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楠棲有些心神不寧,從清早起身開始便總覺得空氣中有一種壓抑的氣息讓他煩悶不堪。


    難道是因為他懷孕的緣故?


    怎麽過了晌午還是這樣?


    正想著,肚子裏像是有隻小手在動,他覆上手輕輕一按,那小東西的動靜又縮了迴去,換了個地方又是一下。


    祈楠棲彎了彎唇,伸手撫著小腹,“小棟,你也想娘親了是不是?”


    小腹裏又傳來一下,他正待要再按,房外有人傳報,說是衛尉卿府有人求見。


    “見過白王君。”


    “起來吧,府裏出什麽事了?”


    “迴稟王君,是祈憐公子出事了,他被貶入了賤籍。”


    “怎麽迴事?什麽時候的事情?”


    “公子昨晚上徹夜未歸,結果今個一大早被人發現,好像說是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鬧得衛尉丞大人把公子帶上了公堂,可京兆尹大人不敢得罪家主不願管這事,衛尉丞大人竟在今日早朝時一紙禦狀告到了聖上那裏,公子是被聖旨貶入了賤籍。”


    祈楠棲擰起了眉頭,這個蘇醒風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長了幾個膽子,自己頂頭上司都敢開罪,怎麽說祈憐也是衛尉卿的外甥,竟然鬧得這麽大,看起來犯的事絕對不會小,“他究竟做了什麽?”


    “小人並不清楚,家主和二家主隻讓小人來通知王君。”


    “那你說說清楚,這賤籍是死籍還是活籍。”


    “這個,二家主說請王君想想辦法怎麽幫祈憐公子脫了這賤籍。”


    那就是活籍了,可這是聖旨,她們根本不可能去給他贖身,和死籍也差不了多少了。“他現在何處?”


    “聖旨,聖旨上說公子的賤籍任由衛尉丞大人處置,所以公子現在隻能,隻能在迎客居當收碗的下人。”


    祈楠棲的眉目間泛過陣陣不悅的冷肅,迎客居是京畿最上等的幾家酒樓之一,也是官宦人家最常出沒的酒樓,堂堂祈府公子在這種迎來送往的地方當下人,隻怕每日都得遇上熟人。以祈憐的傲氣『性』子,怎麽可能受得了。


    蘇醒風,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白王君迴房換了金線紫袍,玉冠束發,帶著八個月的肚子,親自寫了拜帖,吩咐備轎。


    ***


    “下官參見白王君。”


    “蘇大人客氣了。”祈楠棲一手托了托後腰,他走得很慢,蘇醒風跟在他身後隔了幾步,“王君是稀客,自然不敢怠慢。”


    “行了,客套話已經夠了,蘇醒風,你是聰明人,知道我為什麽要過來。”


    “王君,可是為了祈憐公子?”


    “我實在很好奇,能讓蘇大人如此震怒,祈憐他,究竟做了什麽大惡不赦的事情?”


    “王君可記得,就在半個多月前,王君在我衛尉丞府帶走祈憐公子那件事?”


    “記得又怎樣?”祈楠棲在她大廳中堂下的太師椅主位上坐下,“難不成蘇大人這次是在翻舊賬?”


    “不敢,是祈憐公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下官的正君,試問一聲,若是王君受到傷害,難道白王殿下會無動於衷嗎?”


    “蘇大人的正君嗎?”祈楠棲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些意味不明的情緒,“不知道祈憐這次又是如何傷害蘇少君了?”


    “王君請稍候。”蘇醒風叫過一個侍從耳語了幾句,那侍從朝後跑開,沒多久帶了一卷紙迴來,蘇醒風遞到祈楠棲手邊,“這是我今早所遞禦狀的草稿,王君請過目。”


    祈楠棲慢慢看完,哼笑了一聲,“蘇大人,你若是說祈憐離間你們妻夫感情的話呢,我會信,甚至於你說他綁走你家正君威『逼』利誘也許我都可以勉勉強強相信,可是這…”他頓了頓,“狗屁不通。”


    “王君。”蘇醒風被他驚得怔了一下,眉頭也皺了一皺,“祈憐公子不僅棄自己的閨儀名節於不顧,更是將我的正君關在『潮』濕的地窖,我那正君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幸虧我一眼識破了他,否則這後果…”


