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的影子在地板上晃動,沈東籬眼角在那一小片光線下,瞄到了另一個影子,他怔愣愣地看著那個影子,好半晌,“我叫做裏奧,是,馬克斯帶我來這裏的。至於為什麽,我也想知道。”


    那人影沒有動,沈東籬收迴了看影子的視線,咽了口口水,“你…”


    “滾出去。”那道人影移開了,連影子也消失了,又影入了完全的黑暗中,沈東籬腳下發軟,幾乎挪不開步子,那道人影又出了聲,“出去,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你是誰?”


    黑暗中傳來了她轉身帶來的衣物摩擦聲。


    “你是誰?”沈東籬的聲音都開始顫抖,“開燈,我要看。”


    “滾出去。”那道聲音越來越不耐煩,幾乎是喝出聲來,沈東籬胸口一疼,竟然莫名有一股憤怒在升起,“我要看。”他到底在生什麽氣?因為她要他滾出去?沈東籬圓睜著眼,口氣也衝得很。


    那扇虛掩的大門突然間砰得被關上,那道人影似乎也驚了一下。門外兩個躡手躡腳的男人正縮在走道上,年紀差不多大,一個有些瑟縮的男人抖著雙肩,“吵起來怎麽辦?”


    “不是正好。”


    “可是,這樣總不太好吧?”


    “聽我的。”馬克斯伸手在門邊上啪啪啪啪連按了一陣,房內頓時燈火通明,沈東籬被亮光刺得眼花,伸手擋住了眼,隻聽到身前一聲沙啞卻淒厲的低嚎,他猛地睜眼去看,隻見到一團黑『色』的影子鑽到了,床底下。


    沈東籬發怔地盯著那張巨大的吊頂床,怎麽,那家夥怕他?好像倒過來了吧,就看那影子的奇怪樣子,怎麽也該是他來害怕吧?


    可事實是,他根本不覺得害怕,甚至於之前走在漆黑樓道的時候他還確實有些『毛』骨悚然,這畢竟是座城堡,還是座古堡,可這會,那些恐懼,似乎『蕩』然無存了。


    他慢慢走到了床頭,就站在床前,床底下黑漆漆一片,“喂,你出來。”


    沒有聲音,沈東籬蹲下了身,“你以為你幾歲啊,還和人玩躲貓貓。”他低頭朝床底看去,那道人影朝裏又縮了縮,緊緊團在一角,整個縮成了一團什麽都看不清的黑影,沈東籬朝裏挪了挪,那身影突然動了動,發出一聲低低的咆哮,“滾出去。”


    沈東籬站起了身,“那就看看你能在下麵呆多久。”他轉眼打量著整間房,果然很大,高頂有如穹頂,布滿了中古世紀的油畫,滿滿的全都是古羅馬角鬥士的血腥場景。


    看上去靠牆整麵全是古舊的櫥櫃,他朝裏走過去,卻發現原來那不是一麵牆,隻是一整排櫥櫃,後麵還有一間房,這次要小得多,有點像是一個工作室,他找到吊燈的開光伸手一按。


    啪,光亮閃現,沈東籬驚愕地張大了嘴,那間房裏,牆上,地上,頂上,畫布上,堆滿了人物畫,上麵的肖像或站或坐或躺,沒有一副重複,有穿著衣服的,甚至有半『裸』畫,這都不是問題,問題是,這明明不是他的發,他的眼,他的唇,卻為什麽讓他有一種在照鏡子的感覺。


    說像吧,一個金發藍眸,一個黑發黑眸,一個鼻梁高挺,一個是典型的東方長相,五官秀致,也談不上深邃,八竿子打不著,卻該死的神似無比。


    ***


    沈東籬坐在床尾,雙腳沒夠的著地,一上一下踢著,“你真的不出來?”


    “那能不能告訴我,那些油畫是怎麽迴事?”


    “我想,我大概知道馬克斯和那個女人為什麽要我來這裏了。”


    “可是,那些畫是哪裏來的?”


    “和我有什麽關係?就因為我長得像他?”


