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帝後因病歸天,恆朝上下國喪三日,女帝曾在朝上明言,此生再不立後。


    而七位蘭花公子之名,便是在帝後去世後才被人提出來。因為曾經的曾經,蘭都就隻有一位蘭花公子,氣韻清絕,父儀天下,無人可與之相提並論。


    如果說這世上有一個人能讓皇甫夜言聽計從,那也就隻有這位已故的帝後了。便是他那位坐擁天下的母皇大人,他也敢給嗆迴去。


    他的父後,才是那株獨一無二的蘭。


    “所以,因為不滿有人占了父親的蘭花之名,才對他們百般刁難。”蘇辰搖了搖頭,皇甫夜沉下了眼,“你有意見?”


    “果然還是個孩子。”


    “走。”


    “去哪裏?”


    “樹林,我想給新鞭子試試手,拿你當開門紅剛好。”


    “開門紅?你想讓我見血?”


    “就是看你不順眼。”


    “不用去樹林了,就在這裏吧。”蘇辰攤了攤手,皇甫夜一手抓著鞭子一頭,用力拉了一下,陰森森『露』齒一笑,“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可是片刻之後,他笑不出來了,因為強行收迴鞭子的身形打了個踉蹌,“你為什麽不還手?”


    蘇辰看了他一眼,“我若還手,你的新鞭子又該毀了。”


    皇甫夜福至心靈,突然腦中靈光一閃,“那些蘭花鏢是你的。”


    蘇辰點頭,皇甫夜這次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我本來還以為是車隊裏的護衛,想著這帳一起算到蘇夕頭上,不過現在既然是你嘛,冤有頭債有主,哼哼。”


    “我弄斷你的鞭子,所以給你找金蠶。”


    “難道你不是為了替你妹妹把我引開嗎?”


    蘇辰默然不語,皇甫夜哼了一聲,“被戳破了吧,我就知道你們姐妹兩在玩什麽把戲。你會這麽好心專門為了賠我鞭子去找金蠶,現在,去樹林裏等我。”


    “還要去?”


    “剛才是試鞭子,現在是有冤伸冤有仇報仇,快去。”


    ***


    雨停了沒多久,地上還有些泥濘,林邊就是蘭花叢,蘇辰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將視線從蘭花叢收迴來,就見到皇甫夜背著箭囊慢悠悠地走過來,朝她揮了揮手裏的玄鐵弓。


    “一枚鏢換一支箭,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蘇辰挑了挑眉,“四箭?”


    “沒錯,接我四箭,我們就一筆勾銷。”


    “有個問題。”


    “什麽問題?”


    她伸出了右手食指,“既然一枚鏢換一支箭,我若再用鏢斷你的箭,我們豈不是一直隻能沒完沒了下去?”


    皇甫夜朝天想了想,直接抽箭上弓,瞄準了蘇辰,“不許用鏢。”


    刷的一聲,那支羽箭從蘇辰頭頂擦過,不偏不倚地剛好『插』入了她正後方的樹幹上,他撇了撇嘴,又是接連兩箭,貼著她左右耳朵飛過去。


    “你動一動行不行啊,就算給我眨個眼也成,你這樣子我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她眨了一下眼。


    皇甫夜氣得又抽了一箭出來,“信不信我『射』你一個窟窿?”


    “還差你一箭,『射』吧。”


    他眯起了眼,瞄準了箭頭,半晌,突然手一鬆,低下頭用上抬的視線看著她,“你知道的,我就算真的『射』死了人,也沒人敢動我一根毫『毛』。”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麽還一動不動?從來沒人在我箭下連眼都沒眨過,就是你妹妹,我那天抽出三箭的時候,她臉上也明顯有一閃而過的驚詫。”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隻是在說給自己聽,“我本來以為,在我的箭下能做到如此,已是極限。”


    “你真的會『射』死我?”蘇辰問他,他默然不語,她隻是低低一笑,仿佛這是一個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她卷了卷衣袖,“去帝園吧。”


    “你為什麽老是喜歡突然間莫名其妙地飛來一筆?再說,去帝園做什麽?不對,我幹嘛要和你去帝園,我應該去找你妹妹。”


    “前兩天下雨,我要去看一株蘭花。”


    “我才不去,我要是一走,她們就能獨處了,這麽一來,豈不是便宜了那位寒蘭公子。”


    他走上前用力拔下了樹幹上的羽箭,朝後拋迴箭囊,挎著弓轉了身,蘇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做這些事,真的有任何意義嗎?”


    “我樂意,關你什麽事?”


    “你非要和他搶,再這麽玩下去,我怕你玩成真。”


    “就算成真也是我的事,大不了我就照你說的,讓那門親事徹底黃了。”他低下頭,看著她的手,“鬆開。”


    “你不是很厲害嗎?怎麽不自己動手?”