    祈楠棲抬了抬下巴打斷了她,“祈憐那小子,嘴巴是毒,脾氣也壞,可有一點,他就算要使壞,也會是明刀明槍的來,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真的想要勾引蘇大人你,也絕對不會裝成你家正君的樣子躺上你的床。”


    “王君這是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祈楠棲眉眼微抬,麵『色』冰寒,給了她一個睥睨不屑的眼神,龍笑白的招牌表情。


    蘇醒風正待要說話,廳後突然有人通報,說是主君求見。


    祈楠棲嘴角掀了一掀,那男子慢慢走到蘇醒風身邊,“妻主,這位是?”


    “梓芯,見過白王君。”


    那男子福了福身,“臣君見過白王君。”


    祈楠棲看了他一眼,轉眼看向蘇醒風,“蘇大人,怎麽說我也是個藩王君,我沒記錯的話,照規矩,你這位正君需要向我行跪身大禮才對。”


    “王君,梓芯他有身孕在身。”


    “我也有啊。”


    那男子抬眉看了祈楠棲一眼,四目相對間,各種情緒流過,蘇醒風自然沒發現,那男子跪下了地,“見過白王君。”


    “起來吧。”祈楠棲揮了揮手,“蘇大人,我有些話想單獨和蘇少君談談,可以嗎?”


    “這…”


    “蘇大人這是連我也防著了嗎?”


    “不敢。”


    蘇醒風看了那男子一眼,退了出去,祈楠棲也屏退了守在大廳口的人,看向那男子,“許梓芯,你已經贏了,祈憐根本鬥不過你,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趕盡殺絕?”


    “王君,請恕梓芯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我下個月也許就要臨盆,費不得神,把祈憐的賤籍交給我,你做的事我就不再計較。”


    許梓芯這次抬起了一直低著的頭,“早在閨閣的時候,就聽說過白王君的手段,梓芯不想也不敢與您為敵,可這是聖旨,我想,就算是白王君,也沒辦法違抗聖旨吧。”


    祈楠棲眯了眯眼,“你真的以為,你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沒留下一點破綻?”


    “沒做過的事,何來破綻?白王君臨盆在即,白王殿下又不在京畿,王君還是別『操』心這些雜事了。”


    “許梓芯。”祈楠棲站起了身,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挑眉輕笑,“走著瞧。”


    ***


    祈楠棲離開衛尉丞府就上了迎客居,不過下了馬車他反倒站在迎客居的門口沒有進去。


    身後的侍從等了一會,有些奇怪,忍不住問道,“王君,您怎麽不進去?”


    “怎麽這麽安靜?”


    “安靜不正常嗎?”


    “有祈憐在,就不正常。”


    大概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不等祈楠棲上二樓,一陣杯盤落地打碎的哐啷聲接二連三地傳來,他踏上最後一級台階,正好看到一張紅木八仙桌應聲而倒,祈憐磨牙的聲音剛好傳來,“我忍你很久了。”


    “一個打雜的,敢這麽跟公子說話,給我掌嘴。”


    祈憐哪裏是會肯受委屈的人,一腳就踹上那想要動手的小侍,噴火的眼死瞪著那個華服男子,那男子不屑地斜眼看著他,“還敢這麽囂張?你以為你自己還是公子哥嗎?”他一轉頭看向那個趕上來賠不是的掌櫃,“你們這裏的夥計都是這麽招待客人的?”


    “公子莫生氣,是我們的不對,迴頭我就教訓他,現在這就將公子被打壞的酒菜重新做上來。”


    “不用了,我來替你教訓。”


    那幾個小侍還沒動手,邊上傳來了輕輕一聲咳嗽,那華服男子轉頭看去,麵『色』一變,“白王君。”


    他又看了祈憐一眼,招手帶著幾個小侍很快地就下樓離開了。


    “我又不是鬼,走得那麽快幹什麽?”


    祈楠棲自言自語地嘀咕,祈憐正站在他身前看著他,一身粗布衣上還沾著不少湯湯水水,原本倔強的眼神在見到的時候還是不爭氣的通紅了眼眶,眼看著就要一滴滴的下來。


    祈楠棲歎了口氣,“掌櫃,我想要間雅閣,讓他來伺候就行了。”


    “是,是,王君這邊請。”


    ***


    “來過幾個找碴的了?”


