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該進宮了。”


    床邊的黑『色』背影沒有動,她似乎已經維持著這個動作站了許久,床上的人正雙手雙腿一起纏著被子睡得正香。


    軒轅厲的視線移到他臉上,她突然俯下身,在他耳邊低聲道,“我要進宮去麵聖。”


    “唔。”床上的人翻了個身,發出一聲嚶嚀,軒轅厲直起了身,他翻到另一頭繼續抱著被子,聲音還帶著沒睡醒的濃濃睡意,“小皇帝才那麽點大,你也別老是給人家臉『色』看嘛。”


    那雙眼微微眯起,她轉身,披風的一角掃過床腳,帶起一陣摩擦聲,她走出房間,沒幾步,卻突然停了下來,“雲天。”


    “殿下。”


    “他昨天傷在哪裏?”


    “胸腔和腹部。”


    “不影響神智。”


    “不會有影響。”


    “你在這裏守著,在我迴來前別讓他出房門一步。”


    “是,殿下。”


    軒轅厲的背影漸漸消失,晨曦在那站在房門外一動不動的人影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芒。沈醉醒過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升至正中。


    他『揉』了『揉』眼,再睜開,嘴巴忍不住張了開來,這房間…他跳下床來,也顧不上胸腹突然傳來的墜疼感,伸手撫過牆上的潑墨畫,還有這床,這桌,深『色』木料,充滿壓迫感的棱角,這不是那家夥在他搬進來之前的房間的樣子嗎?


    他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他不會是睡得稀裏糊塗又幹了什麽蠢事吧?


    沈醉雙手抓著頭發,完了,平時他都控製得很好啊,小心翼翼的從來沒在誰麵前『露』出過馬腳,怎麽一到了這裏他就忘乎所以了,他不能讓她知道,至少現在還不行,在她這一世愛上他之前他不能讓她知道。


    他一手握拳敲著自己的腦袋,他到底都幹了什麽說了什麽,要是她懷疑了怎麽辦?


    沈醉一轉悠已經走到了房門口,一隻手突然伸出擋在了他身前,他仰起頭,又是昨日那個陌生的女人。


    軒轅厲的心腹他明明都認得,眼前這人,難道在他前世遇上軒轅厲之前就不在了?


    “公子請迴房。”


    “迴房?”


    “殿下有令,公子請迴房休息。”


    沈醉轉身走了半步又轉了迴來,“那個,謝謝你昨天替我治傷,我能不能知道你叫什麽?”


    “雲天。”


    “雲天?你才不是雲天呢。”


    “公子還認得另一個雲天嗎?”


    “我當然…”沈醉脫口而出,說完了才一把捂住了嘴。他看著她,慢慢地,伸出了手,舉起來擋在她的臉中央。


    再遮掉右眼,若是放下束起的頭長發散『亂』麵上。


    “你真的是雲天。”


    那個臉被劍傷劃成兩半還瞎了一隻眼的雲天,醫武雙絕的雲天,那個當時在軒轅厲被強請入宮後護著他離開皇都的雲天。


    日光灑在他眼前,沈醉恍恍惚惚地站著。


    ***


    “厲王君,隻要你隨我迴去,到時候揭發軒轅厲大逆不道的罪行,你仍舊可以恢複沈九公子的身份,斷然不會有事。”


    “你做夢。”馬車前倒著兩匹馬屍,雲天沙啞的聲音似乎還伴隨著吐血聲,他掀開車簾站在馬車前。


    她的雙膝已經被割傷,長劍『插』入土中撐著自己的身子,原本就猙獰的臉已經被血染得完全看不清楚本來麵目。


    她的腳下,滿是屍體。


    “我跟你迴去。”沈醉抬眼迎上秦礪的視線,還有她身後將他們完全包圍住的禁軍。


    雲天突然發出一聲大笑,淒然的大笑,口中鮮血染紅了前胸,“殿下,雲天違命了。”


    她一劍抹斷了自己的脖子,沈醉閉上了眼。


    雲天,對不起,他隻是想迴去陪著她一起走。


    ***


    “公子。”


    “公子,請迴房。”


    沈醉迴過神來,一步三迴頭地看她,慢慢爬迴軒轅厲的大床上,一手撐著下頜,歎了口氣。


    若是他能將軒轅厲拉迴來,能救迴的人,可不隻她一個。


    可是,他好像越弄越『亂』了。


    他昨晚到底幹了什麽?


    ***


    沈醉在軒轅厲的房裏呆了一整天,吃喝都有人送進來,一直到天『色』近黃昏,隱隱約約,他聽到了外麵傳來的馬蹄聲。


    可還不隻一匹。


    兩道聲音越來越近,“與我何幹?”


