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撥雲在書房內奮筆疾書,他對蕭味拿來的那本手劄實在是心愛至極,又想著借來的書總要盡早還給人家,於是便廢寢忘食地開始抄寫。


    他一做起事來就會把旁的什麽都拋之腦後,好在還有兩個盡職的貼身小侍會記得將一日三餐送到他嘴邊來。


    “公子,這是廚房大嬸剛做的槐花糕,還有槐花蜜,我放這兒了,你可別再蘸著墨就吞了。”


    風撥雲揮了揮手,示意他知道了。


    “公子。”


    “又怎麽了?”


    “我今日出門的時候,遇到了那位姓蕭的小姐。”


    風撥雲略略抬起了頭,風初至得寸進尺地指了指桌上的糕點,“不如公子一邊吃,我一邊轉述蕭小姐讓帶給公子的話?


    蕭味要離開京城了,事實上她已經耽擱了許久,如今站在這城牆之下,竟還有了不舍之心。


    風撥雲,風撥雲,光是念著那個名字,就能讓人湧起一陣心悸。


    蕭味歎了口氣,邁步走向了城門,身後傳來一個女人不客氣的喊聲,“喂,前麵的胖子,喊你呢,給我站住。”


    女人扭頭問和她一起來的幾人,“你確定是她嗎?真沒搞錯?風撥雲能看得上這麽一個胖子?”


    “小姐說要帶過去的人就是她,你管這麽多呢。”


    蕭味被人“請”到了一處宅邸之中,幹坐了許久,裏頭才走出來一個她不認識的年輕女人,站在中堂下麵,把蕭味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大概,是蕭至善口中那十七八個女人中的一個。


    其實真要算起來,要論身份,誰能高過皇家,不過也正是因為蕭味那些堂姐妹在外人看來都對雲公子並沒有那方麵的心思,陛下也並沒有給風撥雲賜婚,這十七八人才敢如此爭。蕭味難得迴京,這些人自然都不認得她,看她穿著打扮隻當是平民,偏生風撥雲一次兩次再次地對她特別,『性』子急的,又哪裏還耐得住。


    蕭味衝她作了一揖,“這位小姐…”


    那女人還在打量她,像是想從她身上找出來究竟風撥雲為何偏偏對她特別的緣由,難道說公子爺眼光奇特就喜歡胖子?她打斷了蕭味,“你喜歡雲公子?”


    蕭味想不出說不的理由,真的點了下頭。


    “我勸你還是掂量清楚些,雲公子不是你能配得上的人。”


    “這就是你今天,請我過來的原因?”


    “不要癡心妄想了。雲公子是什麽人,吃穿用度你能給得了他最好的嗎?就憑你,配得上嗎?”


    “其實…”蕭味搖了搖頭,其實公子爺非常好養活,衣食住行樣樣不挑。配得上,或是配不上,她從來沒有想過,但從她離京時勾起那一念勝過一念的不舍時,她也知道,自己終究是有了奢求,即便如此,她所在乎的,也不過是公子爺的想法罷了。她沒去解釋,隻是問那女人,“你想做什麽?或者說,你想要我做什麽?”


    “離開京城,不然…”


    蕭味看了守在外頭的幾個人一眼,又對她道,“你找人從大街上帶我到這來,如果有人想找我的話,很容易找到這裏來。”


    “怎麽?威脅我?”


    “是勸你。而且,我該走了。”


    蕭味走了兩步還沒到廳外,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扣住那隻手朝前一摔,一聲慘叫過後,她對著守在門外那幾個女人問,“你們看我體形的也知道我下手會很重,還要來嗎?”