    “蘇辰,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很巧,我也是。”她淡淡看著他,眸『色』卻亮得驚人,皇甫夜的紅『色』身影倒映其中,像是燃燒的炙焰。


    “你自找的。”皇甫夜朝前邁了半步,右手扣上她脈門,她手腕微轉,沒有鬆開他的左腕,卻讓他抓了個空。


    皇甫夜騰了手去抽腰際軟鞭,誰想蘇辰在他之前將他另一隻手一起給扣了。


    他騎『射』功夫一流,可真要說這些單打獨鬥的功夫,除了一根鞭子使得還算拿手,其他的,了了而已,所以此刻兩隻手都被製住,他無計可施,幹脆抬起了腿一腳踹過去,可他萬萬沒想到,蘇辰會在這時候突然撒手。


    重心不穩的九皇子直接摔進了蘭花從中。


    “你…”他坐在花堆裏吸了口氣,竟是擠了個笑容出來,“你知不知道毆打皇族的罪有多大?說吧,想要哪種死法?本皇子很大度的,隻要你說,我一定照你說的那樣弄死你。”


    “皇甫夜,你說的沒錯,那都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被皇甫夜壓斷的花枝朝上濺起,有幾片葉子落在她衣袂上,隨著她轉身的動作又落迴地上,那道藍白『色』的身影越走越遠,連一次頭都沒有迴。


    “蘇辰。”皇甫夜咬著牙,雙手撐著地站了起來,抓了身上頭上沾的枝葉,一抬眼,正好看著蘇辰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


    “少族長,你來了。”


    “嗯。”


    “這株蘭花移土過來後長得不錯,看樣子開花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正合帝上的壽誕之日。”


    帝園內的蘭花有『露』天而植,也有養在暖房裏的,帝園占地雖廣,但是由於蘭花數量繁多,也都是群植居多,像眼前這一株,單棵占了一畝花圃的,卻是從未有過。


    “少族長,園內的蘭官都很不解,為什麽這株蘭周圍一丈之內不能種植其他蘭花,她們覺得如此很是浪費。”


    “你沒告訴她們?”


    “說了,我說這株蘭花極是特殊,一丈以內若是種植其他蘭花,那些蘭花都無法活棵。她們都說從未見過如此張狂的蘭花。”


    那蘭花因為剛剛移土,蘭官為其擋去了雨水,所以周遭泥土隻是略略濕潤,獨株而立,四散的葉片上沾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孤傲,張狂。


    蘇辰看了那隨車隊而來的飼花奴一眼,又將視線拉迴那株蘭花身上,“府中那許多極品蘭花,我卻最喜歡這一株。”


    “是啊,當時大家都覺得這株蘭花難成大器,是少族長堅持用最好的天泉水一滴滴將它養大的。不過說實話,少族長,去年冬天你剪了它那麽許多莖葉,我當時真的是覺得少族長實在狠心,這幾刀鐵定剪壞了,它是活不成了,不過沒想到啊,開春後,它長勢這般好。”


    蘇辰許久都沒有說話,久到那飼花奴『摸』『摸』鼻子打算走開的時候,她才開了口,“我狠心嗎?”


    “啊?”


    “我隻是在想,便是再好的品,若是不除去無用的雜葉,那麽早晚,這株蘭也會被毀了。可他終究不是蘭花。”


    她歎了口氣,那飼花奴『摸』了『摸』腦門,“我好像不理解少族長在說些什麽。”


    “我說,若是開花了,立刻通知我。”


    “是,少族長。”


    ***


    葉簾這兩天都沒有怎麽出過房門,難得雨過天晴,晌午過後,窗外漸漸有日光透灑進來,他忍不住邁步走到了窗口。


    花園的地半幹半濕,蘭花上還沾著水『露』,折『射』著七『色』光彩,煞是耀目,看著看著,他忍不住歎息。


    “年紀輕輕,怎得如此唉聲歎氣?”


    他一怔,就見到蘇夕倚在窗外,含笑看著他。


    “你怎麽在這裏?”


    “我看了這滿園蘭花,突然想起來這裏還有一株寒蘭,所以特地過來一賞。”


    他抿唇輕笑,隨即低下了頭,“九皇子,沒和你一起嗎?”


    “你家的門房說我姐去了帝園,我沒見到他,定是一起去了。”她背靠著他的窗台,伸手撓了撓頭發,“隻是苦了我姐。”


    “我聽說,你們蘇氏的女子,一生隻得一夫,是真的嗎?”


    蘇夕轉過了身,笑道,“不信?”


    “是不怎麽信。”


    “這可是祖宗祠堂裏列明的家規。”她雙手搭上了窗簷,“你這麽一說,我倒是突然想起來件麻煩事,你說這萬一九皇子當真喜歡上了我姐,可該怎麽辦?我姐在族裏是出了名的蘭癡,她喜歡的男子,本該是…”她搖了搖頭,話沒說下去,突然一道聲音橫『插』了進來。


    “怎麽不說下去了,本該是什麽?本該是那幾位蘭花公子?”