    “她知道陛下有意將秦昭賜婚與你,所以不敢接受我的下聘,隻要你與她挑明你不會接受這賜婚,她自然就會答應。”


    軒轅厲哼了一聲,“我為何要這麽做?能與右將軍結親,我何樂而不為?”


    “你根本都沒有見過他。”軒轅勤的聲音很大,大得沈醉都聽得出來她大概連口水都說得噴灑出來了,“可我是真心喜歡他。”


    “是嗎?”軒轅厲的聲音還是帶著不變的諷刺,“有多喜歡?”


    “你永遠不會明白。”她甩袖就走,軒轅厲勾了一側唇瓣,“喜歡到,可以放棄輔政王王位?”


    不隻軒轅勤,沈醉也是一愣神。


    “你說什麽?”


    “你自請撤藩,他就是你的。”


    ***


    “殿下。”


    雲天躬身退下,軒轅厲點了點頭,進房解下了披風丟在一邊,她沒有管他,徑直走到書案前坐下。


    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雖然大部分時候她都不會有心情很好的表情。


    沈醉縮在她的大床上探出半個腦袋偷偷看著她,她似乎在看折子,一本又一本,滿滿堆了一疊。


    好半天,沈醉終是伸出兩條腿穿上鞋下了床,慢慢朝門外走。


    “九公子這是要去哪裏?”


    他迴身看去,她頭都沒抬。


    “我,我的傷也沒什麽大礙了,我還是迴家吧。”


    “你的傷總是我的馬踢的,九公子等到痊愈了再走也不遲。”


    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客氣了,沈醉隻覺得後背涼風陣陣,“那個,其實是我自找的,真的。”


    “我說了,迴床上去躺著。”


    沈醉一哆嗦,她今天實在太反常了,他連忙爬迴大床上窩著,抱著被子一邊咬著自己的手指,她想幹什麽?就他現在這小身板,她不可能下得了手吧?他也吃不消啊。


    呸,他一巴掌敲著自己的腦袋,『亂』想些什麽呢?


    夜『色』漸深,她看完最後一本折子站起了身,走迴床邊,沈醉已經開始眯著眼睛朝下耷拉眼皮,聽見她的腳步聲又睜了開來,“殿,殿下。”


    她隻是看了他一眼,一轉身又要走,沈醉手一伸,抓住了她的衣擺又想起自己不該這麽幹,於是又鬆開,可她已經看了迴來,“怎麽?”


    “你要去哪裏?”


    “難不成九公子希望我留下來睡?”


    留下來?這本來就是你的房間啊。沈醉點頭,又搖頭,她慢慢靠近床榻,一點點俯下身來,『逼』得他不得不後退,直到躺倒在床上。


    他腦中轟然一聲炸開,什麽都成了漿糊,眼中隻剩下了她的影像,她的聲音低低的魅『惑』的在耳邊響起,“你就這麽喜歡我?”


    “嗯。”他點頭,她的臉卻漸漸遠去,等到他迴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站直在床邊,無甚表情地看著他。


    他,他剛才點頭了?這個陰險的女人,居,居然『色』︳誘他。


    沈醉悲憤地把被子蒙在臉上,才十歲就臉皮這麽厚,他沒臉見人了。


    那雙透亮的黑眸一直看著他,冷然中似乎泛過一點點笑意。


    ***


    沈醉在厲王的房裏睡了三天三夜。


    其實後來的晚上他真的都是一個人睡的,可是皇都早就流言滿天飛,不過這天清晨,一道更加引人注意的傳言瞬間掩蓋了沈九公子的小小桃『色』流言。


    四大輔政王隻餘其三,勤王,已經有祿無權,就和皇都其他閑散皇親一樣。


    身在厲王府的沈九公子聽到這傳言的時候,驚得把手裏的碗筷連著湯勺灑落了一地。


    這位勤王,是真的為了秦六公子,還是被軒轅厲之前那句位置很多餘給刺激到了?不過不管原因如何亦或都有之,總之,他很激動。


    勤王雖然在四大輔政王裏勢力最小,可好歹可算是一個,再說日後她娶了秦昭,可就連帶著右將軍,現在她既然肯自請撤藩,是不是意味著,她以後便不會再卷入這場是非中。


    沈九公子正興奮著,他的午飯是在小院的石桌上用的,此時飯粒撒了滿地,一道腳步聲漸漸從身後靠近,他迴身看去,軒轅厲的視線在那一團混『亂』中掃過,轉了身離開。


    可是她的說話聲他還是聽得見,“雲天。”


    “殿下。”


    “去請個喂小孩吃飯的『奶』爹迴來。”