    那幾個女人對視了一眼,大概是覺得吃人家飯的還是得給人辦事,張牙舞爪地朝蕭味撲上來,卻不曾想這個胖子手腳還挺靈活,最要命的是,就像她說的,下手何止是很重,是重的要死。


    果然是太久沒有運動過了,蕭味喘了幾口氣,算是緩了過來,視線掃過院中幾個在地上打著滾嗷嗷叫的手下,對那已經暈過去的小姐歎道,“一個人行走在外,難免會遇到些豺狼虎豹,我總要有點防身之法的。”


    她轉了身朝著大門口走去,突然砰得一聲,那大門被人從外麵猛地踢開,一左一右,兩個男子,正是風撥雲身邊那對雙胞胎兄弟。


    風撥雲站在那大門外,發未梳攏,身上的衣服似乎還是昨日的,衣擺上都是地上沾來的汙跡和褶皺,他一步步朝著蕭味走過來,“我不想聽人轉述。你不當麵說聲再見就想走嗎?”


    蕭味看著他,突然笑了。


    他站在麵前的時候,她終於發現,她果然還是怎麽都舍不得。


    “我本來,本來是不敢想的,但是你能到這裏找我,這迴,我也想不識好歹一次。”


    蕭味朝他伸出了手,厚實的手掌有種讓人格外安心的溫暖,“和我一起走嗎?去踏遍萬裏河山路,去親眼看你想看的,不加著『色』的真正民生百態。”


    ***


    “公子,走吧。”


    風初至已經在風撥雲的耳邊嘮叨了一下午,風撥雲恍若未聞地自己和自己下著象棋,風初至換了個方向走到他左邊接著道,“公子,你真的要為了這個,這個家放棄你自己的幸福?其實你為風家所做的,還不夠嗎?要是老太君和她們都能老實安分的,你所留下來的財富也足夠她們過一輩子的了,何況公子你明知道昨天那個陳小姐會知道蕭小姐的行蹤和老太君脫不了關係。”


    風撥雲的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聲的動作,風初至皺著眉頭,就聽到房外傳來了噠噠噠的拐杖聲,風初至眉頭皺得更是厲害,就聽老太君的聲音已經不客氣地傳了進來,“你要和一個來路不明的野女人私奔?”


    風撥雲還在和他自己下象棋。


    “我們風家怎麽說也是幾代官宦,就算這一代沒有人,沒有人當官,也不代表你可以自降身份去嫁個平民!”


    風初至都不知道在這種噪音下風撥雲到底是怎麽繼續下棋的,老太君沒人搭理,舉了拐杖想去打他,被風初至給捏了動彈不得,“你給我放開,你這個該死的奴才。還有你,那種低三下四的女人,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走卒販『婦』,你也想不要臉地去倒貼!”


    風撥雲終於將軍贏了另一邊的自己,他推開棋盤緩緩站起身來,“太君,孫兒待你,自問從來都對得起聖人祖訓中一個孝字。但是不是要倒貼,那是我自己的事。”


    “你…”


    “母親走的時候我曾答應過她會照顧這一大家子,我也不會食言。”


    “公子。”風初至不滿地喊了出來,“你難道要真的為了你那些人渣親戚放棄你自己的幸福?”


    “你這賤奴才,你,你看我今天不教訓你。”


    風初至懶得搭理老太君,在風撥雲身邊還想嘮叨,公子爺隻是倒背著手朝門外走出去,“送太君迴房去休息。”


    “公子你要去哪裏?公子,公子你好歹換身衣服啊…”


    ***


    公子爺沒有給她答案,所以蕭味在帝京暫留的日子,越拉越長。


    明天,就又是十八了。


    她仍是住在一個普通的小客棧內,這天晌午前,她見到了風撥雲,她習慣了公子爺一身邋遢,卻不代表別人見過這樣子的公子爺,客棧外喧嘩不止,倒也沒人真上前去問些長短。


    蕭味看了眼他貿然在這個人『潮』密集的時辰出現在市井之地所帶來的巨大動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對公子爺今日會給她的答複抱更大一些希望。


    “蕭味。”


    “嗯?”


    “你是不是還有其他名字?”


    “我在宗室族譜上的名字,該是蕭至味。”


    “宗室…我該喚你一聲世女嗎?”


    公子爺的神情有點令人玩味,倒不像是在生氣,蕭味也『摸』不準好壞,也是實話實說,“其實我經常不記得這事,你怎麽發現的?”


    “陳小姐被人打暈在府中,今天陳府卻半點動靜沒有,一個在京城無親無故的平民百姓,還有這點能耐把事情壓下來?”


