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昏睡中醒過來的時候,袁輕卿身上麻『藥』的『藥』效還沒有過去,身體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他努力抬了抬手,才發現自己的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他張了張嘴,還是沒能發出聲音,倒是虛掩的門外不甚清晰的說話聲隱隱約約傳來,其中一個正是蘇離峯的聲音,而另一個,則是之前給他喝下安神湯的中年女人。


    “這世上,能讓我欠下人情的人少之又少,你邪劍蘇離峯是一個,一年半前江湖傳言你在萬家塚中了百草毒,我就一直等著你來找我,結果,等到了你,卻不是為了解百草毒。”


    “死不了的毒,我何必要廢這功夫大老遠的來找你。”


    那中年女人似乎笑了一聲,“我用三隻金血蛭醫好了你的男人,你我人情債已了,你要知道,我不可能再替你解你體內的百草毒。”


    “誰用你解了?”


    “也許你內力強勁,能將大部分毒素『逼』出體內,卻清不了殘毒,隻要食用下與那百草中任何一種相克之物,輕則小病橫起,重則…”她沒把話說完,房內傳來砰得一聲響,蘇離峯已經旋身不見了蹤影,她像是風一樣刮進了房內,就見到袁輕卿還麻木著的身子從床上摔了下來。


    那年邁女人跟在她身後進了房,袁輕卿的腦袋擱在蘇離峯的臂彎裏,強撐著抬起了眼,淚眼朦朧間,破啞的嗓音嗚咽響起,“求求你,救救她。”


    蘇離峯差點沒氣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抱著他躺迴床上,“求她做什麽?等你『藥』效一過,我們就下山迴家。”


    “我聽到了。”他眨著眼,淚水被擠出了眼眶,“我不要你死。”


    “乖親親,我怎麽會舍得讓你守寡呢?別『亂』想些有的沒的,你身上的『藥』沒了,好好想想迴家怎麽補上我的洞房花燭夜。”


    “不。”他努力從她懷中探出頭來朝後看去,“求你救救她。”


    那中年女人看了他一眼,“抱歉了,小美人,我說過,人情債已了,我已經不再欠她什麽,所以,我不會醫治她。”


    他滿眼痛苦,蘇離峯終於看不下去了,伸出手點了他的睡『穴』讓他好好睡一覺,那中年女人還站在那裏,似乎很感興趣地看著蘇離峯,“要不,你也考慮求我一下,也許我一時心情好會救你也說不定。”


    蘇離峯將袁輕卿在床上安放好,迴過身來,唇角輕勾,陰測測的眼在她身上掃了一眼,“既然你我已經兩清,你看,我今日就取了齊大庸醫的狼心狗肺,如何?”


    那中年女人本來笑『吟』『吟』的臉硬生生打了個寒顫,她不該忘形的,邪劍蘇離峯向來喜怒無常,幾年前蘇離峯可以救她,現在也可以要了她的命,那雙眼,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殺氣四溢,“你,不是金盆洗手了嗎?”


    “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向來喜歡說話不算話,我想幹嘛還用得著別人來給我個狗屁倒灶的名目不成?”


    “你,你不敢。”


    “那就試試,看是你的□□灑得快,還是我的一雙手掌快。”


    那中年女人連步後退,一直撞到了門上才發現蘇離峯壓根沒動,隻是挑眉看著她,她咽了口口水,“你不是來真的。”


    “所以少給我在那邊唧唧歪歪,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我清楚你那些破規矩,不會要你來醫我。”


    ***


    袁輕卿第二次醒過來的時候,身上的麻『藥』『藥』效已經過了,他騰地一聲坐了起來,“蘇離峯。”


    房裏很安靜,這次連房門外都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他下了床,推開門,半山腰的野花一簇簇密密地長在茂密的草叢間,遠山間雲霧繚繞,可他已經完全沒了剛上山時對這些美景的感慨,繞著那小屋轉了一圈,卻發現那兩人都不見了蹤影。


    “蘇離峯。”


    他拉高了嗓音,不遠處的樹林間被驚起了一群叫不出名目的鳥,撲棱棱地飛上了天,那些鳥都很小,隻有最後那隻灰糊糊的鳥特別大。


    袁輕卿『揉』了『揉』眼,這哪裏是鳥,分明就是他的妻主,他抬起眼,看著她抖手一揮,將自己的灰『色』外袍像是幕布一樣張開,之前那些飛起的鳥就像是被一股氣吸住一樣根本飛不出去,不消片刻,全都落入她的衣袍間,成了一隻隻待宰的死鳥。


    等到他再想細看的時候,她已經飛身躍過山林,落在他身邊,一袍足有近二十鳥嘩啦啦掉在了地上,“餓了嗎?”