    她絕對是故意的。


    ***


    秋去冬來,勤王和秦六公子訂了親,沈九公子有在厲王府長住的趨勢。


    這天,皇都的上空飄起了雪花,厲王府門外停下了一輛馬車,不多時,馬車上下來了一個女人,還帶著兩個嬌俏的男子。


    沈醉正在前院的鬆樹下堆雪人,就聽得一道清麗的男聲傳來,“這是誰家的孩子,好可愛。”


    好狐媚的聲音,還誰家的孩子?沈醉背上立刻長出了一堆刺,現在皇都關於他沈醉和軒轅厲的傳言已經漂到遠離真實情況十萬八千裏去了,居然還有人會說誰家孩子?分明就是故意這麽說的。


    他拍掉手上的雪花站起身來,勤王?她來這裏幹什麽?


    他正想著,雲天從前廳走了出來,“勤王,殿下在書房。”


    “我這就過去。”


    沈醉瞪著那兩個男人跟著一起過去,一把拉住雲天,“那兩個男人是什麽人?”


    “勤王的謝禮。”


    “謝禮?”


    雲天看了他一眼,“能娶到秦六公子的謝禮。”


    “這個我知道,可是,可是那是兩個男人,怎麽,怎麽會是謝禮?”


    這是哪裏冒出來的莫名其妙的情敵啊。


    ***


    沈醉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以她現在的年紀,肯定會有那種需求的。前世如何他不知道,他還沒遇上她,可現在卻完全是兩碼事啊,他還在厲王府,眼睜睜看著她和別的男人…


    他用力拿枕頭砸著自己的腦袋。


    砸了半晌,他豁出去一樣下了床。自從他霸占了軒轅厲的房間,她就搬到書房去了,連原來做事的書案都搬去了,他衝到書房門口,正遇上她從裏麵出來,“你要去哪裏?”


    “你還不去睡覺。”


    “別去,別去好不好?”


    軒轅厲低頭看著他沒說話,他耷拉著腦袋,“別去找他們好不好?”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我,我也可以的。”


    腦門上又挨了一下,她的聲音很沒好氣,“睡覺去。”


    可他還是站著不肯動,“我可以的,就算,就算我還沒長好,我,我可以,可以,別,別的…”他終於鼓起勇氣抬頭看她,臉『色』紅豔得像是滴得出血,牙齒咬著唇。


    還是你自己調︳教出來的


    她的眼眸中如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比誰都清楚。”


    夜『色』下,她抱起了他的身子,沈醉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狂『亂』無比。


    ***


    臘月十八,是軒轅勤和秦昭大婚的日子。


    臘月二十一,軒轅勤帶著秦昭迴娘家的日子。


    “我到現在都還有點不敢相信,勤王可以為他做到如此。”


    她用鼻子發出了一聲類似於冷笑的輕哼,沈醉仰起了腦袋,“我有說錯嗎?”


    “沒有。”


    “你不相信?”


    “信。”


    “那你哼什麽?”


    她原本垂眼看著他,這時掀起了眼皮,他看不真切的眼神掃過不遠處的人影,聲音如鼓擂在他心頭,“她會放手,隻因為她從沒有真正嚐到過權力的滋味。”


    心,還在顫,沈醉伸出小手拉住了她的衣擺,低下腦袋沒有敢去看她的臉,“你真的,愛這種滋味,是嗎?”


    她伸出食指彈了彈他的腦門,“不想將那些曾經給你臉『色』看的人全都踩在腳下嗎?”


    “我…”


    “你想讓誰做狗,她就不能直起身用兩條腿走路。”她眯了眯眼,“我會給你無法無天的權力。”


    沈醉在心底對自己歎了口氣,他怎麽會不知道,怎麽會不明白?前世的他,可不就是全皇都都清楚的那個笑裏藏刀助紂為虐得罪天得罪地得罪皇帝得罪鳳君都不能得罪的厲王君,那個攝政魔王的心頭肉。


    他愛過那種滋味,站在權力巔峰的感覺真的太好,可最後,他失去了她。


    那碗蜜糖裏,灑滿了□□。


    於是,他用了一次生命的代價來悔悟。


    “她是因為沒有嚐到過才放棄,那你呢?會有什麽,能讓你放棄這種滋味嗎?”


    久久沒有迴應,沈醉忍不住抬起了頭,發現她在看他,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她,“如果有朝一日,你會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你還會這麽想嗎?”


    “代價?”


    “像是,生命的代價。”


    她迴了他唇角一勾,像是在為他的笑話捧個場,沈醉揪著她的衣擺不讓她走,“你還沒迴答我。”


    軒轅厲看著他因為緊緊揪住她衣角而發白的手指關節,緩緩抬起頭沒再看他,聲音卻一字一頓地傳入他耳中,“是誰付出了這種代價?是我,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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