    他的眉梢微微上揚了幾分,蕭味還是『摸』不準這挑眉究竟是不是在質問,或是在怪她的隱瞞,於是她幹脆轉了話題,“和我一起走嗎?”


    風撥雲仍是挑眉看著她再次伸出來的手,“蕭味。”


    “嗯。”


    “你知道,要我跟你走的代價嗎?”


    “你說我就會知道。”


    “我身後有一個,永遠都不會知道滿足的無底洞,需要一切虛榮的權利富貴去填充,你要擔下來嗎?”


    蕭味想起了風府奢華卻頹敗的大宅,也想起了第一次在風府聽到的,他的貼身侍和那老太君之間的一段對話,她有些心疼,這個名滿九城的雲公子所過的從來都不是什麽貴公子無憂無慮的日子,若非如此,或許也不會有現在的雲公子。


    “盡我所能。”


    風撥雲伸出指尖碰了碰她的手心,傳來的溫暖讓他整個人都頓了一下,迴過神時,蕭味已經握住了他的手。


    他淺淺笑了,“那麽,我答應。”


    ***


    這個月的十八,雲公子照例在風雨閣授課,卻不曾想,竟是最後一次。


    陛下下旨賜婚,雲公子嫁入了八王府,鑒於八殿下和八王君的人影仍舊不知道在何處,陛下心情非常好地占了高堂席,親自主了婚。


    當然京城的百姓都不知道,幾年後蕭味和風撥雲在一個風景如畫的小鎮遇到了正牌雙親,以天地為媒,又拜了一次堂。


    蕭味迴京城的次數比以往增加了許多,因為那個附著在八王府的風家,是她應下的責任,光憑八王府的虛名和一座聚寶閣,仍是滿足不了那個無底洞,她隻是偶爾提醒一下她們適可而止,該給的仍是會給,好在那些堂姐妹總算還有些姐妹之情,為了感激她完成了陛下的任務,答應會在她不在京城的時候照看一二。至於是不是要教訓一下,用蕭至善的話說,你就別管了。


    風撥雲將風雨閣交給了他的兩個貼身侍,與蕭味一起離開了京城,一起踏遍那萬裏河山。風撥雲從未食言過,每月,風雨閣前必有信差,由兩個雙胞胎整理編成的朝報,會在每個月的月初,準時送入宮內。


    看那真正的民生百態,方知人間疾苦,願盡我綿薄之力,為蒼生請命。


    陛下正在看朝報,“…汙吏又豈是除得清的,不過有一個算一個吧…進出山需要半月,還經常容易摔死人,這樣,確實需要修棧道,連圖紙都送到風雨閣了,這個男人果然就得姓蕭。”


    人都說,臘月二十三之日,灶王會將人間疾苦報上天庭。


    灶王會不會上報沒有人知道,隻是在百姓的眾口相傳中,有位人間灶王,與她的灶王君一起,品那世間百般滋味,向那人間帝王述民生疾苦。


    田埂上站著一對妻夫,女的有些胖壯,男的卻星眸皓齒氣韻『逼』人硬是將那一身粗麻布衣穿出了錦衣華服的味道,女人彎下腰,“上來吧。”


    男人也沒客氣,趴在她背上由著她慢悠悠地背過了一大片水稻田。


    看得田間兩個農『婦』眼都沒眨一下的目送她們經過。


    “口水,可以擦擦了。”


    “三嬸,我突然覺得飽受鼓舞,你看看,所以說像我這麽胖的人也是可以娶到漂亮夫郎的。”


    風撥雲沒聽到兩個農『婦』的話,他捏著蕭味的大耳垂,“水稻長勢這麽好,今年定會是個大豐收。”


    “嗯,所以一定要去嚐一下這裏出名的竹筒飯。”


    “你說…”


    “嗯?”


    “你,覺不覺的我什麽事都要你照顧有一點…不像個好夫郎?”


    蕭味笑了,“能照顧公子爺吃喝拉撒睡,是我三生有幸。”


    何止,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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