    “九皇子。”


    “不就是蘭花公子嘛,你放心,我肯定成全她。”皇甫夜笑得眉眼彎彎,唇齒輕開,卻怎麽都像是有一種磨牙的聲音。


    ***


    沒幾天就是帝上的五十壽誕,皇甫夜迴了宮。


    建章蘇氏雖非官宦之家,但因為恆朝愛蘭成風,曆代皇帝都對蘇氏眷顧有加,但凡皇家大婚壽誕,都少不了蘇氏的一席之地。


    “蘇少族長,這邊請。”


    蘇辰抬眼,正好能看到代表前殿後宮分界處的鳳巢門,“這位大人,前殿壽宴尚未結束,不知大人為何引我至此,後宮禁地,似乎並非我該來的地方。”


    “少族長放心,鳳巢門下有一偏殿,請少族長移步殿內。”那上了年紀的老宮侍把她引到了偏殿之外,蘇辰站在門外,今夜壽宴,她身上穿著藏藍『色』的正服,襟口照舊是代表蘇氏的銀繡蘭花,袖口的銀扣上刻著蘭花浮雕,一伸手,搭上了殿門。


    “皇甫夜,你又在玩什麽?”


    那老宮侍一驚,身子一晃,朝後連退了三步,竟,竟然直唿九皇子名諱。


    蘇辰推門進去,殿內正中點著一盞落地走馬燈,足有一人高,八麵的綢緞燈罩,每一麵都是一幅畫屏。


    太師椅後的中堂看不得太清楚,左右各立著一尊鎏金銅雀,中間的台案上倒是文房四寶一應俱全,那燈隨著燈罩內燭火熱氣的上揚緩緩轉動,七麵畫屏竟然是七幅美人圖。


    皇甫夜一腳踹上了殿門,“挑一個吧,七位蘭花公子的畫像都在這裏,隻要你挑,不管他定沒定親,我都幫你搞定。”


    他束發冠上的紫玉泛著琥珀微光,紅袍上滿是金繡,腰際更是一根亮得耀眼的金『色』寬腰帶,蘇辰收迴了視線,伸出手,指著那唯一空白的一麵,“這裏呢?”


    “廢話,你見過七角走馬燈嗎?”他走到了太師椅上靠坐著,“快點挑。”


    蘇辰四下環顧了一圈,緩步走到了他跟前,“你確定不管我挑哪一個,你都能替我搞定?”


    皇甫夜狠狠掐著太師椅那扶手,“是。”


    她轉了身,取了筆墨,又緩緩走到了走馬燈前,一手按著那燈止了轉動,一手執筆落下。


    她側對著皇甫夜,他看不見她在畫什麽或是寫什麽,隻覺得她的視線時不時偏頭落在自己身上。


    她很快就停了筆,又緩緩走迴來放迴原處,“九皇子是否一言九鼎?”


    那走馬燈又開始轉動,皇甫夜正等著她畫的那幅畫屏轉過來,手裏掐得比之前還要用力,有些莫名的期待,卻又不願承認他究竟期待在那幅畫屏上看到什麽。


    蘇辰從未叫過他九皇子,皇甫夜還沒緩過神來,正要迴答,就在這時,那幅畫屏出現在了他眼前。


    那是一株蘭花。


    隻是一株蘭花而已。


    哢的一聲,皇甫夜抓下了紅木太師椅上的一塊蠟漆,“你…”


    “這是今日進獻與你母皇壽誕之禮的蘭花。”


    “那又怎麽樣?”


    “你母皇問我這蘭花的名字,我本來告訴她,我尚未想好。”她專注而認真地看著他,“可是現在,我想到了。”


    “蘇辰,我說過我的耐心有限,你的蘭花叫什麽名字我管不著,我隻知道你這個混蛋,害得我現在都沒心情去纏著你妹妹,沒心情去整那些蘭花公子,你的目的達到了,我拆不散她們了。”他伸手一下下狠狠指著那走馬燈,“你也看到了,整整七個,各個都據說是顏『色』傾城清雅絕倫的蘭花公子,我現在給你挑,省得有人說和我一起是苦了你。”


    “你不想知道那株蘭花的名字嗎?”


    “不想。”


    “別動,歪了。”她伸出手,想替他去理有些『亂』的束發羽冠,被皇甫夜一手揮開,“你給我走。”


    她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到了殿門口,推開門的時候,終究還是開了口,“我說過,在我心目中,蘭花的本『性』,並非清雅。”


    “那株蘭花,叫做佩紫懷黃。”


    隱隱約約的迴聲迴『蕩』在清冷的殿外,就好像蘭都百姓口口相傳的傳言,紫血玉,金蠶鞭,除了九皇子,還能是誰。


    ***


    恆朝蘭花三千品,有名品七十,極品十四,其中,又以“佩紫懷黃”為尊品。


    恆朝七十四年三月,九皇子下嫁建章蘇氏新任族長,按恆朝祖製,凡皇子出嫁,皆有單字封號,九皇子封號佩紫懷黃,為恆朝曆代唯一一位獲四字封號的皇子,皇恩眷顧,足見一斑。


    九皇子嫁到了建章,蘭都的百姓齊齊大鬆了一口氣,隻是建章當地,卻似乎並沒有任何關於跋扈皇子的流傳,隻是曾有一首童謠,風傳甚廣,“翠一品,老染字,素冠荷鼎紅唇仙,都不是蘇氏族長的心尖尖。蘭花癡,蘭花狂,半壁江山傾城郎,換不得一株佩紫懷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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