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景子梅便趕將迴來,也同時帶迴了楊元誌一家的情況。


    因而,用過午飯後,楚升便由著一個魚龍幫幫眾小心指引著,轉入了落龍城一處民居之前,這居所坐落亦是繁華街道,麵積也是不小。


    這幫眾躬著身子,仔細的介紹道:“這戶人家總計隻有一寡母,有兩子一女。那兩子之中,大兄便是在落龍城駐軍當中,也算是小有官職,但隨同威武鏢局行鏢未歸。次子姓楊為淩,年歲尚輕,倒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但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其人性子跳脫,平日裏便多隨街頭青皮廝混,最好出入些賭檔場所,年紀輕輕便已經行差踏錯。”


    “掌門別看這居所甚好,但其實在那楊家老大出門這幾日光景,已是被那楊淩賭抵給了那賭檔檔頭王七指,不日便要被收迴。那楊家老太便是整日淚落漣漣,本還寄希望於老大迴來處置,但沒想到這楊家老大一場行鏢後,便沒了蹤影...”


    楚升卻打斷了他絮絮叨叨想要表現一番的話,驀然迴頭問道:“幫中可有經營賭坊?”


    這青皮被楚升迴頭一看,便驚得一顫,不禁避開了視線,低聲道:“也...也有。”


    自古賭坊、青樓這等所在,便是各江湖小門小派,貓幫狗眾的錢財來源,這也是常理之中。


    但楚升卻眉頭微微皺了皺,本有話便欲直接開口,卻在心中轉了轉,隻是迴過頭去往那屋宅而去。


    那話,本是要直接開口將賭檔關閉的,然而他仔細一想,卻也明白魚龍幫自身定為便本也是街頭幫派,也不求如門派那般清高,開賭檔青樓以求收支,也是尋常之事。而他楚升也不是那一身正氣之人,真要說有多厭惡倒也沒有。


    隻是,畢竟魚龍幫下屬於外門,此事卻也稍稍墜了龍首門的名聲。


    他心中思索,卻還要尋個遮掩的方法。


    楚升跨步上前,那青皮便忙不迭的跟上去,殷勤的先為楚升推開院門,一邊在前方引著路,便是毫不客氣的直奔屋宅而去。


    他在先,楚升在後,這人又著急著想要表現一番,因而直愣愣的闖入其中,毫不客氣的推門而去。隻是他這身形還沒站穩,正立在堂中四處張望喊人間,卻有一個小身影從門後躍出,手裏拿著一根擀麵杖,跳起來便要直接朝青皮身上打去。


    來人歲小,力量不足,一杖打在青皮背上,卻根本沒抵什麽效用。但雖然如此,這被木棍抽在身上,這青皮也是忍不住抽了口冷氣,轉身抓住擀麵杖一端,揚起手臂便將這偷襲者挑了出去。


    “啊...”


    那身影被挑飛在半空中,有些驚恐的叫了出來,卻是聲音稚嫩,儼然還隻是一個小女童。


    楚升上前一步托住了孩童,複而挑眉看向那青皮,有些不悅道:“顯揚武力,也不該如此。”


    女童約有八九歲的模樣,在楚升手上還張牙舞爪的掙紮著,好像這樣便能增添幾分威勢,震懾眼前來人一般。那雙眼倔強而靈動,隻是充滿著戒備與不安,口中還尤在叫嚷著,但言語又左右不著,前後不搭,楚升也是聽的一頭霧水。


    裏房之人,便是聽到了這裏傳來的喧囂聲,隨著拐杖拄地的聲音,便有一個滿麵皺紋,鬢邊白發的婦人正轉將而來,見到楚升手裏拎著女童,臉上也有些發急,直慌不迭道:“放開瑾兒,你們要這屋宅,那給你們便是。”


    說著,她已然是老淚縱橫,便拿手往懷中去掏地契,叫做瑾兒的女童便掙紮的越發激烈了,雙腿懸空四處亂蹬著,但卻始終起不到什麽作用,她著急之下,竟然是扭過頭來一口咬向楚升的手腕。


    倒本是個伶牙俐齒,滿是靈氣的小姑娘,楚升不願傷了她,但自然也不會白白讓她咬這麽一口,把手一鬆,女孩便落在地上,卻當時落地便是一個驢打滾,搶到母親麵前,伸開自己纖細的雙臂,便把婦人護在自身身後。


    她那小身子板,卻連婦人一半高都無,卻依舊倔強的挺著自己的小胸脯,雖說雙腿都害怕的顫抖,卻始終沒有退卻半步,還故意做出兇狠的樣子,語氣稚嫩的衝著楚升二人喊道:“你們都是壞人!”


    “等我哥哥迴來,他會找你們一一算賬的!”


    楚升便笑,心中起了興致,於是雙手負在背後,好整以暇道:“不就是你那哥哥將屋宅賭輸了的嗎?”