    “五個。”


    “這可才不到半天。”祈楠棲搖著頭,“看吧,這就是你以前得罪那麽多人的下場。好了,別哭了,告訴我昨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在去畫坊的那個胡同,有人用帕子捂住了我,我暈了過去什麽都不知道了,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屋裏黑得什麽都看不見,我全身都還是麻得動彈不了,連嘴唇都是,張不開。然後我就感覺到有人進了屋,她問為什麽不點燈,竟然是蘇醒風,我都覺得是見鬼了。”


    “然後呢?”


    “她好像在屋子裏找燭火點,可是沒找著,然後她說算了,反正也要就寢了,我當時都快嚇死了,偏偏又動不了,緊接著她就躺了上來,她伸手抱我,然後突然又坐了起來,我感覺她好像在暗處盯了我許久,接著就走了出去。”


    他深吸了口氣,“我真的不知道這都是怎麽迴事,她走了沒多久,屋裏就傳來一陣很好聞的香氣,我的身子也慢慢開始能夠動彈,我想要下床去,不過手腳還是有些麻,從床上跌了下去,我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屋外就傳來了腳步聲,蘇醒風她找著了燭燈迴來,她看見我的時候臉都白了,跟見鬼了一樣,我還見鬼了呢。”


    他伸手抓著祈楠棲,“楠棲,我什麽都沒幹,我最近都沒見過她的那個男人,怎麽可能把他關起來,肯定又是他給我下的套。”


    “就算是,人贓並獲,你喜歡蘇醒風的事那麽多人都知道,誰會相信你?”


    “你。”


    “我信你有什麽用?”


    說話間飯菜上來,祈憐的吃相已經可以用狼吞虎咽來形容了,祈楠棲皺著眉,“你都吃不飽?”


    “吃得飽才怪,而且午飯時候剛好是最忙的時候,哪裏有空吃。”


    等到祈憐把桌上一掃而空,祈楠棲站起了身,“我會想辦法,但是在這之前,你隻能呆在這裏。”


    “如果你想不到辦法,是不是意味著,我一輩子都會是賤籍?”


    “希望越大,有時候失望也越大,我確實保證不了一定能幫得了你,所以,是。”


    祈憐還站著,看著雅閣的珠簾前後晃動,祈楠棲的背影漸漸消失,他咬著唇低下了頭,牙齒上下摩擦,一股強烈的怨氣埋在胸中,那個殺千刀的許梓芯。


    “你幹什麽呢,客人都走了,又偷懶?廚房裏那麽多碗堆著要洗,還不去。”


    祈憐一把從那掌櫃手裏拉過抹布,經過她的時候還重重撞了她一下,那掌櫃叫他他也充耳不聞,朝著廚房過去。


    “死小子,你不想吃晚飯了是不是?好,就讓你嚐嚐餓肚子的味道。”


    祈憐皺著眉憋著氣看著那些滿是剩菜的碗碟,坐了下來開始洗,滿手油膩隻讓他覺得惡心。


    祈楠棲下了樓,迴頭看著迎客居一眼,叫過一個侍從,“明天開始,你每天正午都來這裏用飯,包一間雅閣,跟那掌櫃說要他伺候著,你明白我意思?”


    “王君,明白,屬下會保證祈憐公子能不受打擾地飽餐一頓。”


    祈楠棲點了點頭,“我迴去會通知賬房,你出門前去領。”


    “是。”


    祈楠棲抬眼看了看天『色』,“走吧,去畫坊前的胡同看看。”


    “可是王君,您有孕在身,還是,還是不要這麽奔波來往了,還是讓屬下帶人去吧。”


    “也好,找到什麽可疑的東西可疑的狗可疑的人全給我帶迴來。”


    “狗?”


