    滄洹倒背著手走到窗前,站著沒有說話,向來冷厲的眉目顯得更加陰森,麵上倒是沒什麽表情,隻是握著拳頭捏得指骨發出了哢哢的聲響。


    那個該死的神棍老太婆,說她所泯滅的良心,她所造下的孽,必將還到她最愛之人身上。


    她不信,就算這個該死的神棍,斷準了她母親的死期,斷準了滄都的旱澇之災,她都從來不信,滄燼在的時候她不敢被人發現陶萄是她的軟肋,她本以為這一次皖城之行一勞永逸解決了滄燼,就再也不用強撐著對他視而不見,天知道,她需要多大的定力才能做到對那雙眼睛三年如一日的冷厲。


    然而,就在她動身前沒多久,被她軟禁的上齊讓人給她遞了張條子,說她若是不消了此刻心裏打的主意,孽報,早晚會還上她守著的那個人。於是她撤走了安置在陶府的所有侍衛,這世上,隻有一個人她不敢拿來冒險。


    “不可能,不可能。”滄洹一拳重重砸在牆麵上,牆麵上留下了淺淺一道血痕。


    “大少,現在該怎麽辦?”


    滄洹半響都沒有說話,說她泯滅天良?她從未覺得自己做錯過,生在她們這種家裏的姐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對滄燼心軟就是對自己心狠,她想要得到的東西,從來沒有放棄的道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她唯一做錯的事,大概就是因為那神棍的一句話撤走了陶府的侍衛,不再守著他,對他視而不見,還以為這樣就能換得他平安無事。


    夜深人靜時分,滄洹提著燈來到一處隱秘的別莊,站在一個緊閉的門洞前,裏麵傳來一個年邁女人的聲音,“你既然來找我,就說明我說的事應驗了。滄洹,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好自為之。”


    滄洹冷笑了一聲,“你不怕我拿安寧寺那一百多個尼姑開刀?”


    “你軟禁我在此,以安寧寺眾人要挾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你如今惱羞成怒,更說明你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我隻是來告訴你一聲,我就要成親了,到時候我會派人來送你一壺水酒。”


    “不管你如何掩飾,孽報都隻會加之於你唯一在乎的那個人身上。”


    “誰告訴你我要娶別人來掩飾?”


    “你…”


    滄洹哼了一聲,“我倒要看看,我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這孽報,要怎麽報到他身上去。”


    天氣霧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的樣子,陶萄正在被他爹訓話,剛訓到一半,盧氏身邊一個公公從外麵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來,一隻手高高舉起連連朝外指著,盧氏正要罵他沒規矩,那公公喘著氣連連念叨著,“滄…滄…”


    “好好說話。”


    “外麵,翻天了。”


    “什麽翻天了?”


    “洹少來了。”


    陶萄已經跑了出去。


    外麵確實是翻了天了,事實上,從浩浩『蕩』『蕩』的提親隊伍從滄氏主宅出發的時候,一傳十十傳百,滄都的大街小巷都沸騰了,隊伍後麵跟滿了人,真真是萬人空巷。


    沒有人知道隊伍要往哪兒去,滄都貴族圈裏的家族從一得到消息就派了人出去打聽,但再怎麽打聽也沒發現滄洹之前有任何與人結親的跡象,所以說這一次洹少完全是突然襲擊,上哪一家都說不定。


    君家唐家早就『亂』成了一團,各位名聲在外的公子們急急忙忙地梳妝打扮,不好意思出去打聽又急著想知道情形,都打發了貼身的小侍出去查看。


    隊伍越走越偏,如果是去君家唐家就真的是繞太大圈子了,所以看樣子洹少的目的地並不是君唐二家,其他貴族世家頓時沸騰了,各個都希望雀屏中選的是自家,隻是隨著隊伍出了滄都中心城,貴族圈淩『亂』了。


    隊伍最終停在了一處金碧輝煌的大宅前,宅子的主人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家有錢,大門的把手都是金打的,這宅子,不是別家,正是經常被貴族圈當做暴發戶典型的陶府。


    滄洹翻身下馬,親自叩響了門。


    ***


    陶萄覺得他這些天的日子過得像是踩在雲端一般不真實。他每天都要擰上自己一把來確認他就要嫁給滄洹這件事不是臆想過度而產生的幻覺。


    陶萄的暴發戶娘和盧氏都覺得自家兒子是修了八輩子的好運,對於成為滄洹的嶽家這事更是笑得每日見牙不見臉,陶府最近的門檻就快被人踩破了,不過陶萄住的地方卻被守得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滄洹還是一如既往地雷厲風行,即便是在成親這件事上,從提親到迎親的日子不過短短十天,快得在滄都史無前例,更別提提親當日她就往陶府安『插』了不下三十個侍衛,明裏暗裏,將陶府尤其是陶萄住的地方守得像個鐵桶滴水不漏。


    不管君家唐家最近被摔破了多少瓷器,陶萄坐上花轎的日子還是到來了。


    紅蓋頭蓋上,滄洹即將成為他的妻主。


    不過老天似乎看不得陶萄或者是看不得滄洹的親事一帆風順,轎子剛出陶府的大門,原本還燦爛的日頭就被遮擋得嚴嚴實實,烏雲蓋頂,沒一會狂風刮起,豆大的雨點一滴滴砸下來。


    原本還想看熱鬧的人群頓時散走了大半,走在隊伍最前麵的滄洹一拉韁繩掉轉馬頭往轎子過來,跟在她後麵的兩個正副侍衛統領麵『露』憂『色』,今早滄洹出門前,滄府後園池塘中養著的金水錦鯉一條條全都翻肚皮暴斃,如今天『色』驟變,哪個都不是什麽好兆頭,讓人實在無法不去想那孽報一說。


    大少口中再如何說著不信,其實又怎麽可能真的無動於衷。


    陶萄坐在轎子裏,天氣的變化自然也感覺得到,聽到了外麵唿唿的風聲,抬著他這頂轎子的人是滄洹手下的侍衛,原本腳步穩當,是不會受這風雨的影響,卻不曾想,這今日才頭一迴用的新轎子竟然哢擦一聲,轎杆斷了。


    陶萄在裏麵一個踉蹌,好歹幾個侍衛訓練有素,很快穩住了轎子,卻是沒法再抬了。


    陶萄扯了扯差點掉落的紅蓋頭,一道腳步聲漸漸走近,轎簾被人掀開了,一隻手伸到他的跟前,指節修長,伴隨著讓人安心的溫度,握住了他的手,“別怕。”


    陶萄想說他沒怕,不過就是變了個天而已,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滄洹緊緊握著他的手有些顫抖,這肯定是錯覺,這世上還會有滄洹害怕的事嗎?


    “轎子壞了,我帶你迴去。”滄洹握了下他的手,又改成攬上了他的腰,一抱出了轎子,解開披風將陶萄裹起來,仔細戴好帽兜,抱他上了馬。


    溫熱的氣息貼在陶萄的後背,滄洹的聲音再次從耳後傳來,也不知道是在說給他聽還是說給她自己聽,她說,“沒事,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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