    “我大哥!”女孩咬牙喊著,似是在為自己壯膽,雖然言語之末微微的顫抖,但聲音卻異常的響亮。“我大哥可是城中駐軍校尉!等他迴來,一定會將你們這群壞人都殺光的。”


    所謂的城中駐軍校尉,自然是女孩在虛張聲勢的。


    “你大哥隨鏢一趟,現在是生死未卜,你又怎麽能拿一個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人,來應對麵前的危險呢?”楚升不緊不慢,甚至還揮了揮手,讓青皮搬了個凳子,就坐在院子裏曬著太陽,一邊饒有興致的和女孩“鬥智鬥勇”。


    女孩被他這話堵得雙頰通紅,一對靈動的眸子裏都是汪汪淚水,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大哥他一定會迴來的。”


    這等於隻是某種執念了,楚升換了個坐姿,春日的陽光當真舒服,讓人忍不住想要昏昏睡去,“隻是空話,你拿這些話想要威脅誰呢?”


    他真好似是堂中主人一般,反倒是原主人在他逼視之下瑟瑟發抖,心生恐懼。


    “我問你,你還有個二哥是吧?”


    “我沒有什麽二哥!”女孩咬牙切齒,眼圈通紅的和楚升對視。


    “不管現在有沒有,但曾經有一個二哥是否?”楚升轉而看向一側的青皮,漫不經心問道:“叫什麽來著?”


    “楊淩!”青皮在一旁提醒道。


    於是楚升便挑眉道:“而今你們連祖宅都丟了,可都是拜你這個二哥所賜。”


    女孩似乎也想通了,此刻卻突然咬牙仿似下了什麽決心似的,語氣艱難但卻堅決道:“我不認這個二哥,他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你們想要房子,那給你們便是,但我們還需要幾天來搬離這裏。”


    楚升此刻便端正了坐姿,目光打量著女孩,不禁也在心中有些嘖嘖稱奇。


    這個年紀,如其他人家,說不得便是還在頑皮時候,亦或是麵對這番情況早嚇得瑟瑟發抖如同鵪鶉般。又有幾個同齡人,或者說那些大人,足以如眼前這女童一樣,說話言語便這麽知曉章理,也懂得據理力爭?


    “如此你看好不好,這房子你們可以繼續留著。”楚升繼續扮著惡人,不急不緩道:“但是呢,那楊淩我們要一條胳膊。”


    “不可以!”那婦人麵色焦急,慌不迭的叫道。


    這叫做瑾兒的女孩卻毫不猶豫,張口便道:“那便如此說定,你們去砍了他手臂就行了,快去吧。”


    “他可是你哥哥...”


    “我跟他斷絕了關係...”


    楚升便笑,站起身來搖了搖頭,眼前的女孩,人小鬼大,心智成熟不亞於成人,甚至...心硬。


    當真是奇人...便是楚升也目中泛起漣漪來。


    隻是畢竟是個女孩,卻不曾想到,這親情的牽掛,哪裏是說斷就可以斷的。


    楚升便轉身拍了拍青皮,也沒有壓低聲音,直接道:“你去尋那楊淩,就告訴他,權且說討債的人就在家中。放出話來,要麽其人歸來自斬一臂了卻此事,要麽房子、他妹妹我們都要。”


    青皮點了點頭,飛快自去不提。


    女孩倒是臉蛋漲紅,咬著犬齒道:“你...你說話不算話。”


    “這是在教你...”楚升聳了聳肩,也不管女孩懂不懂,當然或是他早已將眼前的小女孩當作同齡人般對待教導,直白道:“不要去輕易相信他人,特別是當他人為菜刀,你為魚肉的時候。本可以一刀解決的事情,若是弄得這麽麻煩,那麽就必定有其他所圖,且必定所圖更大。”


    女孩咬著牙,目光長久的停留在楚升身上,沒有迴話。


    楚升便又坐下,他一點都不急,反倒是語氣輕巧,好似是拉家常般問道:“你叫什麽?”


    “不告訴你!”


    “我且再教你,若是如這般情況,那麽切記不要平易激怒握有你性命的人。該服軟時,還是需要服軟,硬骨頭,通常都死的比較早。”


    女孩仔細想了想,開口迴答道:“楊瑾兒...”


    楚升搖了搖頭,慨然歎道:“你大哥若是有你一半知變通,也不至於被逼的遠走而去,不敢歸城。”


    楊瑾兒睜著好似清水般的雙眸,語氣中帶著幾分期待,卻是道;“你...認識大哥?”