    一隻手伸出手抓住了他還在晃的腳踝,沈東籬低下了頭,確切的說,是一隻爪子。


    一隻『毛』茸茸長著棕褐『色』柔軟鬈『毛』的爪子,銀『色』的倒鉤尖指甲收在肉墊下沒有伸出來,拉住了他一隻腳踝,“再晃我把你撕成碎片。”


    沈東籬難以克製地悶笑了一聲,即使之後很努力地憋住了笑,床底下的人似乎還是惱羞成怒了,怒吼出聲,“你以為我不敢?”


    他收起雙腿盤坐在床上,“我隻是真的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迴事?等到搞清楚了,我也想迴家。”


    床底下的人安靜了一會,那隻『毛』茸茸的爪子又收了進去,“她們要你來的?”


    “算是吧,我好像被人打暈了或者下了『藥』,醒過來就在這裏,我知道她們沒有惡意,可我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你想離開?”


    “廢話,我當然想走。”


    “你出去,告訴馬克斯,我的事不用人管,讓他送你迴去。”


    沈東籬坐在床頭低下了腦袋,猝不及防地,他突然猛地抓著床沿把腦袋伸到了床底邊沿,雖然仍舊黑漆漆一片,也還是對上了那雙驚慌失措的藍灰『色』眼眸。


    嚓得一聲,銀『色』的爪子張了開來,伸到他麵前卻停了下來,“滾出去。”


    沈東籬愣了半晌,終於克製不住地笑倒在床上,那樣一張臉,一邊朝後縮一邊滿臉驚慌,還對著他說這種威脅的話,實在是,一點效果都沒有。


    她腦袋上那兩隻『毛』絨絨的棕褐『色』三角形尖耳朵,還真是,可愛。


    床板被人重重一拳敲上來,震了震,有人又惱羞成怒了。


    ***


    門被人鎖上了,沈東籬在那張床上睡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迴到了原來那間房,他『揉』著眼坐起身,身上還是那身睡衣,他赤著腳踩在地毯上,奇怪地看了周圍一眼。


    他怎麽迴來的?


    窗外陽光明媚,放眼望去,便是阿爾卑斯山一望無垠的蒼翠山頭,還有那巍峨的古堡,之前沒顧得上細看,現在還能看見古堡裏居然還有『露』天遊泳池這麽現代的建築,邊上的整幢圓頂建築所有的牆麵全都用玻璃代替,六七層高的健身房,再往前幾乎有一個足球場大的草坪和噴泉。


    沈東籬在旋梯上走下去,因為地上全是柔軟的羊絨『毛』,加上沒找到能穿的鞋,所以他還是赤著腳,白『色』的橢圓形長桌上僅僅坐著兩個人,中央擺著一大盆紫堇,兩人一人占著一頭,全都是手裏拿著報紙的動作,嘴裏發出喝湯的聲音。


    “你開車送我。”左邊那個突然開了口,這聲音,怎麽這麽像在酒店那個說他要在阿爾卑斯山呆很久的女人。


    “你腿斷了?”右邊那個也開了口,沈東籬身子震了震,是她。


    “沒有。”


    “手折了?”


    “也沒有。”


    “很好,不送。”報紙翻了翻,換了一個版麵,沈東籬瞄了一眼,他記得馬克斯說這裏在瑞士境內,“這裏是德語區?”


    右邊那女人抓著報紙的手抖了抖,那報紙突然舉得更高,把她整個人都擋在了後麵,倒是左邊那個放下了報紙,果然是在米蘭遇上的那個女人,不過神情看上去似乎比之前在米蘭輕鬆了許多,沒再死板著臉,甚至挑著眉『毛』在笑。穿著一身米白『色』的禮服,『露』出兩個肩膀,右肩還是搭著一條很像披風的披肩,不過這次是銀紅相間,還鑲著金屬鏈條和環扣,開口用那帶著口音的英語朝他道,“睡美人醒了?”


    沈東籬看了那還躲在報紙後麵的人一眼,又轉頭朝她道,“我想離開。”


    “可以。”她爽快地開了口,沈東籬驚訝地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假的。”那女人揚起眉『毛』,“不過,我去上班的時候可以帶你進城,你可以自己去轉轉,晚上再一起迴來。對了,小公獅,我叫伊維特。”她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對麵那張報紙,“瑞亞,要不要一起?”


