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林從頭到尾話很少,語氣也很生硬,整個人一直都是麵無表情的。背著鍾秀往前走,腳上穿著的是不常見的草鞋,一步一個腳印,踏實的很。耿浩不放心,今天有太多人在那個坡道上出事,就去屋裏拿著傘跟著。一直看著他穩穩當當地下了坡才放心,目光還久久地停留在他們兩個人身上。


    雨中,黃林精瘦的身子承著鍾秀的重量,躬著身子,抬著腦袋,目視前方,走的穩穩當當,也不氣喘。他的長褲挽到了膝蓋,露出有些白的小腿,腿上糊著一層泥巴漿。鍾秀就撐著把藍傘遮風擋雨,安心地趴在黃林背上,時不時和黃林搭上兩聲,就像女兒對父親的低語。


    耿浩佇立原地,看著那藍傘漸行漸遠,目光也逐漸被拉長。想到了背他的父親。鍾秀真的是有個好家庭,兩個好姐姐,一個好姐夫。其實他也不差,大伯和伯母也像他爸媽一樣寵護著他長大,供他吃住,供他上大學。好像,又到了給家裏打個電話的時候了。


    ……


    大雨下了一天大的,一天小的就停了。沒有引起什麽嚴重災害,耿浩也重新用上了自來水,天氣又恢複了炎熱。雨停的那天,鍾秀就跟支書提說要把村委門前那個坡道給修一下,修成水泥路或者硬石板路,不然那路一下雨就沒人敢走,好些人都在那兒摔了,還把自己的傷和莫北的傷拿出來說。村支書和村主任合計了一下,說是修,他們有時間去聯係。後麵也不知道聯係了沒有,總之鍾秀就一直盯著這件事兒的落實。


    沒過兩天,就到了舉國同慶的重要日子。2008年8月8日。這一天,第29屆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在北京舉辦,這是中國的一件大喜事兒,讓人們暫時地從5月12日的沉痛中走出來。


    2001年申奧成功後,中國人就一直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莫村也不例外。在八號之前的一個周,莫村人晚飯後散步都會談論著有關奧運會的事兒,不管知道的多不多,都要說上一兩句才行。


    其實,大家奧運會知道最多的就是,這是個體育競技的活動,哪個國家申請到哪個國家就很厲害,中國為了這個奧運會建了個特別大的“鳥巢”和水立方,還有五環和可愛的福娃。知道的不多,但是知道它很厲害就夠了,知道它是我們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提高的表現就夠了。所以,連帶的,他們都會迴顧一下近現代中國的變化,誇一誇國家領導人,讚美一下他們的正確帶領。


    莫村有電視機的家庭並不是很多,也就那麽幾戶,大家就隻能相約著去誰誰家看看。可巧,莫北莫南家的麻將館裏就有一台電視機,那兒本來就是個公共娛樂性場所,根本不用擔心打擾到主人家,所以大多都打算擠到麻將館去看。莫主任和鍾秀一家算是村裏比較富裕的,他們家裏也都有電視機,鍾秀在七號的時候就邀請了耿浩去家裏看奧運會開幕,耿浩拒絕了,說是答應了朋友去縣城裏。


    六號晚上的時候,張南就給耿浩打了電話,約他去縣城,去網吧包夜,說看奧運會開幕式的直播。耿浩正好早就想去趟縣城,去網吧裏逛逛,就答應了這個約。為此,還提前跟莫主任請了八號的假。


    鍾秀知道情況以後,就說到時候讓她姐夫在八號的早上送耿浩去縣城裏,耿浩本來是要拒絕的,但鍾秀說能去縣城的車就隻有黃林和江為國的,反正都要聯係,她迴去直接給姐夫說了怪方便的。耿浩聽著也沒理由反駁,就答應了。畢竟比起江為國,耿浩還是跟鍾秀一家親近些,麻煩起來也要好意思些。


    八號早上九點的時候,黃林從城內接了一波客人迴莫村附近的村子,又送幾個人去縣城裏,到了村委的時候,給耿浩打了電話。耿浩把門一鎖,拿好鑰匙和手機就跑下了坡,坐上了黃林的麵包車。


    耿浩在村裏喊人的時候,就是這個叫叔那個叫姨,年輕的叫姐叫哥,但鍾靈和黃林就比較特殊,讓耿浩很是糾結。按他們的年齡,耿浩一般就叫姨了,畢竟比他大二十來歲,但他們又是鍾秀的大姐姐夫,他和鍾秀是同齡人。耿浩就順著鍾秀,叫了鍾靈大姐,叫了黃林姐夫。一般去朋友家,麵對朋友的姐妹兄弟什麽的,不都是跟著朋友叫嗎?但他叫出來,又好像別有歧義。常常會出現下麵這樣的情況。


    “哎,老黃,你啥子時候又多了個舅倌子出來了喲?”說話的人是車上的乘客,故意用了蹩腳的普通話,讓耿浩能聽見。


    黃林道:“他是我們妹子的朋友。”


    “哦喲,是秀秀的朋友啊?這叫姐夫叫的怪親熱的,看來是好朋友的。”說著,那人就拿曖昧的眼神兒往耿浩身上瞟,“秀秀現在也畢業了吧?有對象兒了吧?”


