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在廚房工作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麵對人群。


    他就是孤僻,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說話也無妨。他習慣把自己跟他人隔絕開來,像個浪人,沒有歸屬,沒有家。


    在台灣,他被當成外國人。


    在英國,他還是外國人。


    不管在哪裏,他都被當成外人。


    蔡成寰累了一天,迴到家已經三更半夜,疲憊的身軀攤在客廳的躺椅上,眯起眼,眼前仿佛出現一抹幻影。


    他看見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也不怕著涼,筆電還開著,桌上、地板上到處是散落的文件,一盞微弱昏黃的小燈溫暖地亮著。


    蔡成寰忍不住苦笑,看來他真是太累了。


    他懷念有她陪伴的日子,他懷念她給他帶來麻煩、同時帶來溫暖的日子。


    溫暖好像毒品,一旦上癮就難以自拔,讓人在失去之後深深懷念那種感覺。


    我想她。他輕聲歎息。


    無可救藥的想念她,想要她迴來他身邊。


    是生病了嗎?


    手機鈴聲驀地響起,劃破寧靜。


    他提不起精神接,可一看到來電號碼,他如觸電般,整個人驚坐起。


    是張培湮,她打給他!


    「喂?」他懷疑地開口,深怕又是一場幻覺——自從離婚後,他們兩人已經一個月未見麵未交談。


    對方深唿吸一口氣。


    「你在家嗎?」張培湮小聲地問。


    真的是她的聲音,確確實實是她。


    蔡成寰全身放鬆,又仰躺下。


    「嗯。」他迴應著,想像著在電話另一端的她此時此刻的模樣,她臉上的表情竟是意外的清晰,仿佛她從未離開過。


    「你好嗎?」


    「還好。你呢?」


    「還好。」


    普通客套的問候,接著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要說什麽?還能說什麽?


    麵對已經離婚的前夫,該做什麽?


    張培湮沒有頭緒,感到喉頭緊縮,鼻子酸酸的,無言以對。


    或許不該在衝動之下打這通電話。


    她不想跟他走到這一步。


    「我搬家的時候……有東西留在你家裏。」


    他聞言笑了笑。「你隨時可以迴來拿,反正你知道備用鑰匙放哪裏。」


    「孩子好嗎?」


    他愣了幾秒,像有點意外。


    「想看他說一聲就行,莎賓娜在帶他。」他平常忙到半夜才迴家,又一大早就得出門,隻能休假時才有空去看孩子。


    「有莎賓娜帶他很好啊。」至少比她這個失職媽媽好太多了。


    張培湮安靜半晌,驀地像是隱忍不住,突然轉移話題。


    「我告訴過你我爸爸因為吸毒、販毒去坐牢的事吧。」


    這話題出乎意料,蔡成寰很訝異,仍默默聆聽,或許這正是她打電話來的主要用意。


    「上星期我接到電話,說他生病快死了,我隔天去看他,他已經死在病院,看守所的人把他的東西都收拾好,要我帶走。」她猛地停下話,好似這才恍悟打這通電話的緣由。


    這些話她隻能告訴他。


    「他留了一封信給我,跟我說我奶奶珠寶盒的秘密,就是我一直很寶貝的那個舊盒子。原來盒子裏有一個夾層,他在夾層裏藏了一個小袋!」


    「藏了一個袋子?」蔡成寰皺眉頭。


    「我現在才知道當年他入獄之前把畢生為非作歹賺來的錢換成一顆顆鑽石裝在一個袋子裏,就藏在我奶奶最珍惜的珠寶盒夾層內,本來可能打算等出獄再好好享受,結果沒機會了。」


    「鑽石?」怎麽越聽越像好萊塢電影情節?


    「是啊,袋子裏大概都是一克拉的鑽石,總共十二顆。」她輕聲說,不帶情緒。


    他吹口哨,開玩笑地說:「你不用要心機騙男人的錢,就已經是富婆了。」


    對他的調侃,她沉默好一會。


    「那不屬於我。」她語氣漠然地說。


    蔡成寰感到驚訝,他以為她會很開心賺到一筆,特別是知道她有多麽重視金錢,但她的反應卻是……不關已事。


    「我一直很恨我爸爸,從小就恨他,恨不得他早點死一死,快點從世界上消失。我恨我是他的女兒,我恨我身上流著他給的血、他的遺傳基因,所有的一切我都恨透了,我根本不想當他的家人,可是他現在死了,他的東西還是隻能留給我。」