    “當然...”楚升點了點頭,沐浴在陽光下懶洋洋的。


    “他...他為什麽不迴來。”楊瑾兒眼圈發紅,小臉卻緊繃著不願落下淚來,小小的倔強而堅強。


    楚升撇了她一眼,慵懶道;“他弄丟了王知府的生辰綱,若是迴城,必死無疑。我本想邀他共歸,但那人卻是個一心追逐功名的性子,寧願去王都闖一闖前程。”


    “那我們怎麽辦?”


    楚升便笑,剛要說話,卻聽見院外嘈雜,隨即便已然見到三五個青皮,共同拎著楊淩走進院中。這三五青皮都臉上帶傷,有些狼狽,但卻獻寶似的將楊淩丟在地上,隨即站在楚升身邊。


    “走開些,莫遮住我太陽。”楚升揮了揮手,毫不在意道:“怎地落得這番模樣?”


    “這楊淩跟他哥哥習武,雖然隻是皮毛,但畢竟也有那麽兩手。”那青皮一隻眼還發青,但卻是咧著嘴笑,恭敬道:“若不是我們哥幾個也在武館練過本,這廂還被他走脫了去。”


    “在何處尋到他的?”


    “王七指的賭檔裏,他當是也是還未夢醒似的,隻一意想要繼續,以求贖迴房屋。”


    “貪賭之人都是如此。”楚升掃過了一眼那楊淩,卻見這少年直如鵪鶉一樣瑟瑟發抖,本是俊朗的一張臉,卻顫抖的發白。他頂著家人的目光,一雙眼的目光也是遊移不定,不敢直視。


    “賭輸了,便想要再賭以求贏迴來;賭贏了,便想要再贏更大的。”楚升搖頭,卻看向楊瑾兒道:“前者心有不甘,後者貪心不足,陷進去便難以拔出來。”


    “這樣說,你明白嗎?”


    楊瑾兒點頭,她已然不像剛才這麽畏懼了,此時反倒是目光恨恨的滯留在楊淩身上。


    楚升也轉了視線,看著那楊淩道:“想要再賭迴本?你當人家吃進肚中的金錢,會再吐出給你嗎?”


    楊淩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低頭似是在夢囈般。


    “如此可好?”楚升微微俯身,語氣輕緩道:“給你兩個選擇,要麽拿一條胳膊來抵,房子我們也不要了;要麽房子,還有你妹妹,我們都收了。”


    “怎樣?做個選擇。”


    這番話落在他耳中,似是方才將他從夢囈中驚醒,目光驚恐的望著楚升,俄爾突然扭頭看向楊瑾兒,便見到平常可愛伶俐的妹妹正對自己怒目而視。


    妹妹身後,是楊母,便是幸苦拉扯三人長大,這般年歲卻憔悴的直如花甲之齡般,蒼老的目光裏是止不住的疼惜,滿是皺紋的臉上卻是三兩行老淚漣漣。


    他不知這幾日是怎地過的,平日裏也不過是有點賭博的小毛病,倒也未曾出什麽問題,有輸有贏也算正常。


    但前幾日本也還是一如平常的小賭一二以怡情的他,再次被友人邀進賭坊,便好似是在夢中一般。


    初始時,他壓大,則出大;壓小,則出小,正是東風得意。


    然而漸漸的,卻有勝有負,少勝多負,在友人的催促下,在賭坊眾人激烈的呐喊中,他渾渾噩噩的直將初始贏來的錢財輸了個精光。又如同是在做夢一般,被人引誘著簽下了賭約,以屋宅為賭,一賭定一切。


    他不想賭的,但是肉已然在案板上,再想翻身,已經是不可能了。


    懷著搏一搏的心思,他輸了。


    眼下呢...要麽丟了房子,失了妹妹;要麽,斷去一根胳膊。


    他楊淩也算是長得玉樹臨風,他不想平白變成一個殘疾...隻是,又要如何開得出口?


    “我...我不知道!放過我吧...求你們了。”楊淩軟成一灘爛泥,跌坐在地上,扶都扶不起身。


    楚升瞥了瞥嘴,自有一個青皮上前,“三息間,做出選擇,不然我們既要房子,也要你胳膊。”


    “三!”


    “二!”


    “拿去吧!你們拿去吧!”楊淩涕泗橫流,伸出右臂來,卻又怕得緊閉著眼睛,憑著胸中的一股氣撐著,兀自叫嚷不定。


    楚升知道,若是再釣一釣,就釣魚般拉一拉鉤,等他胸中那股氣散了,便興許就不是這麽個迴答了。


    然而,這就足夠了...雖然不足,但總歸也還是勉強讓他滿意。


    隻是楚升剛要開口,卻又聽到院外傳來嘈雜的腳步,便有人驀地踹開院門,已有二三十大漢提棒湧入,為首一人麵帶奸猾,左手四指,右手三指,正各自轉動著一對核桃在掌心,陰陽怪氣的開腔道:


    “不知是何處的來人啊...敢打著我的招牌來耀武揚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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