    耿浩假裝看窗外的風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那他不叫姐夫,叫哥?黃林的年紀跟他爸的都一樣大了,他實在是叫不出口來。


    “沒有,不急。”黃林很是利落幹脆地迴了過去。耿浩迴頭看了黃林一眼,想從黃林臉上看出這句話的真實性。鍾秀上迴不還說她有對象嗎?


    車上正是無聊,車上的乘客又都是對鍾家有些熟悉的婦女們,婚姻話題又是中年婦女們的最愛。因而,就算黃林沒說什麽,但那些婦女怎麽會放過這麽好的談資?三位婦女就在車上對黃林實行連番言語轟炸。


    “老黃,你們急不急我們還不知道?靈靈都給秀秀找了幾家了?那麽急著撮合,你們還不是想著秀秀早點嫁出去?”後排的紅衣大嬸扯著嗓子,生怕黃林聽不見。耿浩豎著耳朵聽了會兒,聽這意思,鍾秀好像真的是沒對象,那上次就是她瞎說的了。


    黃林還是假裝沒聽見,不說話。紅衣大嬸旁邊的黑衣大嬸立馬接上話:“秀秀畢業了,也是該嫁人了,再不找,過幾年年紀就更大,更不好找了。”


    耿浩靠著車門,重新望向外麵,覺得那個政府裏工作的小姐姐說的對,這裏麵的路是不好,一到天晴的時候,黃沙塵土就大的讓你開不了窗,隔著窗戶都還有了被灰塵嗆鼻的感覺。才畢業就催對象,催了對象就催訂婚,催完訂婚就是結婚,然後就是孩子。這真是不變的一套。他今年過年迴去,遇見那一群親戚,肯定也免不了成為被催對象,被催婚。


    “秀秀條件挺好的,現在找,肯定有大把優秀的小夥子。老黃,要不要我們也幫秀秀介紹介紹?我表親媳婦兒娘家有個表哥在縣城裏,在政府裏工作,他兒子剛剛從國外迴來,人家在國外念的大學,可厲害著呢。要不要我去幫你問問?”耿浩旁邊兒的大嬸很是熱情地扒著黃林的靠背,往前湊著說。


    黃林沉默著不說話。大嬸兒就戳了他兩下:“哎,老黃,你說句話。行的話我就去給人家提提,這麽好的小夥子,也就是秀秀,一般的姑娘我還不舍得說呢。”


    “我迴去問問。”黃林說著,目光落在了車上麵的後視鏡上,勉強能看見朝著窗外出神的耿浩。


    黃林雖然經常不在家,但每天晚上迴去都會聽鍾靈說說白天發生的新鮮事兒,這一兩個月來,他聽到最多的就是耿浩的事兒。鍾靈起初每天念叨,說新來的支教老師看著是個不錯的,和秀秀也談得來,兩個人站在一塊兒很不錯。突然有一天,鍾靈很是失望地跟他說,才知道耿浩這小夥子已經有了對象。之後的日子裏,就是鍾靈在分析耿浩到底有沒有對象,黃林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他看這小夥子也不錯,人家有了對象也是沒辦法。


    耿浩身邊兒的大嬸兒一聽這話,立馬就高興地拍大腿:“那你今天迴去就問問,行不行都給我打電話說下。”黃林應了。耿浩一度懷疑,黃林就是不想被大嬸兒們纏著,才勉強應了。


    牽線拉媒的事兒,真的是中國婦女生來就擁有的職業,隻要你到了年紀,就一定會幹起來。他的大伯母也最愛做這些事兒,那雙耳朵就跟順風耳似的,總能第一時間聽說誰家姑娘小夥兒要找對象了,隻要是認識的,立馬就上人家家聊拉媒的事兒。耿浩在家的時候,老是能聽大伯母說她正在拉的一對兒都是怎樣怎樣的,進程到哪兒了,但最後都成沒成,耿浩是不知道的。


    鍾秀的親事兒有了眉目,大嬸兒們就閑了,沒有什麽話題可以聊。但去縣城的路還漫長,怎麽能就這麽空閑著?她們目光一梭巡,就把目標定為了耿浩。耿浩目光跟她們稍稍一對視,就是背脊一涼,知道是逃不過去了。


    “小夥子,你是秀秀的朋友啊?”耿浩旁邊的大嬸兒問耿浩。


    耿浩禮貌微笑:“是。”


    後麵的紅衣大嬸兒跟著問:“叫什麽名字啊?今年多大了?”


    “耿浩,二十二了。”


    “哦,和秀秀一個年紀的啊。看你不是本地人啊。”耿浩旁邊的卷發大嬸兒繼續問。


    “嗯,我是外地的,來這邊工作的。”


    紅衣大嬸兒問:“工作?幹什麽工作的?”


    “在莫村小學當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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