    蔡成寰一邊聽,不得不驚歎這巧合。他也是在最近解決和父親之間長久以來的痛苦牽扯,血緣的詛咒讓他們兩人都很難逃脫,而他父親就在昨午搭上離台的飛機,也許要好一陣子才有機會再見麵。


    他有股衝動想對她吐露他的心聲,他想告訴她他能理解她的痛苦和矛盾,她對家庭和家人的不舍、卻又想掙脫的複雜感情,他可以懂她的一切。


    也許她也能懂他,能理解他這個很難相處又孤僻的男人。


    「我……」蔡成寰想說些什麽,可喉頭突地像被梗住,聲音就是出不來。


    這一遲疑,也失去了吐露的衝動和勇氣。


    「你怎麽了?」感覺他似乎欲言又止的,張培湮忍不住問道。


    「我沒事。累了,想睡覺。」


    她不禁蹙眉。睡覺?他不是一向睡很少,覺得睡覺浪費時間?


    「你……有沒有話想跟我說?」她摸不著頭緒,試探地問。


    沉默持續整整一分鍾。


    「晚安。」他說,接著迅速掛上電話,像是不給自己任何猶豫的時間。


    迴來,迴來我身邊。


    他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攤迴椅子上。


    他說不出口,他憑什麽以為她會迴來?


    在她眼裏,他不過就是一台活的提款機,她對他沒有感情,這次,他又打算用錢買她的人?


    巷弄內一家居酒屋裏,三個女人眾集在一起大肆慶祝,桌上擺了滿滿的美味菜肴。


    吳秀美和範筱萍特地幫張培湮策畫了這場「離婚快樂」眾會,本來想在她坐完月子那天舉行,結果一直拖到她離婚超過一個月才有空團聚。


    「恭喜你重獲自由。」吳秀美大刺剌地喝下一杯清酒,接著對張培湮眨眨眼睛調侃:「現在可以開始物色新男人談戀愛了!」


    還暗示店裏某個年輕英俊的服務生,完全忘了自己做為人妻的身分。


    後者沒啥表情,倒是範筱萍不滿地瞪了吳秀美一眼。


    「湮湮才剛離婚,別亂說。」


    吳秀美聳聳肩,自顧自地吃起下酒小菜。


    範筱萍則舉起酒杯,開心地說:「湮湮,你美夢成真了,我真替你高興。」


    張培湮凝望著姐妹淘愉悅的神情,心情卻略顯複雜。


    她們從高中就認識,彼此互相了解,而她愛錢的性格,以及想嫁給有錢人、賺一大筆贍養費的「夢想」,她們也一清二楚。


    如今,她已經離婚一個多月,蔡成寰很大方,該給她的一點都沒少,完全不計較。


    照理說,她應該很滿意,可心中隱隱然存在的空虛感是怎麽迴事?


    離開他讓她感到一股莫名的遺憾,像失去了什麽不該失去的東西,仿佛在懊悔錯過了什麽,這種前所未有的迷惘讓她越來越煩躁。


    直到上星期接到父親的死訊,感覺更加強烈,她甚至忍不住打電話給他,將心中的情緒宣泄而出。


    掛電話的當下,她突然明白了。


    她很想他,很想見他。


    是犯賤嗎?她暗忖,想念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男人,除了犯賤,還有更好的形容詞嗎?


    「哇,這烏魚子好好吃。」吳秀美讚歎道:「吃起來有蘋果的香味。」


    「這家店的老板聘請了一個很厲害的日本師傅喔。」範筱萍開始描述起酒館的特色,還介紹起各式各樣的下酒菜肴,宛若老板娘。


    「我想見他。」兩個好友聊著,吃得正歡騰,張培湮突然無意識地說出口,她們驀地全轉頭看她。


    麵對她們愕然的眼神,張培湮這才察覺自己的失言。


    「他是誰?哪個他?」吳秀美納悶地問:「男的?女的?我們認識嗎?」


    她沒說話,隻是垂下眼眸,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範筱萍觀察她的臉色,揣測道:「難道是……蔡成寰?」怎麽想好像隻有他有點可能性。


    「啊?」吳秀美因為覺得荒謬而笑出聲。


    「怎麽可能?你是說湮湮離婚以後才發現她愛上蔡成寰?」


    張培湮聽了她們的討論,卻沒有否認,這令兩個好友更震驚了。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想見一個人就是愛上他嗎?看不到他會覺得寂寞,想要他陪在身邊,就是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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