    “對,死的活的都給我帶迴來。”


    那侍從『摸』不著頭腦,迴去點了幾個人去了那畫坊前的胡同,還沒走進去就聞到一陣腐臭味,她疾步過去,驚得張大了嘴。


    那地上,正躺著一條死去的流浪狗,狗嘴裏,還叼著一塊被咬得半爛不爛的白『色』帕子。


    ***


    夜深了,迎客居打烊了。


    廚房裏卻依舊燭火通明,明早用來做饅頭的麵今晚就得發酵好,祈憐正好從迎客居廚房緊連著的後門出去,肩上挑著兩桶剩飯菜,過了石拱橋沿湖一路走,重得他腳下一直打趔趄。


    好不容易,擔子終於挑到了湖盡頭,他放下來敲著雙肩,那個死掌櫃,那麽多女人不叫偏偏讓他幹,擺明了針對他。


    他卸下擔子,桶裏的剩菜已經傳出來一陣餿味,他嫌棄地扇了扇鼻子,憋著氣提起一個桶就想要倒在垃圾堆裏,還沒等他動手,突然好幾個人影躥了出來。


    祈憐被嚇了一跳,丟了桶退了好幾步,那幾個人影圍在木桶邊上,祈憐奇怪地湊上去看,才發現那是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年紀都不輕,正在吃木桶裏的剩菜。


    木桶被翻開,那股餿味越加明顯,他覺得胃裏有些翻騰,那些人卻吃得津津有味,隻其中一人,沒在吃,而是拿著一個缺了口的瓷碗在裝。


    她正在裝,另一個人像是從桶裏翻出了什麽,朝她遞過去,“這裏有半塊肥肉,你拿迴去給小花吃。”


    小花?是狗嗎?祈憐暗暗想著,沒多久那個拿著碗的女人站起了身轉身朝迴走,祈憐看了那幾個還在吃的女人一眼,反正她們吃完前他大概也拿不迴木桶了,抓了那根挑擔子的木條跟在那個女人身後走了過去。


    天『色』很暗,他其實有一點怕,他緊了緊木條,那女人走了沒多遠,停在一幢挺大的宅子前麵,門前還掛著兩個大紙燈籠,祈憐看得奇怪,住這麽大的宅子,還用得著撿剩菜?


    不過那女人沒有進那宅子,而是走進了宅子旁邊的弄堂,祈憐幹脆提了掛在那大宅門上的燈籠,跟了進去。


    黑漆漆的『潮』濕弄堂裏,坐落著好幾個像是狗窩一樣的木棚,那女人也察覺到了身後有人,不過她沒管,隻是走到其中一個木棚前停了下來,祈憐隱約看到那木棚裏躺著一個人,裹著破棉絮,那女人蹲下身,手裏拿著碗,“小花,吃東西了。”


    原來小花是個人,祈憐撓了撓頭,又走近了些。


    那女人突然轉了頭來,“多謝你。”


    “啊?”


    “以前她們都要等飯菜倒在了垃圾堆裏才許我們去動。”


    祈憐舉高了燈籠,這才發現,那個女人的左臉上刺著一個字,那個從棉絮裏勉勉強強探出身子的瘦弱男人,臉上也刺著一個字。


    祈憐一驚,另一隻手抓緊了木條,這些人都受過黥刑,不會是強盜吧?


    他心裏發『毛』,那女人沒再說話,她隻是托著那個男人的身子,一點點喂他吃東西。


    許久,祈憐終於慢慢放鬆下來,“他好像病了,你沒錢抓『藥』嗎?”


    那女人轉過了頭,祈憐這才看清,她也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刺上的字讓她那本就風霜滿麵的臉更顯得有些可怕,兩條厚重的眉『毛』凜冽得讓他打哆嗦,怎麽看都還是像強盜。


    “看到了嗎?”她指了指臉上。


    廢話,他又不是瞎子,“看到了。”


    “沒有人會請我們幹活的。”


    那男人吃了沒多少東西就搖頭不再用,整個身子都縮迴了棉絮裏麵,“妻主,我好冷。”


    那女人放下碗,開始脫自己的衣服,雖然夜『色』很暗,祈憐還是就著燈籠看見她開始打赤膊,他嚇得轉過了身,在身上『摸』了『摸』,才想起來他自己現在都是賤籍,在迎客居裏白幹活,半分工錢都沒有,身上哪裏來的錢。


    祈憐慢慢悠悠晃迴去的時候,那幾個女人也都散了,木桶裏的剩菜倒是都被解決了,他挑著空桶迴到迎客居,剛好掌櫃的監工完畢,一眼見到他,“怎麽去倒個垃圾要這麽久?”