    “不許這麽叫他。”


    “為什麽?”


    “我說了不許。”


    “憑什麽?”


    “伊維特。”報紙動了動,“滾出去。”


    “瑞亞,我沒記錯的話,這裏好像也是我家吧。”


    “我的。”


    “行行,就算產權全都是你的,我怎麽說也是你姐姐吧。”


    “沒驗過。”


    伊維特撇了撇嘴,“算了,我不和你說,小公獅,走了,你去換衣服,我去取車。”


    “這不是在山上嗎?”


    “後麵有公路可以下去。”伊維特站起了身,“至於早餐,等到了蘇黎世,我帶你上利馬特河河邊去吃。”


    “蘇黎世?我可以去國家博物館嗎?”


    “當然。”伊維特挑釁地朝那張報紙瞄了一眼,報紙動了動,卻沒有說話,伊維特似乎很不滿意,“瑞亞,真不去?”


    沒人理她,伊維特拿開餐巾扔在桌上,轉身離開了餐廳,沈東籬還是站著,走到了那報紙前麵,報紙連著晃了幾晃,開始『亂』翻,而且越來越靠後,幾乎要貼到背後那人的臉上去了。


    沈東籬伸出右手一扯把報紙從她手裏拉了出來,一眼看過去,自己卻愣住了,是那雙藍灰『色』的眼眸沒有錯,可是,“你的耳朵呢?爪子呢?”他看上去很震驚,語氣裏居然還帶著一絲惋惜。


    伊維特正折迴來拿車鑰匙,聽見他的話也愣了一下,隨即放聲大笑出來,“瑞亞,小公獅喜歡你的耳朵哦。”


    一頭棕褐『色』的長發披散在腦後,藍灰『色』的深邃眼眸,臉頰瘦削,膚『色』很白皙,唇也很薄,她看上去和伊維特並不像,五官雖然深邃,卻沒有白種人該有的感覺,反而有點像是東方人。


    而且,伊維特穿著正式,她卻隻是穿著一身休閑服,拉鏈沒有拉上,上衣敞開,裏麵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白『色』無袖t恤,肩上似乎有一個紋身,不過被衣服擋著看不清楚。


    即使這樣,卻依然搶眼,如果她沒有接下來那一串動作的話,報紙被人一拉走,她似乎措手不及,手忙腳『亂』間身子後仰,椅子也被她朝後壓下去,一手雖然努力抓著桌角,整個人還是狼狽不堪地摔在地上。


    伊維特笑得不能自控,“瑞亞,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精彩的場麵,這次還真是多虧了馬克斯。”


    地上的女人站了起來,一把抓過她手裏的鑰匙,轉過了頭不去看沈東籬,雖然麵上已經恢複了冷肅,語調還是極度不自然,“我來開車。”


    ***


    利馬特河將蘇黎世分成了老城區和新城區,一座充滿著中世紀風情的城市,卻又同時是瑞士聯邦最大的城市,商業和文化的中心,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黃金市場之一。


    瑞亞半道把伊維特踢下了車,沈東籬一直盯著她的側臉,就在一個街區的十字馬路前等綠燈的時候,瑞亞長期泛紅的耳根終於難以負荷重擔,側身過來,“轉過去。”


    “我覺得很奇怪。”


    瑞亞沒說話,任誰見到一個那樣的怪物,要是不覺得奇怪那才是不正常。


    “你們既然能擁有阿爾卑斯山上那樣的古堡,怎麽居然會開這個,我不是說suv不好,隻是有點奇怪,我還以為你們會開布加迪或者瑪拉莎蒂的跑車。”


    “我不開跑車。”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綠燈重新出來,瑞亞踩下了油門,右轉,“想吃什麽?”


    “都可以。”沈東籬還是側身看著她,看得她耳根又開始發燙,“你的耳朵和爪子哪裏去了?”


    她腳下正踩刹車,一個漂亮的轉彎,穩穩地停在一片廣場邊的最後一個停車位上,沒有倒車,沒有一點擦刮痕跡,油門熄了,她拔下了鑰匙,解下自己的安全帶,“我迴答你一個問題,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不想一起撞死的話,別在我開車的時候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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