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雨,時時落,大街小巷間飄散了一股酸酸甜甜發酵出來的醇厚香味,挑著連枝枇杷的擔子經過了三五個,轉角處的蓮花樓上站滿了人,大堂內掛著十餘幅長畫卷,從落款來看,有□□成都是前朝的珍品。


    “這一幅,單從畫工來看,在這十幾幅畫中,那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可惜沒有落款,底價八百兩。”


    “我出三千兩。”陽台邊坐著飲酒的女子眼角看過來,一手執杯,一手微抬,“畫軸卷好送到廉王府。”


    “好。”那好字吐了一半,樓梯口突然傳來一道清清淺淺的嗓音,“五千兩。”


    陽台邊的女子眉角一斂,轉臉看過來,人群散開給來人讓了一條路出來,那女人穿著一身淺青『色』的書生長袍,長發微束,朝她低了低頭算是打招唿。


    “我道是誰要來和我搶畫,原來是我們顧三少。”


    “不敢。”那滿身書卷氣的女人眉目清雅,轉眼凝望著那幅高高掛起的畫卷,深邃的眼眸中泛過一絲『迷』離而疑『惑』的神采,“隻是見到它的時候,我就覺得,它對我很重要。”


    陽台邊那女子哼笑了一聲,“這麽說來,我若是繼續和你搶,倒是奪人所愛了?”


    “世女高抬貴手,顧墨之感激不盡。”那書生氣濃重的女人矮身作揖,微轉過身,“老板,麻煩包起來,我現在就帶走。”


    那廉王世女一時氣結,卻又拉不下臉再和她相爭,隻得看著那淺青『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樓梯口。


    ***


    “三少,你可迴來了,太君讓你上主屋去見他,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


    “知道了,我過會就去。”


    顧墨之推門進了書房,書案上傳來一聲刺啦聲,像是逃竄的聲音,一張宣紙被勾破,她搖著頭看著自己離開前未畫完的一幅倦鳥圖已經變成了什麽都看不出來的一團墨跡。


    “小東西,出來。”她站在書案前用手裏的畫卷敲了敲書案,沒有動靜,好半晌,筆筒後麵才探出來一個小小的金黃『色』腦袋,怯怯的眼珠抬起來看著她,兩隻小爪子絞在一起,她板不下臉,失聲輕笑,伸出食指在那『毛』絨絨的小腦袋上『揉』了『揉』,“你說,你為什麽就這麽喜歡玩墨?你畫的這是什麽?『亂』麻圖?”


    小爪子伸出來抓了抓她的手指,顧墨之坐了下來,“給你看樣東西。”


    她將畫卷放在書案上,平攤開來,伸出手指著其中一處,“像不像你?”


    小墨猴在畫上『亂』爬,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好半晌,眼珠濕漉漉地抬眼看她,顧墨之訝異不解,“怎麽了?難道,這真的是你?”話才說完她就自己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在『亂』想什麽,這都是前朝的畫了。”


    小墨猴鑽到了她放在書案上的另一隻手掌下,腦袋蹭著她的掌心,她好笑地『揉』了『揉』它,“小東西,你為什麽老是跟著我?”


    琥珀『色』的小眼珠子轉了轉,又蹭了蹭,顧墨之低下眉眼,“我不能老是叫你小東西,給你取個名字好不好?”


    “你就像是我的硯台裏長出來的,我就叫你,墨衍,小衍,好不好?”


    嘰嘰。


    “你喜歡?那就好。”顧墨之噙著淺淺的笑,突然想起來什麽,“我得去見爺爺,自己玩著,我一會就迴來。”


    嘰嘰。


    ***


    “爺爺,你找我?”


    “你二姨要我告訴你,準備好三個月後迎娶左將軍家的二公子。”


    “什麽?”顧墨之忍不住拔高了嗓音,“爺爺,怎麽會突然…”


    “不是突然,是你二姨早就謀劃好的,如今時機成熟,你難道不該將你的未婚夫娶進門來?”


    “可是…”


    “沒有可是,你好好準備好就行,到時候迎親的隊伍一入京,你就親自去接。”


    顧墨之歎著氣迴到書房,書案上又是一幅『亂』塗的墨跡,她勾起一個無奈的淡淡笑容,“小衍,我們去湖心亭坐會怎麽樣?”


