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椅子上,雙手趴在桌上,有些夠不著桌子,楚無『色』看著他的樣子笑道,“要不你就坐到桌子上去?”


    正好小二送茶點上來,“小姐,你的點心。”


    “謝謝。”


    她把碟子推到他麵前,他伸手抓著吃得很是開心,楚無『色』偏過頭,夏日天熱,這茶樓的生意很是興隆,幾乎座無虛席,就在窗口找得到日光的地方還有幾張空桌。


    “慢點吃,喝點涼茶。”


    “不喝,那個苦。”


    楚無『色』自己端過來喝了一口,她不能吃五穀,不過喝點涼茶沒什麽關係,雖然沒這個必要。


    出了茶樓,她帶著小不點走迴家去,“楚姐姐。”


    “嗯?”


    “你都沒有吃點心?”


    “我不喜歡吃這個。”


    她沿街看著一家家店鋪,視線膠著在一家古玩店前,那個鼻煙壺,怎麽這麽像?拉著他的手頓住,他奇怪道,“楚姐姐,不迴家嗎?”


    “再等一下。”她話語剛落,就聽到一個年輕公子的聲音,“老板,可以拿那個鼻煙壺給我看看嗎?”


    “當然當然。”那老板把鼻煙壺取下來,“公子真是好眼光,這可是幾百年前的古董。”


    楚無『色』走進了那個鋪子,離壺不過三尺遠,心間像是漫過滿滿的清涼水流,充斥在四肢百骸,果然是她的壺。


    “你確定是幾百年?”從這隻壺被煉出來,她被貶為壺仙的日子開始算起,照凡間的曆法,已經是上千年。


    “我當然確定,這是我鋪子裏的古董,我怎麽會不知道?”那老板不滿道。“而且還是上等的翡翠雕刻的。”


    翡翠?這可是麒麟玉,天河裏才有的麒麟玉,楚無『色』心裏暗歎,我可憐的壺,這些凡人就把你給貶成了翡翠。


    那公子轉過了身,見到她的時候愣了一下,“小姐,你也對這個壺有興趣?”


    “不用不用,公子盡管看。”反正她已經找到了壺,也到了能夠感應的距離內,要是他買了去,她就順便和他結下從線,認了這壺的主人,她也正好能順便完成一個指標。


    那年輕公子拿著壺對老板道,“多少錢?”


    “一口價,五百兩。”


    那年輕公子買下了壺,轉身離開鋪子。卻沒發現楚無『色』輕點眉心,一道肉眼不可見的紫『色』光暈發散開來,牽在他身上。楚無『色』拉著小不點出了那古玩店,腳下飛快,把他送迴了家,“楚姐姐,你要去哪裏?”


    “我有急事,很快就迴來。”


    她匆匆走開,留下小不點一個人抓著籬笆旁邊的葫蘆架。


    +++


    看著縣衙的大門,楚無『色』暗笑道,“難怪這麽眼熟,當年寧雋還在時候,我還替她改過縣衙的卷宗文案。”


    沈曦玉,就在月前嫁與了新來的縣令,縣衙的大門口守衛森嚴,八個衙差持劍守在大門口。


    現在,就該去找她的新主人了,她正要收身進壺,突然伸手掩住眉心,“怎麽迴事?”那道連著她和壺主的從線怎麽會突然斷裂?


    她以前一向都是呆在壺裏,最多也是會把壺帶在身上,隻要有人得了壺,隻要她還有指標需要完成,她就會結下從線,然後立刻出現許人願望,除非那人實在看不順眼,或是指標已經完成了。但是像現在這樣,離開後再去找鼻煙壺所在的情況還真是沒有遇上過。


    看這樣子,那鼻煙壺,怕是又易手了。


    她重重地一拳砸在牆上,剛剛應該先把壺奪來的,現在從線一斷,她又感應不到鼻煙壺的所在了。


    抬眼看著縣衙大門,不管怎麽樣,總得先進去看看,也許還會發現沈曦玉把壺送給了什麽人。


    可憐楚無『色』現在,除了幾個懸空咒,稍微控一下風,其他幾乎都用不出來,連想要挪銀子都辦不到,她翻出剩下的五隻小蟲,瞌睡蟲在許氏身上,還有什麽可以用一下,她翻出剩下五隻小蟲,“吐真,沒用,揚火,更沒用,我又不要生火。”她拎出一隻紅『色』的小蟲,“無視,讓人暫時失明,就你吧。”


    小蟲飛出去,正朝著那些守衛的方向撲騰,突然間被一雙手收住,麵前紅光一閃,一個紅『色』輕紗覆體的女子落在她麵前,“楚無『色』。”


    “瘋癱,你幹什麽?”


    “我叫風灘。”她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冊子,上麵空無一字,打開來,念道,“天曆雲荒紀六萬七千八百零六年甲申月庚卯日未時初刻,成州府地平縣沈姓男子曦玉得鑲翠麒麟玉鼻煙壺,此壺壺仙,風屬第三十六仙楚無『色』結從線而未成其所得三願,依規扣三百年仙德。”


    楚無『色』翻了個白眼,“扣吧扣吧,扣光拉倒,反正我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再往下掉也無所謂了。”


    紅紗女子斜了她一眼,伸手在她身上抽出三條發絲般粗細的彩『色』光線,瞬間閃沒,“我隻是照本辦事,風祖派我來的。”


    “現在本辦完了,幫我個忙,替我把壺找來。”


    “你是,把壺給丟了?”