    他隻是搖頭,看著她,突然間雙手張開緊緊抱著她將腦袋埋進她懷中,“你不會離開我的,你答應過我不會離開我的,我再也不鬧脾氣了,再也不要你去睡書房了,再也不踹你了…”後麵的聲音被嗚咽聲蓋在了她懷中,蘇離峯拍了拍他的腦袋,“小親親,我真的是很喜歡你的投懷送抱,可你要是不哭得像是我快死了一樣那就更好了。”


    “不,別說那個字。”他猛地抬起眼捂住了她的嘴,“不會的,你不會死的,她會救你的對不對?”


    “輕卿,為什麽這麽緊張我?”她低眉親昵地輕抵著他的額頭看著他,袁輕卿心『亂』如麻,隻是想著,如果她真的出了事,他孤零零地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思?他張了張嘴,用力在她唇角咬了上去,“我隻有你,隻有你。”


    活到這麽大,還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蘇離峯邪肆的眉眼第一次『露』出了和她極不協調的柔情,原來,這才能算作心醉。


    “小親親,便是為了讓你安心,就讓這江湖道義見鬼去吧。”


    ***


    其實她本來真的是不在乎這什麽狗屁百草毒,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得很,都一年多了,以她的內力,最多也不過就是吃錯東西莫名出些小問題罷了。


    可與其讓他心裏懸著這麽個疙瘩,她不在乎威『逼』齊大神醫寫出百草毒的解『藥』配方。


    被人唾棄又如何?從此邪劍蘇離峯背上一個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名聲又如何?若是這些江湖俠女們知道她在陽平郡是何種名聲,大概也會覺得,這麽一個不講道義已經是相形見絀了。


    馬背上微微有些顛簸,城門已過,袁輕卿安心地靠在她懷裏,“你說,迴去了她還會找我們的麻煩嗎?”


    這個她,自然說的是留王世女邱赫,蘇離峯勾唇彎起一個不懷好意的邪肆笑容,“那正好,我就好好陪她玩玩。”


    袁輕卿這次沒給她翻白眼,隻是在她懷裏蹭了蹭,貓一樣縮了縮自己的身子,將整個人都埋了進來,她微微彎下身在他脖子裏吹著氣,他又癢又熱,笑著『亂』晃身子,正鬧間,一道急促的聲音從身邊擦過,一個富態的中年女人帶著數十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在急急朝前趕,“快,晚了就來不及了。”


    袁輕卿好奇地看著,路邊站著不少閑聊的人,就聽得一人奇怪出聲問道,“這是怎麽了?”


    “聽說是世女少君難產,快血崩了。”


    “啊。”


    “這不都是穩公呢,哎,也虧得是留王世女呐,說是保大不保小,換了人家,還不都得先顧著子嗣。”


    袁輕卿挑了挑眉,沒再去聽,靠在蘇離峯懷裏打了個哈欠,“我們迴家吧。”


    ***


    還是那個清淨的小院,棗樹結滿了紅棗,南邊的瓜藤上掛著一根根翠綠『色』的絲瓜,隻不過臥房的床上換成了兩個枕頭,一床被子。


    書房的塌依舊還在,鋪著軟絨靠墊,袁輕卿正靠在上麵悠閑地翻著手裏的書頁,直到院門上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他走出去開了門,卻是住在對街的一個男人,“馮正君,是你啊,有什麽事嗎?”


    “啊,也沒什麽事,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我剛上街,又見到你妻主上花街去了。”


    “我知道了。”


    “不是我說你,你再怎麽不甘心你也嫁了,日子總是要過的,你就這麽由著她上花樓去,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小蹄子,錢都流他們口袋裏去了。”


    “多謝你,馮正君,我知道了。”


    那男人又扯了好一會,這才轉過了身去,口中還自言自語念念有聲,“女人呐,都這樣子,這世上還真能有第二個留王世女?想想那少君第一胎難產生了個男孩,還不能再生了,她居然都沒有納小,有些人,就是命好呐。”


    袁輕卿搖著頭關上了門,才合上,門上又傳來了敲門聲,“馮正君,你還有事嗎?”


