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耿浩輕飄飄地點了莫北的名字,莫北嬉笑著從座位上站起來,耿浩問,“剛複習的,你都聽見了嗎?上次期中考試,你就沒把這兩個單詞寫對。”


    莫北揪著衣裳,撇了下嘴角,隻是茫然地看著耿浩,眼睛珠子轉了轉,理直氣壯地說:“又不是我一個人寫錯,班上就沒幾個人寫對的。”


    耿浩對於她的狡辯已經沒了脾氣。是,班上沒幾個人寫對,班上一共就九個人,想說十幾個人寫對也沒那麽多人。最後,耿浩隻能讓莫北坐下,讓她今天迴去,把這兩個單詞一個寫上二十遍,加深記憶。莫北當即就不樂意,想要跟耿浩爭吵,耿浩一個眼神掃過去,她又安靜了,隻是嘴裏咕叨著,“我就不寫,你能把我怎麽樣!我就不寫!”


    經過幾個月的教學,耿浩發現自己之前上課時表現的脾氣太軟了,這些孩子在課堂上根本不怕他。所以他就學著在該嚴肅的時候表現的冷酷些,讓他們感受到自己的威嚴。


    “不寫的話,就按咱們的新規矩來,在外麵跑上八圈兒。”


    耿浩說的雲淡風輕,露出幾分笑意來,顯得很是淡然。這是王大華教給他的法子,說年級小的孩子嚇唬兩句還能聽,年級大的孩子如果不聽話,就隻能靠罰,不罰不長記性。耿浩通過實踐,證明王大華說的是正確的,就想出了跑步懲罰。跑步有益身體健康,正好現在到了冬天多跑跑還暖和。


    教室外麵的場子,一圈下來也才一百來米,跑上八圈也就八百來米,這對莫北來說是能承受的運動量。她既累著了,又不過火。


    耿浩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曆都想寫一篇論文,論一個善良的老師是怎麽被逼得“殘暴”的。最開始罰學生的時候,他還是挺有愧疚感的,王大華安慰他,當麵對一群調皮的學生的時候,天使都能折翼變成魔鬼,還把劉嘉拉出來做例子。說劉嘉最開始教學生的時候,那是一個溫柔似水,後麵被逼的,上課不吼上幾句那才是稀奇的。


    聽了王大華的話,耿浩現在罰學生的時候,臉不紅心不跳,沒有了絲毫的罪惡感。


    莫北喜歡跑上躥下,但是不喜歡跑步。她之前第一次被罰,和耿浩對峙說不跑,耿浩就把她趕迴了家,專門去家裏給莫豐江夫妻倆說明了實情。


    莫豐江夫妻倆從來沒關心過莫北的學校情況,莫北自己也從來不會說,聽完耿浩的反映,隻想不能讓莫北休學在家,直接就威脅莫北乖乖按老師說的做。莫北不聽耿浩的,但不能不聽老爸老媽的,隻好乖乖地跑。


    從此莫北就過上了每天沒事兒跑兩圈的生活,她的體力在適應,懲罰的圈數也在不斷增加,從兩圈兒一直加到了現在的八圈兒。


    如今聽見耿浩又要罰她,莫北立馬不說話了,把桌麵上的東西往旁邊一扒拉,自己整個人趴在桌子上,自己默默地鬱悶。她的同桌是個三年級的男生,平時脾氣軟,看見莫北把一張雙人桌占了三分之二去,也隻能忍氣吞聲。誰讓莫北還是村子裏的小霸王呢?是小孩子不敢隨便惹的。


    “莫北,是不是嫌八圈兒少了?”耿浩悠悠地問了一句。堅信在他的鞭策下,莫北以後沒準兒能成為一名優秀的長跑運動員。如果真有那麽一天,耿浩也不會驕傲地攬功勞,這一切都是莫北自己努力挑戰課堂製度的結果。


    莫北慢吞吞地坐起來,滿不情願地迴話:“沒有。”


    “那就好好聽講。”耿浩最後提醒了一句,繼續之前的課程,“接著剛剛的來,接下來,我們聽一段錄音,你們把我剛說的問題的答案找出來。”


    說罷,耿浩按動複讀機的播放鍵,“哢”的一聲,複讀機開始緩緩轉動,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下一刻裏麵響起一個女播音聲。


    ……


    二十號下的雪並沒有存上,隻是把地麵濡濕了一片。第二場雪再下的時候已經隔了一個多月,好巧不巧,一直下到了冬至。冬至這一天又是周日。


    張南在下第一場雪之後的半個月就給耿浩打了電話,說是縣城過兩天要下雪,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縣城轉轉,看看雪中的黃楊縣是怎麽樣的,還說他們可以一起南屏山上看。他們來了黃楊縣小半年,張南和耿浩還沒去過南屏山,孫赫早就帶劉鳳雅去過了。


    耿浩當時正好接到黃校長的通知,說是周末會送煤炭去學校,讓耿浩幫忙接收,就沒和張南約成。張南當時就說,他看過日子,冬至又是周末,可以再一起去城裏過冬至。耿浩還是沒答應,說是冬至有約了。張南還好奇他能跟誰約,調侃是不是村裏的哪家姑娘。耿浩就說是個大姐家,平時對他跟親弟弟一樣。


