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羨略微皺起眉來,看著那血流不止的傷口,立即伸手捏住,語氣裏帶著不解和輕斥:「這是做什麽?」


    姒幽望著他道:「你若不喝,等過不了一個時辰,就會死掉的。」


    她一字一頓地,清晰地告訴他:「懷夢花是蠱,與我成親的那個人,自小吃藥長大,這蠱於他倒是無礙,你卻不同,不吃,就會死。」


    趙羨隱約明白了什麽,他微微眯了一下眼,道:「你不喜歡那個人?」


    他刻意用「那個人」來指代,以安撫著內心躁動的情緒。


    姒幽的眼神中閃過一瞬間的冰冷,然後道:「不喜歡。」


    於是趙羨便放下了心,低下頭去,依照她所言,輕輕舔舐著那傷口處的鮮血,他捉著姒幽的手臂,順著玉腕往上,落下一個個細密的吻,輕柔,卻又分外強勢,甚至留下了一絲痕跡,這與他表現出斯文有禮的形象截然不同。


    直到他感覺到微涼的指尖觸碰了自己的臉頰,趙羨略微抬起頭,看見了姒幽的眼,她像是頭一次認真地打量麵前這個人,然後垂下眼,微微啟唇,親吻了過來。


    挾裹著雨後青竹的清冷香氣,彌漫了一室。


    趙羨此生見過最美的場景,便是看見一朵花在眼前盛放開來。


    於是,他的餘生都在為著追逐這一朵花,而披荊斬棘。


    懷夢花就在趙羨的眼前盛開了,那殷紅的花瓣一點點往外伸展開來,花瓣尖兒甚至微微卷曲,肆意地在那雪白的脊背上綻放蔓延,宛如神跡。


    趙羨如同入了迷一般,細細的描摹著那每一道線條,希望將它,連同它的主人一並刻入腦中,珍藏起來。


    淡淡的影子被羊角燈投映在牆壁上,少女的胳膊纖細無比,脖頸輕輕揚起,宛如易折的花莖,以一種獻祭的姿勢,男子親吻著她小巧的下頷,仿佛真的被嫵媚的精魅所蠱惑了。


    極盡溫柔,抵死纏綿,直至夜深深處。


    ……


    姒幽又做起了夢,夢裏是熟悉的場景,竹屋剛剛翻新不久,到處都是淺碧或者深綠的顏色,她懶洋洋地躺在廊下的竹席上,吹著一片竹葉,聲音長長短短,不成曲調,卻別有一番趣味。


    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的,不熱,反倒被竹林沁得發涼,很是舒服,她聽見幼妹姒桑和幼弟姒陽在嬉笑打鬧。


    女童的聲音天真活潑:「錯啦錯啦!小笨蛋!」


    「在這邊!」


    姒陽委屈巴巴地道:「二姊姊,我找不見你。」


    「嘻嘻,就找不到!」


    玩兒躲貓貓這種遊戲,姒陽永遠是處於下風的,他才五歲,奈何不了姒桑,便想起向他的大姊姊求救,撇著嘴道:「阿姊,二姊欺負我。」


    姒桑是個跳脫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從前就敢跟阿爹阿娘對著幹,卻唯獨害怕她的阿姊,見姒陽求助,便吐舌頭嘲笑他,還做鬼臉。


    姒幽坐起身來,指尖還銜著竹葉,望向她,姒桑便縮了縮脖子,一溜煙跑進了竹林深處。


    那匆匆一瞥,麵孔一晃而過,姒幽猛地站起身來,失聲叫道:「桑兒!」


    她忽然記不清桑兒的模樣了。


    姒幽顧不得赤足,緊追了幾步,女童小小的身影跑得愈發快了,轉眼便不見了蹤影,唯有姒陽還站在院子裏,蹲在地上背對著她,陽光明媚,她卻覺得渾身發冷。


    「阿陽。」


    姒陽抽抽噎噎地哭起來,直到姒幽走到他麵前,才慢慢抬起頭來,睜大的雙眼裏沒有一絲光彩,他哭著道:「阿姊,救救我。」


    兩行血淚自他的眼角滑落下來,令人觸目驚心,姒幽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她聽見了一個詭異而蒼老的聲音道:「此子天生目盲,乃是不祥之物,當殺之祭天,告慰母神。」


    霎時間,姒幽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成冰,她下意識反駁:「不!不是!」


    「姒陽不是不祥之物,他是人!是我的弟弟!」


    一聲拖長了音調的吟唱:「祭!」


    那一瞬間,姒幽的眼睛睜到極大,瞳仁都緊緊縮成了一點,她看見鋒利的刀尖自姒陽單薄的胸膛刺出,他的哭嚎聲戛然而止,嘴巴張至極大,無數的血爭先恐後地自嘴裏奔湧出來,他整個人仿佛脫了線的木偶,緩緩撲倒在地上,猩紅的鮮血蜿蜒漫開,觸感溫熱黏膩,沾在她赤裸的足底。


    天色昏暗,天空烏雲遍布,像是下一刻就要將她壓垮似的,姒幽幾乎喘不上氣來,她大叫著撲上前去,抱起姒陽小小的軀體,緊緊擁入懷中,低頭一看,唯剩一具細瘦的骷髏,眼眶是空洞洞的黑,仿佛是在指責。


    阿姊,救救我!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溫度極低,冷得姒幽牙齒都要打顫了,她看見遠處,一道瘦弱的身影蹦跳著走來,臉色帶著笑意,揮著手高興地叫她,阿姊!


    快走!


    姒幽拚命地叫喊著,快走!快離開!


    可是她卻一絲聲音都無法發出,那些句子像是鋒利的刀子,將她的喉管切割得支離破碎,無論她如何用力,如何唿喊,姒桑一步步走過來,洋溢著快樂的笑。


    黑暗中,有無數隻手伸出來,將她的手足都抓住,那笑容便化作了驚慌與恐懼,姒桑不知所措地叫喊:「阿姊!救我!」


    絕望如噬人的巨獸一般將姒幽整個吞沒,那個冰冷的聲音道:「爾等族人冒犯神明,唯有供奉人牲,方能平息母神怒氣。」


    「是!」


    那是姒幽見過最盛大的,也是最殘酷的祭祀禮,所有的族人都齊聚在祭司堂,每一張麵孔上都帶著古怪的麵具,往日那些熟識的族人都不見了,他們仿佛化身成了鬼怪,口中吟唱著晦澀難懂的祭詞,跳著不知所以的舞蹈,像是來自地獄的狂歡盛宴。


    姒幽赤著腳跪在那裏,透骨寒意如水一般將她吞沒,她眼睜睜地看著姒桑被綁在了祭壇上,哭泣哀求著,一聲聲叫她,阿姊,救我!


    鋒利的刻刀從女童細嫩的臉龐上劃過,鮮血奔湧而出,順著臉頰流淌下來,像是絕望的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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