    “正君?我什麽時候成男人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傳來,她踏進門來,湊到袁輕卿臉頰上親了親,他接過她手裏的酒葫蘆,“我又不知道是你。”


    “衣服呢?”


    “那裏。”


    她端起盆子又要朝外走,他的貼身小衣這次全在裏麵,褻褲上還沾著昨夜留下的粘稠『液』跡,她眸『色』微微變深,火苗隱隱燃燒著,袁輕卿不明所以,還推著她朝外去,“快點洗完,今晚我做走地雞。”


    百草毒解了,她終於可以肆無忌憚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了。


    “小親親,其實呢,我更期待我的夜宵。”她端著盆子朝外走出去,袁輕卿看著她的背影奇怪地搔了搔頭,“我什麽時候做夜宵了?”


    半晌才明白過來,夜夜刻骨的纏綿清晰地映入腦海,他紅了雙頰,正要關上門,一雙手突然按住了門,一個身影側身而入,門被帶上,“袁輕卿。”


    “世女怎麽有空過來?”他問得很客氣,邱赫一拳重重打在那門板上,直砸得那門板搖搖欲墜,“是她做的是不是?是她買通了那花樓小倌,是她害得我…”


    她沒有說完,袁輕卿一臉不解地看著她,“世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妻主是喜歡上花樓,可你怎麽會去那種地方呢?哦,我明白了,你不是去那種地方,你手段可高明多了,你是暗中派轎子去接人,你金屋藏嬌的地方多著呢對不對?”


    邱赫怒喝了一聲,一把扣住他的脖子,伸手扯上他的衣服,“既然你都知道了,我現在就…”


    “妻主。”袁輕卿突然朝著門的方向大叫了一聲,邱赫手一抖,鬆開了他,雖然整個陽平郡都以為那個女人是個不學無術的痞子,可她卻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高價請來的那些江湖殺手都死在了蘇離峯手裏,若不是怒極,她今日也未必再敢過來找袁輕卿的麻煩。


    可她迴頭去看,卻哪裏有蘇離峯的人影,隻是自己手臂上突然一疼一麻,全身都抽搐了一下,“你做了什麽?”


    袁輕卿將那根簪子拔了出來,“沒什麽,妻主給我防身的東西,你大概也就暈過去個把時辰,你放心,我會把你送到花樓你的相好小倌那裏去的。”


    他彎著不懷好意的笑容,邱赫伸出手,卻無力地什麽都沒抓住,腦海中隻留下了唯一的一點意識,她完了,她會名聲掃地,到頭來,她要的人,她要的地位,她要的一切,都失去了。


    ***


    “她被發現在花樓與人燕好,陽平郡的男人都心碎了。”


    “嗯?”蘇離峯摘下一根新鮮的絲瓜遞到他手裏,“為什麽男人要心碎?”


    “他們心目中唯一的一個好女人形象破碎了。”


    她搖了搖頭,繼續摘了兩根,袁輕卿打水洗幹淨了,坐在小院裏刨著皮,“她真的不能再讓她的男人懷孕了?”


    “嗯。”


    “難怪她那天會氣成那樣,原來是她的問題,不是她的正君不能再生。”他低著頭,“她不能傳承,世女之位被褫奪,我聽說留王打算送她迴皇都,會有其他人來留守封地。”


    “嗯。”


    “你今天怎麽了,話這麽少?” 袁輕卿抬起了眼,這才發現她的視線直直落在自己因為彎下腰而敞開的領口。


    他將手裏的水朝她迎麵灑過去,“不許看,你沒看過啊。”


    “小親親,你餓嗎?我好餓。”


    “我馬上就做飯了。”


    “你現在就喂飽我好不好?”


    “什麽?”袁輕卿話還沒說完,雙手濕漉漉的,人已經被她打橫抱了起來。


    其實,百草毒解不解都無所謂,這才是她最喜歡的一道菜。


    ***


    何其有幸,能在茫茫人海中遇上你,傾心相戀。


    何其有幸,能有你願意放棄所有風華,一生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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