    “這麽重,你來挑挑試試。”


    “還敢頂嘴。”


    “就頂了怎麽樣?”


    祈憐幹脆不理她,晚飯就給他吃了兩個肉饅頭,小人。他恨恨地想著,突然想起那些睡在木棚裏的人,莫名歎了口氣,泄氣的坐在廚房前的石墩上。


    他突然有些後悔,後悔從未曾珍惜過以前的日子。


    ***


    接連好幾天,祈憐都挑著木桶去倒剩菜。


    慢慢的,白日裏收剩菜的時候他不再把什麽都混在一起,小半隻雞,隻咬了一口的獅子頭丟一個桶裏,各種骨頭還有廚房裏擦桌子丟掉的爛抹布放另一隻。


    他以為那些女人不會發現的,可是那天那個女人帶著碗迴去給她的小花的時候經過他旁邊,他分明聽到了一聲謝謝。


    唉。祈憐最近一直在歎氣,心裏默念,他是沒天良的祈憐公子,他沒良心的,沒有的。


    念了半天,好受多了,他挑著木桶迴去,沾床就睡著了,明早三更就得起來,真是的,雞都還沒叫。


    ***


    “你看什麽看?你沒見過我?”


    那女人還是穿著一身布衫,真是手裏維持著倒酒的姿勢,瞪眼看著他,然後,酒杯裏的酒水溢出來,在桌上流淌。


    “喂。”祈憐衝上去,扶住了她的酒壺,一手拉下肩上的抹布甩在桌上幾下擦幹。


    那女人一雙眼活像是見了鬼,“你是,祈憐?”


    “你沒長眼睛?自己不會看?”


    “怎麽我離開京畿還沒半個月,這,這…”


    “你出門了?上哪裏去了?”


    “有點公事。”


    “洗塵居還要出公差?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上造紙的地方去了。”


    那女人一雙眼還是鎖在他身上不放,祈憐終於開瞪了,“唐宣。”


    “你在這裏當人家夥計?”


    “是又怎麽樣?”


    唐宣愣了好半天,終於顫顫巍巍地開了口,“你不會是,是因為覺得我是夥計,是賤籍,你怕良賤不可婚,所以,所以特地自己入了賤籍跑來當夥計的吧?”


    這次祈憐自己都愣住了,好半天,他終於樂不可支地笑出聲來,自從那件事發生後,他還是第一次在迎客居笑,他一手拍著桌子,“我為了你跑來當夥計?”


    “不是?”


    祈憐慢慢收起了笑容,“我不想說,反正我不是自願的。”


    她挑了挑眉,沒再說什麽,喝幹了手裏的酒杯。


    “你怎麽大清早就喝酒?”


    “習慣了。”她提起酒壺又滿了一杯,初見他時的驚訝表情這時已經完全散去了,不過她看上去似乎心情不甚好。


    “你老是這麽『摸』魚嗎?你都不用迴去幹活?”


    她一口喝幹了杯中的酒,站起了身,“說的對,我該迴去了。”


    祈憐看著她下樓的背影扁了扁嘴,“我不就說說嘛,還真得說走就走。”


    ***


    那天黃昏的時候,唐宣又出現在了迎客居,祈憐從另一個小二手裏搶了酒給她送了過去。


    “我相信你。”


    “什麽?”祈憐放下酒壺,一臉莫名。


    “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她輕輕勾了勾唇,“因為我知道,你心裏根本就沒有蘇醒風了。”


    又直唿其名,她真的是他見過的除了他現在自己以外最大牌的夥計了。


    “哎,你今晚有沒有空?”


    “今晚?有,怎麽了?”


    “陪我去個地方吧。”


    ***


    “我去拜托楠棲給她們送了『藥』送了銀子,不過楠棲說這樣子治標不治本,這些人受過黥刑,是最最下等的死籍,找不到生計他也不可能一直給她們送銀子,得等龍笑白迴來才有可能真的幫到她們。”


    唐宣轉頭看他,眸『色』清亮,他莫名其妙,“你今天幹嘛老看我?”


    “祈憐,這似乎不太像是你會做的事。”


    “我怎麽了?”


