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幽以雙手接過陶罐,然後坐上那張座椅,被人抬著往山下走去,族人們舉著火把,簇擁著他們的少祭司前往祭司堂。


    天色陰沉沉的,不像白天,倒像是傍晚黃昏時候,大祭祀禮在晚上舉行,祭司接任禮則是在下午時候開始。


    這是一年內最為隆重的日子,所以整個巫族,除了十歲以下的孩子以外,其餘族人全部會聚集到祭司堂,但即便如此,那些孩子們也都對即將舉行的祭司接任禮充滿了好奇。


    他們聚集在巷道裏,甚至有調皮的孩子爬到了屋頂上,伸著脖子,爭相觀看,這是巫族以後的新祭司,將會代替他們向母神溝通,祈願占卜,傳遞神諭。


    接引少祭司的族人們到達了祭司堂,才一進門,便能看見牆上繪著的母神圖騰,姒幽跪下來,領著族人們行了大禮,動作虔誠,也就無人發現少女的眼底漠然如冰雪,並沒有一絲敬畏。


    祭司堂的大院裏點滿了火把,老祭司正坐在大殿內,照舊裹著厚重的鬥篷,過了一個冬天,她看上去仿佛更加幹瘦了,像一把失去了生命的枯枝,又像一具披著布的骷髏。


    姒幽在殿門外跪了下來,與此同時,所有的族人們也都紛紛跪倒下來,空氣寂靜無聲,唯有雪花片刻都不肯停歇,紛紛墜地。


    姒幽起來,走一步,再拜,膝蓋與冰冷的地麵緊緊相貼,凍得幾乎僵硬,她就這樣一步一拜,進入了大殿中,跪在了母神的麵前,從老祭司的手中接過了象征著祭司身份的權杖。


    這一刻,她才算真正成為了巫族的祭司。


    然而緊接著,老祭司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她道:「晚上的大祭祀禮將由你來主持,祭司大人,今年的大祭祀禮不同尋常。」


    姒幽心裏陡然升起了一點不妙的感覺,她聽見那把蒼老粗啞的聲音道:「今年,需要向母神供奉人牲。」


    姒幽猛地抬起頭來,目光如冷箭一般,刺向那幹瘦的老人。


    這是姒幽所不知道的,但是除她之外,像是所有的族人都知道這件事情,他們對此毫不意外。


    今年的大祭祀禮,需要供奉人牲。


    姒幽的嘴唇動了動,問道:「為什麽?」


    老祭司露出的下半張臉上帶著古怪的笑意,她道:「每一任祭司都是這樣接任的,這是族裏的規矩。」


    姒幽的內心一陣翻騰,腦中倏然閃過無數的碎片,挾裹著疾風唿嘯而過,那一幕幕,鋒利的刀尖,奔湧的鮮血,孩童的哀泣,幾乎染紅了她的雙眼,


    姒幽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的權杖,用力之大,幾乎要將它生生拗斷一般,她花費了極大的毅力,才讓自己不至於失態,平靜問道:「那麽,請問人牲是誰?」


    老祭司微微前傾身子,像一條試圖攻擊的蛇,陰毒而飽含惡意,她壓低了聲音道:「不是你的蠱奴嗎?」


    姒幽猛地睜了一下眼睛,表情卻在下一瞬恢複了平靜,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握著權杖,站起身來,冷淡道:「我知道了,不過,既然現在是我當了祭司,有些規矩可以改一改了。」


    十六歲以下的族人,不許參加今年的大祭祀禮。


    這句話傳出去的那一刻,所有族人都覺得不能理解,大祭祀禮與小祭祀禮不一樣,大祭祀禮一共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在祭司堂舉行,一部分會在族群聚居的廣場中央舉行,往年的族規有規定,十歲以下的孩子不許進入祭司堂,因為孩童性格跳脫,無法安定下來,容易衝撞到母神,惹來災禍,所以孩子們隻能參加在廣場舉行的大祭祀禮。


    但是今年新祭司一接任,就把這個規矩改了,簡直令人費解。


    姒眉隻有十二歲,這樣算來,她是無法參加今年的大祭祀禮了,便覺得有些不開心,跑去找了姒幽,問道:「阿幽姐,為什麽要這麽改?」


    姒幽低頭望著她,輕輕摸了少女的發頂,道:「因為今年不一樣。」


    姒眉微微睜大眼:「有什麽不一樣?」


    姒幽不答,她沒討到答案,不覺泄氣,撅起了嘴,道:「好吧,阿幽姐說什麽,就是什麽,大祭祀禮也沒什麽好玩的。」


    聽了這近乎天真的話,姒幽再次摸了摸她的頭,眼神幽深如子夜一般,她道:「你乖。」


    姒眉頓時笑了起來,像是得到了誇獎的孩子,笑容爛漫而歡欣,她還太小,無法讀懂姒幽眼中的神色,也看不清她眼底如冰雪刀鋒般的冷意。


    新祭司要改規矩,自然沒有這般順利,要知道,規矩之所以是規矩,因為那是老祖宗們傳下來的,豈是她姒幽說改就能改?


    這迴四位長老同心協力,一起去勸姒幽,說還是照往年那般,十歲以上的族人皆可以參加此次的大祭祀禮,不要隨便動老祖宗的規矩。


    姒幽不為所動,隻是淡淡道:「就今年不一樣,來年還是按以往的規矩來。」


    若勸久了,姒幽還就同她們倔上了,冷聲道:「你們若不拿我的蠱奴做人牲,什麽都是你們說了算。」


    言下之意,要是想要拿趙羨做人牲,就得聽她的。


    如今姒幽是祭司,她們自然不敢真的強硬忤逆,眼看著大祭祀禮的時間近在眼前,長老們便隻能捏著鼻子妥協了。


    祭司說什麽,就是什麽吧,總之最重要的是大祭祀禮絕不能出一絲紕漏。


    夜幕很快便降臨了,所有的族人們都擠在了祭司堂中,等待著大祭祀禮舉行,偌大的院子裏,唯有火把在熊熊燃燒,空氣安靜如死寂。


    姒幽站在大殿裏,前方是一個巨大的籠子,籠子上罩著一層黑色的布,裏麵是今晚要供奉的人牲。


    大殿裏很靜,姒幽聽見了一個唿吸聲,沉穩而絲毫不亂,她近半年來,每天都會聽到這個唿吸,一起,一伏,熟悉至極。


    良久,姒幽動了,她上前一步,將那黑色的布掀起了,大殿裏昏黃的光芒照了進去,男人身形挺拔,站在裏麵,低頭朝她看過來。


    兩人目光相對的一瞬間,姒幽看見了他眼底的柔和之色,像是春天時候,初初解凍的冰河,冷冽卻又溫柔。


    姒幽不自覺捏緊了掌心,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了一句什麽,緊接著,趙羨的眼前開始模糊起來,困意如排山倒海一般湧了過來,將他的意識吞沒了,整個人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大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冷風挾裹著雪花從門外飄進來,將原本就不甚明亮的燭火吹得劇烈搖晃著,影影綽綽,姚邢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祭司大人,時辰到了。」


    姒幽放下了木籠上的黑布,對他道:「你過來。」


    姚邢明顯一愣,然後立即應承道:「是。」


    他說著,大步朝姒幽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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