    果不其然,第二天鍾秀就跟耿浩說,鍾靈邀請耿浩冬至去家裏吃餃子,問耿浩有沒有時間。耿浩當即就咧嘴一笑,說是有時間。鍾秀笑的比冬日的暖陽還暖,直說這迴算是提前預約到了。耿浩也沒多解釋,隻是說麻煩鍾靈大姐每個節日都惦記著他。


    後來黃姐得知耿浩冬至的時候在村裏,也邀請他去自己家裏過節,耿浩自然而然地都說了抱歉給推了。避免中秋節的情況出現,學生也都提前問了耿浩冬至那天的安排,知道他去鍾家過節就趕緊迴家報告給了父母,學生的家長這才放下心,沒有再考慮耿浩。


    冬至早上,耿浩一打開門,清寒的空氣夾雜著大雪撲麵而來,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此時的門外存了厚厚的一堆雪,幹淨的沒有一點雜質,就像一大張平整的宣紙,讓人不舍得踩上去。在房簷下站定遠眺,目之所及,樹上、房頂上、山上,也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當真是銀裝素裹,好看的很。大雪還在簌簌地落著,從陰亮的天空中來,悄無聲息地融入軟軟的雪麵。


    坡下麵小賣鋪的老板已經開了門,感歎了一聲雪下的真大啊,然後拿起掃把掃去門前的積雪,清出一小條黃泥路來。念及踩硬了會結冰,容易摔倒,耿浩也去村委房後麵抓了個大竹掃帚,把雪往兩邊掃,清出一條兩人並肩寬的路來,掃到坡邊,直接把水泥台階上的學也給掃了。


    現在的天氣是格外的冷,耿浩被寒風吹得直往外唿氣,希望暖和的二氧化碳能給他的臉頰帶來一絲溫暖,但氣體一唿出去,就凝結成了白霧。不多會兒,他的臉頰、耳根、雙手關節處都凍得發通紅,隱隱還有些發疼。


    他一直忍著掃到了坡下麵,才把竹掃帚的把兒夾在懷裏,不停地搓著雙手,發熱的太慢就直接把手放到脖子上,靠體溫來加熱,雙手是不怎麽冷了,他的脖子被刺激,渾身一陣陣的豎寒毛。


    “耿老師,你咋這麽勤快哩,還幫忙掃雪。”小賣鋪老板端著個火盆從漆黑的屋子裏出來,把火盆放在門口,從門前牆根的柴垛子上抱了一把粗細不一的柴火,拿出打火機就開始燒火盆,嘴裏還直招唿耿浩,“快點過來烤個火暖暖。”


    恭敬不如從命,耿浩幾步就過去,把竹掃帚先倚牆擱著,一屁股坐上了老板遞過來的凳子。除了小賣鋪這裏,其他家戶也都起來了,把火盆放在門口開始燒火取暖。到了冬天,莫村人的娛樂活動不再是飯後散步,而是沒事兒就聚集在誰家門前的火盆旁,喝喝茶嗑嗑瓜子聊聊天,能一坐坐半天。


    老板燒起火來十分利索,不會兒就起了大火,不光把身上烘熱,還有了灼燙的感覺。耿浩趕緊抓著凳子往後挪了兩步。


    “耿老師,你這屋子裏有火盆沒得?”老板開始跟耿浩聊天。


    耿浩道:“沒,不過我平時都是躺在床上了,挺暖和的,不用燒都行。而且平時在學校,迴來呆會兒也就睡了,用不著。”


    “說的是,你這天天的挺忙的。”老板說著就問,“你早上還沒吃呢吧?我一會兒煮點黃酒,下點兒湯圓,你也來點?”黃酒就是米酒。


    “不了,黃姐來了,她等下就做了。”


    黃姐帶著帽子,也不打傘,雙手插在厚襖子的袖子裏,貓著身子自己找暖和,穿著花布棉靴大步走過來,踩得積雪嘎吱嘎吱響。等黃姐走近了,耿浩發現黃姐的臉也被風雪刮得通紅,趕緊把自己的凳子讓了出來。招唿著黃姐:“黃姐,來烤烤。”


    黃姐就是看著路往前走,沒看見耿浩,聽見有人叫她才看見,咦了一聲就笑了:“你咋一大早坐到這兒來了?”


    “耿老師早起就把村委前兒的雪給掃了,可勤快哩。”老板替耿浩先把話給答了。


    黃姐咂舌:“耿老師這麽勤快呢?那你可得好好烤烤,飯做好了我叫你。”


    “好。”耿浩忙答應。


    黃姐邊走上坡還邊高興地念叨:“這有了水泥路就是好,就算下雪了,這上下走也不帶打滑的。”


    下過雪之後天更冷了,耿浩本來提過讓黃姐不用再受著寒來做早飯,他自己隨便弄點就可以了。可黃姐硬說沒關係,每天早上照常來。


    鍾秀跟耿浩說,給他做早飯是有工錢拿的,黃姐平時在家也沒掙錢的事兒,好容易能靠給村委做飯掙點兒,肯定是不會輕易不做的。每迴鍾靈請耿浩去家裏吃飯,黃姐做不了,少做了幾頓,心裏也是不高興的。自此,耿浩也不再說了,隻管自己好好吃著就是,但鍾靈邀請他吃飯的事兒,他是真控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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