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見到韓夫人的時候,她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也不認識我是誰……”


    “當天晚上,皇上便發現韓夫人被救出之後,很快就查到姑母哪裏,當晚便賜下一根白綾。”


    華容的聲音中蘊著化不開的悲傷。


    而魏家雲家早就沒有人在,就連雲家最後的人都在救自己時獻出了生命,她實在是無人可依。


    “我也曾想找過韓將軍,可將韓夫人救出後京城之中也加強了守備,將軍府外更是被嚴加監控,但凡是接近之人都會被盯上……”


    她不敢冒險,尤其是當時韓夫人身懷六甲,容不得半點閃失。


    “我沒有辦法,隻能將暖玉姐姐藏在這醉月樓中,化名冷月。”


    “當年我的父親對上一任醉月樓樓主有恩,於是這些年醉月樓樓主收留了我們。”


    樓主給過她許多次選擇,她選了做這醉月樓的花魁。


    她沒有一日忘記過雲家,沒有一日放棄過報仇。


    誰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將軍夫人和金枝玉葉的寶珠郡主屈身於這青樓之中。


    蘇直微微抬眸,問道:“久微,真的是暖玉的女兒?”


    “不錯。”


    華容忍不住苦澀一笑,事到如今,久微的真實身份定然也瞞不住了。


    聞言,蘇直的嘴角微不可察地輕輕顫抖。


    原來,小姐離他那麽近。


    原來,冥冥之中她就將她的女兒送到了他身邊。


    而他差一點親手將久微推進那火坑中。


    所幸一切不算太遲。


    蘇直輕輕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華容姑娘,帶我去看看她住過的地方吧……”


    華容點頭,將蘇直帶到冷月曾經住過的房間。


    推開房門,蘇直抬眼看去——


    房間不大,與普通的房間無異,看不到任何那個人生活過的影子。


    房間似乎許久無人打掃,空氣中有一股發黴的味道。蘇直卻不在意,徑直走了進去,推開窗戶,陽光灑進來的同時房間中的灰塵在陽光下揚了起來。


    蘇直淡淡道:“她喜歡陽光。”


    華容一愣,冷月姐姐似乎也說過同樣的話。


    蘇直走到桌邊,用手輕輕的拂過粗糙的桌麵,梳妝台上的銅鏡倒映出他的身影。


    “我還有一個問題。”


    “我問過醉月樓的人,冷月與久微確隻有七分相似……”


    “易容。”華容坦言到:“韓夫人美豔不可方物,醉月樓人來人往若不修飾一二難免不被人認出身份。”


    京中見過魏暖玉的人不少。


    蘇直聞言點了點頭,再開口,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


    “這些年…….她過得痛苦嗎?”


    華容愣了愣。


    痛苦?她都快忘了什麽是痛苦……


    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又怎麽知道什麽是痛苦,久處在痛苦中的人早已習慣了痛苦。


    華容輕輕歎了一口氣,幽幽開口道:“起初還好。”


    皇上不想要她的命,所以用量並不算重,她雖神智不清,卻沒有什麽身體上的痛苦。


    原本她以為,她能夠一直守著暖玉姐姐和久微,當一個醉月樓的花魁。


    “剛來的時候,她還不算糊塗,隻是不記得往事,大多時候她就是坐在那裏發呆。”


    華容看著窗前的凳子說道,她大多時間就是坐來哪裏,陽光灑進來打在她的臉上,她舒服的閉上眼睛,嘴裏哼著童謠輕輕哄著繈褓中的久微。


    “過了一兩年,她的症狀嚴重了許多。有的時候會毫無緣由的哭鬧,有時候一覺醒來什麽都不記得了。”


    她依稀記得久微抱著她叫她母親,卻被她驚恐的推倒在地,久微摔傷了手,哇哇大哭,哭聲又將冷月喚醒。


    慌張之下,她想抱起久微,久微卻躲過了她伸出的手……從那之後,她便有意無意減少久微與她親近,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可還是傷了久微。


    那個時候,她該有多痛苦……


    華容說著話,蘇直如雕塑一般僵直地站在那裏,久久沒有迴應。


    他站在背光處,華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一種巨大的悲傷源源不斷的從他的身體裏湧出。


    或許是因為房間灰塵太重,蘇直剛要開口便輕咳了兩聲,待喉嚨間的酥癢勉強止住。


    “華容姑娘,可否讓我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


    華容點了點頭,緩緩退出房間,關上了門在門口守著。


    直到房間裏隻剩下他一人,蘇直這才扶著桌子坐下,一隻手捂住心口,一隻手依然拿著那隻童鐲。


    他大口大口唿吸著,心痛得幾乎喘不過氣。


    十五年了。


    他終於找到了他的小姐。


    待稍稍緩了過來,蘇直顫顫地向床榻走去過,


    這裏,便是她生活了五年的地方,這樣狹小肮髒的地方,作為冷月生活了五年。


    他甚至在聽到華容說她什麽都不記得的時候心中湧出了一種慶幸。


    幸好,她什麽都不記得,幸好,她什麽都不知道。


    他的小姐,本該一輩子錦衣玉食金枝玉葉,怎能在這種地方苟延殘喘了五年……


    魏暖玉失蹤的那些年。


    他恨遍了所有人,恨韓渠,恨皇上,可他最恨的是他自己。


    恨自己沒有在他身邊,恨自己依然保護不了他。


    他廢去一身武功,師父將他救活。


    “師父。”


    整天笑嘻嘻的老頭坐在他身邊,臉上是少見的沉重和悲憫。


    “你又是何苦……何苦做到這步……”


    他慘然一笑,道:


    “師父可還記得當年我為什麽跟你上山……”


    天機先生沒有言語,他腦海中浮出當年那個少年,滿身傷痕,目光堅定地跪在他麵前。


    “師父,若是我跟你走,我能保護小姐嗎?”


    他嗤笑一聲,保護小姐算個什麽目標?


    這簡直是對他一身絕學的侮辱,他看重蘇直,便是看中了他極好的天賦和堅韌的心性,這樣的人,無論做什麽都很難不成功。


    假以時日,隻要他想,他能殺盡天下人。


    他還記得他答道:“劍鋒所向,無人能擋。”


    他確實也做到了。


    有的人不僅擁有極好的天賦,他們還比常人更加努力。


    而現在,他最引以為傲的徒弟自廢一身功力躺在這裏,棄劍如遺,滿臉絕望之色。


    “師父,殺盡天下人又如何。”


    “這世上已經沒有我要守護的人了。”


    他才知道,自己這個徒弟從未改變過,他是真心隻想保護一個人。


    可那個人,他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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