    “我記得我之前帶著你在大街小巷裏到處轉悠的時候,你看到這種人隻會送兩個字,活該。”


    “那我…”他支吾了一下,“那我以為她們會這樣子是自己不肯幹活,我怎麽知道還有這種事。”


    唐宣伸手想『揉』他腦袋,被他一下躲開,她的手落在他肩頭,“所以說,沒什麽是理所當然的。”


    那男子的身子比之前已經好了不少,不過終究過著這種生活還是虛弱得厲害,祈憐沒有多留,拉著唐宣離開了那個弄堂。


    “掌櫃的說我五天沒翻桌子了,要是堅持上半個月她就賞一吊錢給我。”


    唐宣失笑,“翻桌子?”


    “那些無聊男人整天來惹我。”


    “我看,是你以前得罪過的人吧。”


    “是又怎麽樣,我現在懶得跟他們一般見識。”他歎了口氣,“看到他們的時候我就在想,原來我以前也這麽無聊,踐踏著別人的自尊,以為我自己生得高人一等就可以隨便欺負別人。”


    “我看著他們把我辛辛苦苦擦幹淨的地都弄髒,我氣得要命,卻想起來我以前也這麽捉弄過人,而她們還要對我賠小心。”他苦笑了一聲,“想想,我都要討厭我自己了。”


    唐宣拉著他在打了烊的店鋪門前台階上坐下,“祈憐,別討厭你自己,你出生得好沒錯,她們生得差也沒有錯,也許你以前是被寵壞了,凡事都喜歡爭強好勝都要壓別人一頭,脾氣也驕縱了些,可那也不全是你的問題,我可從來都不覺得你心眼壞。”


    他挨著她的身子,夜風中有些暖,心也有點暖,突然就覺得夜空中的幾顆星子耀眼漂亮得很。


    “你不討厭我?”


    “我怎麽會討厭你?”


    她的聲音輕輕地飄進他耳中,祈憐不由自主地朝她又靠近了些,“其實,我現在想想,你們的日子也挺好的,自己賺錢養活自己,雖然我沒工錢拿,也算是管吃管住,就是辛苦了些,不過楠棲經常找人來幫我偷懶。”他頓了頓,“萬一,我是說萬一,楠棲真的不能幫我脫了賤籍…”


    他的話還沒說完,唐宣不留痕跡地打斷了他,“我們的日子?”


    “是啊,當夥計嘛。”


    “夥計。”她低低地重複著這兩個字,唇邊似乎漫過一絲苦笑,慢慢抬起頭來,“天『色』不早了,我送你迴迎客居。”


    ***


    她已經五天沒來迎客居了,是不是因為洗塵居很忙?午時飯點過了,祈憐洗完了碗,一個人坐在廚房前發愣,剛好那掌櫃的經過,“你發什麽愣?傍晚要用的菜不會先洗起來。”


    祈憐還沒說話,倒是廚房裏出來了一個廚子,“掌櫃的,八角茴香都沒了,怎麽今早去買菜的人沒有買?”


    那掌櫃的一皺眉,祈憐猛地跳了起來,“我去買,保證立馬買迴來。”


    祈憐確實很快就買迴了那些香料,不過他沒立馬迴來,他順利繞進了洗塵居。


    他一個個掃過那些夥計,沒有唐宣的影子,他走到了其中一個應該是管事的人麵前,“唐宣呢?”


    “誰?”


    “唐宣?你這裏的夥計,她不在嗎?”


    “我們這裏沒有叫唐宣的夥計。”那女人狐疑地看著她,“事實上,我隻認得一個叫唐宣的人,她可不可能是我們這裏的夥計。”


    “那是誰?”


    “唐少府。”


    “誰?”


    “少府大人。”


    祈憐腦中轟得一聲像是炸開來一樣,張開嘴說話都成了條件反『射』,“你是說和衛尉卿廷尉同為九卿之一的少府?”


    “沒錯。”


    “不可能。”他猛地搖頭,肯定是同名,“我上次還在這裏見過她的,而且,她總是穿著布衣,少府大人怎麽可能穿布衣?”


    “那就更沒錯了,肯定是唐少府,少府監掌管著織染造紙衣膳等等總共一十七署,大人自然會上洗塵居來,而且,唐少府平日裏是出了名的喜歡穿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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