    “不然呢,我怎麽會犯這個。”她沒好氣地拍了拍她的無字冊,風灘把小冊子收入懷中,“不巧的是,我剛剛正好經過地平縣的大街,看到了有一幕。”


    “什麽有一幕?”


    “有個人明明已經找到了壺,結了從線,本可以就此收身入壺,恢複仙法,成三願,不過這個人似乎為了送某個人迴家,錯過了這個時候,以至於把壺又弄丟了。”


    楚無『色』喉口一頓,無言以對。


    風灘歎了口氣,“無『色』,僅僅以朋友的身份,勸你一句,別忘了你當初是怎麽被貶為壺仙的。”


    “我怎麽會忘,可是這次不一樣,他,他隻是個孩子。而且,他會變成孤兒,也是因為我。”


    “因為你?”她嗤笑一聲,“你從來不是什麽良善之徒,為什麽單單對他,區別對待?”


    “算了。”楚無『色』迴過身,“我的壺,我自會去找,反正這次沒有結從線,壺在誰手裏也還不是我認的主子,你總不能再要罰我。”


    風灘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搖著頭,身子漸漸隱去,她們是神仙,不管曆經滄海桑田,容貌都不會改變,凡間二十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孩子很快就會長大,曾經的風屬第一上仙,似乎永遠逃不開情一字。


    +++


    許氏睡著睡著,鼻尖突然覺得有些癢癢,打了個噴嚏,打出來一隻小蟲,落在地上麵,慢慢爬了出去。他一手撫額,怎麽突然腦袋有些昏昏的,一看天,竟然已經夕陽西斜。


    他猛地站起身,怎麽居然會打盹眯了過去,日光已經散去,應該讓那個長工去接老大和老二迴家了。


    一抬眼,就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籬笆邊上,看這身形,似乎也隻有寧塵那個小鬼,不過這身上的衣服又不像。


    他叫了一聲,“小鬼。”


    那小小身影慌忙地迴過身,還真是寧塵,“大姨夫。”


    “你這身衣服哪裏來的?”他走到他身前,一手拎起他的耳朵,“快說。”


    “是楚姐姐買的。”


    “楚姐姐,什麽楚姐姐?楚無『色』?”


    他躲開許氏的手,一手『摸』著疼提的耳朵,點頭。許氏一手叉腰,“她哪裏來的錢,是不是偷了我們家裏的錢去買的?”


    “不,不是,楚姐姐說她自己的錢。”


    “自己的錢?”他一手挑起他的衣服,“就這料子,哼,她自己的錢,她一個長工,哪裏來的錢?”


    寧塵無言以對,許氏抓起掛在籬笆上的一個蒼蠅拍,非常熟練地就要打他的屁股,啪的才打了一下,寧塵退了幾步,正撞在一個人身上。驚喜地迴頭,卻瞬間黯淡下眼神,是寧橫和許末迴來了。


    “怎麽了?又教訓小鬼呢?”寧橫看上去心情很好,“今晚準備壺酒,我要和許末好好喝上一杯。”


    “什麽事這麽高興?”


    “我得了件寶貝。”


    “什麽寶貝?”


    她伸出手,許氏定睛看去,“這就是寶貝,你哪裏得來的?”


    “我今天拉了一車西瓜送去縣衙後院,在花園裏撿來的,肯定是縣令大人的家眷掉落的。”她洋洋得意,許氏接過來『摸』了『摸』,“寶貝是寶貝,不過是從縣衙得來的,還是得暫時藏著些。”


    “這個我自然知曉。咦,老大和老二怎麽還沒迴來?”


    “提到這個,我剛剛差點忘了。”他一手抓著蒼蠅拍指向寧塵,“你看這小鬼,穿的衣服比咱們老大老二的還要好,說是楚無『色』買的,定然是那個長工偷了我們的錢。”


    他這麽一說,寧橫才發現,寧塵今日的衣服不管是款式還是布料,都屬於上等,怎麽想一個長工也不可能有這個錢來買這些衣服。


    但是她既然偷了錢為什麽不自己捐款逃了,給他買衣服幹什麽?


    “你還不說實話,是不是你帶她到我們藏錢的地方去的?”


    “我,我不知道藏錢的地方,這個是楚姐姐的。”小小的身子撞在葫蘆架上,撞得葫蘆不住搖晃,後腦勺很痛,發帶也散了,他咬著唇,“楚姐姐不會偷東西的。”


    +++


    楚無『色』踏進門就看到這一幕,怒氣還未散去,伸手一揮袍袖,許氏突然像是離弦的箭,飛到了泥地裏頭朝下紮了進去,一直沒到脖子,整個腦袋都埋了下去。


    寧塵張大了嘴,寧橫和許末大驚失『色』,前去救人,楚無『色』雙手攤開看著自己的手,怎麽會這個樣子,她隻是想想,怎麽突然就成了?