    嘰嘰,嘰嘰。


    未熟的青『色』櫻桃長滿枝頭,八角亭內有清風吹拂過紗簾,棋盤上的冷暖玉棋子一顆顆被擦出了晃眼的光澤,顧墨之落下一枚白子,小墨猴兩爪一起用力搬著一顆黑子,走在棋盤上,爬下去兩爪一起放好,又朝前推了推,終於落定。


    顧墨之兩指間夾著一顆白子放在眼前細細端量,“你看,我像不像這個棋子?”


    小眼珠子奇怪不解地看著她,她泛起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也許在旁人眼來,我是修了十世的福,才能投胎在這一家,名利權勢,榮華富貴,還能有什麽不知足的地方?”她落下那顆白子,眼神定定地看著棋盤,“可其實,我不過是一局棋內的一顆棋子罷了,所有的使命,就是落在自己既定的位置,不再移動分毫。”


    夜幕漸漸降臨,顧墨之仍舊留在湖心亭沒有離開,不遠處的假山成了月光下的陰影,湖麵上倒映著圓月的倒影,她坐在八角亭的雕欄上,低垂的枝條一根根落在水麵上,小墨猴坐在枝條上輕晃,顧墨之朝它伸出手,它慢慢爬上來。


    “你看那月亮的倒影,在湖麵上看它是那麽美,可一旦離開了水,就什麽都不是,就和我一樣,離開了顧家,我也什麽都不是。”


    小墨猴突然從她的手上跳開,顧墨之嚇了一跳,它甩著尾巴落在枝條上,枝條被壓得彎下,它的尾巴在水麵上啪得打了一下,圓月的倒影晃了好幾晃,又恢複成了一個整圓。


    顧墨之不解地看著它的動作,它又把尾巴伸下去,又用力朝上一揮,如此往複,顧墨之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俯身彎下腰把它從樹枝上抓了迴來,在身上擦了擦它被沾濕的小尾巴,“水裏的月亮,你可撈不上來。”


    小小的身子趴在她的掌心,頎長的身影終於離開了湖心亭,“小衍,有你陪我,真好。我想,和你一起的這段日子,會是我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候。”


    ***


    大紅蟒袍,羽冠束發,雖然是大喜的日子,馬背上的新娘臉上卻不見一絲喜『色』,長長的喜慶隊伍井然有序的前行。


    “站住。”


    顧墨之勒緊了韁繩,麵前擋路的幾人朝它亮出令牌,“禁衛軍,奉旨徹查嫁妝,箱子都帶上來。”


    箱子一個個拉開,啪啪啪啪,刺眼的銀光傳來,刀,劍,□□,還有火『藥』。


    “帶走。”


    顧墨之下了馬,繩索綁上了身,她轉頭向後看向那轎子,遠遠深深地凝望著,繩子被人重重一扯,“還看什麽看,走了。”


    顧墨之收迴了落在轎頂一角的視線,小衍,再見了。


    ***


    廉王謀權造反,證據確鑿,顧家左家為其羽翼幫兇,意圖以顧家三小姐與左家二公子大婚為由,運送兵器入京。


    滿門抄斬。


    刀光影,風蕭索,刑場上的血跡尚未幹透,人群正在散去,熙熙攘攘一如往昔,隻有轉角處的酒樓飛簷上,有一個幾不可見的小小身影,金黃『色』的『毛』發在日光下發出燦然的光澤,琥珀『色』的眼珠裏滿是哭紅的血絲,小爪子還在顫抖。


    一道讓人心悸的哀鳴聲響徹人心,哀音繞梁,久久不絕。


    ***


    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山洞,黑漆漆一片,洞口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嘰嘰。


    “小墨猴,你本是介於神與獸之間的靈獸,不入輪迴,與天地同庚,何苦要入我妖道?”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就為了要成人形?”


    嘰嘰。


    “能變成人有那麽重要嗎?”


    嘰嘰。


    “好吧,既然你堅持的話,但是我先提醒你,修煉的過程會很痛苦,很痛苦,希望你能撐得到成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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