    難道,壺就在附近?


    寧橫和許末手忙腳『亂』地把人挖了出來,許氏吐著嘴裏的泥,“見鬼了真是見鬼了。”他狼狽地抓著寧橫的手,一手指著楚無『色』,“肯定是她使得妖術。”


    是了,是了,就是她的壺。楚無『色』噙著笑慢慢走近,雖然按照規矩,她除了在還願的時候,其他時間是不可以『亂』用仙法來對付凡人的,不過天規雖嚴,辦事的神仙卻不會這麽盡力,小漏洞鑽鑽沒人真的會來找她算賬。


    寧橫拖著許氏站起身,和許末一左一右扶著他,楚無『色』一低頭,正看到她腰際別著的小袋,手指一晃,那小袋離開了她的腰際,飄啊飄,寧橫幾人都像是見到了鬼,不敢出聲,寧塵被楚無『色』擋住了視線,沒有看到這一幕,隻是發現一個小袋子掉在自己腳邊,他好奇地撿起來打開,“怎麽有個鼻煙壺?”


    小不點,快點用手抓出來,隻要你肌膚碰觸到,我就可以結從線了。她笑意『吟』『吟』,他伸出手,她輕點眉心,光暈起,一根紫『色』絲線,在兩人之間結下。


    +++


    楚無『色』張開右手五指,在這籬笆之內她和他之間結下了結界,原來,他叫寧塵。


    寧塵隻覺得眼前刮過一陣大風,大姨她們都不見了蹤影,連楚姐姐都不見了,再睜開眼,卻看到一個籠罩在紫『色』光暈中的人影,懸空在半空中,看不清臉,他仰著腦袋,“你是神仙嗎?”


    “你怎麽知道?”他見過自己,楚無『色』故意不給他看見臉,聽見他的問題,心裏暗自好笑。


    “你和年畫上的神仙好像,都會踩著雲。”他看上去很開心,雙手一起比劃。


    “是,我不止是個神仙,我還可以滿足你的願望。”她落在地上,出現在他麵前的,已經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


    “老『奶』『奶』,什麽願望?”


    “這是你自己的願望,你想要什麽,我就會幫你實現。”


    “真的?”


    “真的。”楚無『色』一拍腦袋,他才不過四五歲,一會不要來許點要吃糖葫蘆之類的,那簡直是要氣死她,她一伸手正想要教他許願,他已經開口,『露』出掉了一顆,隻剩下一顆的小小門牙,期盼的眼神看著她,“你可不可以告訴她們,楚姐姐不是賊,她沒有偷錢?”


    從線閃動,願望即許,她必須得辦。


    楚無『色』大歎氣,要是平時,她盼都盼不來這等近乎扔掉的願望,可是現在,小不點,你是真的想氣死我?


    不過說不感動是假的,怎麽會有人才剛認識沒多久就這麽念著她?“為什麽要替她許願?”


    “楚姐姐對我很好。”他低垂下腦袋,“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


    她又歎了口氣,“你就沒有別的願望了,比如說想住到別的地方去,可以不用和她們住在一起。”她循循善誘,他不解道,“可是她們是我唯一的親人啊。”抓抓臉,“不然我還能和誰住?”


    “那你其實是想了?”


    他點頭,她彎下腰,“和你那個楚姐姐啊。”


    “這也行?”


    “當然,既然說了是願望,就都可以實現。”


    “那,我想要和楚姐姐一起,不用在和大姨她們住在一起。”


    就等著你這句話了。


    寧塵隻覺得自己的身子像是飄了起來,渾渾噩噩地失去了知覺。


    楚無『色』隱去身形飛在半空,這個村子的東頭有座山,傳言山上有狼,所以山腳下沒有人居住,她打了個響指,劃出一片地,晃著手指,屋舍慢慢立起,廳堂,廚房,小不點的臥室,她的,再來間繡房,他總點學認字學男工,邊上是幾畝農田,嗯,還有什麽,這山腳下很空曠,再來片桃花林好了。


    寧塵的身子慢慢飛進屋子,落在床上躺下。


    她越飛越高,臨空於整個村子上空,“看來,這次得幹的很大。”


    所有人的記憶裏,將不再有寧塵此人,村東住了一對義姐弟,姐姐楚無『色』,弟弟楚無塵。


    金光四『射』,以她為中心,包圍住了整個村子。


    天際的一座殿宇內,橫台上坐著五個上了年紀的女子,個個手執羅盤,麵前則是一個巨大的羅盤,分為五塊,各寫著風、雷、水、火、土五個大字,朝東那塊突然發出一點亮光。


    “老風,你那裏的,又有人過界了。”


    那老人撥動小羅盤,“又是楚無『色』這個家夥,你就不能給我安分點。”


    “那可是你曾經的第一上仙,她幹什麽了?”


    “她改了一整個村子所有人的記憶。”


    “以她壺仙的身份,這麽做,確實是過了,你準備怎麽辦?”


    “罷了。”她撥動著羅盤,“好像暫時也沒什麽事,隻要她不給我惹麻煩,我就當沒看見,由著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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