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的故事,是她婆婆的經曆。而這位寧婆婆的一生,說一句造化弄人也不為過。


    寧婆婆年輕時家境也算不錯,父親開著一間米糧鋪子,因為父親做人忠厚老實,稱給的足,生意很好。父親還心血來潮給她買了個丫鬟,伺候她。她十指不沾陽春水,整日足不出戶,在家裏做做針線活。兄長與父親看著鋪子,母親料理家裏,她被全家人寵著。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繡牡丹好看,還是芍藥更美。


    如所有的女子一樣,到了年紀,家裏人開始給她挑選夫婿。寧婆婆同樣期待著未來的丈夫,她希望是個溫文爾雅的人。不敢肖想舉人,但若是個秀才也挺好。可惜讀書人最看不上的就是滿身銅臭的商人,她父母為她挑選的,也多是門當戶對的商戶之子。


    機緣巧合之下,她的哥哥在外收米糧之時,竟認識了一位秀才。他心知妹妹愛慕讀書人,所以留心打聽了一番。得知對方名聲不錯,家中也和順,便迴來告知了父母。兩家人商議試探,將這門親事定了下來。


    寧婆婆得知未來夫君是秀才,更加歡喜的繡起了嫁衣。


    可惜,大概上天都看她過得太過平順。出嫁那日,本來晴空萬裏的天突然天降大雨。


    眾人不得不找了戶人家避雨,可又怕耽誤了吉時。寧婆婆的兄長便在村子裏買蓑衣,隨行的一眾人等都穿蓑衣繼續前行。可倒黴的事情還在後頭,送親隊伍在經過一片樹林之時,天降驚雷,正巧就劈中了打頭的新郎。


    成親當日死了新郎,喜事變成喪事。寧婆婆驚慌失措,她哥哥怕妹妹被人非議,讓迎親隊伍將妹妹送了迴去,自己去了新郎家。對方哪裏能接受這樣的事情,將寧哥哥打了個半死。


    寧婆婆得了個克夫的名頭,雖未圓房,但兩人換過名帖,她已經是別人家的新婦。寧家人舍不得女兒,這樣的境況,過去的日子可想而知。新郎家人過來要人,寧家咬著牙沒給。寧父掏出大筆金銀,買迴了女兒的自由之身。可想再嫁,幾乎是癡人說夢。


    一家人商量過後,決定賣掉鋪子,換一個地方生活。寧婆婆感動得不知道怎麽好,又愧疚自己的事拖累了全家人。可是能離開這個傷心地,她心裏仍然帶著開心。以後哪怕不嫁人,伺候父母一輩子也是好的。


    誰能料到,他們卻在半路上遇到了山賊。父兄為了保護她和母親,被山賊亂刀砍死。母親一邊大哭一邊拉著她跑,可對方很快追了上來。母親轉身抱住山匪的腿,讓她快跑。可她能跑得多快,她其實當時已經不想活了,可也擔心被抓之後受辱,直接跳進了河裏。


    可是她沒有死成,被一個獵戶救了。獵戶無田無地,三十多了也討不到媳婦,獨身一人住在村子後頭。救了她之後,詢問她的身世。寧婆婆痛失家人,隻覺得自己是個災星。先是克死了新婚丈夫,又害死了家人。問她什麽她都不說,甚至也不在乎自己跟獵戶孤男寡女。


    獵戶悉心照顧開解她,就這麽過了兩年。


    人心都是肉長的,寧婆婆慢慢轉過彎來。又感激獵戶,便嫁給了他。兩人過了幾年安寧幸福的生活,寧婆婆生下了一個兒子。可兒子滿周歲那年,獵戶冒險進了深山。他想給兒子準備一個長命鎖當周歲禮。也想給辛苦的妻子,打一個銀簪子。


    這一去,再也沒有迴來。寧婆婆幾乎要瘋了,全村人幫著找,也隻找到了幾塊帶血的碎片迴來。


    說到這裏,李桃眼淚已經掉了下來,聲音也開始哽咽。


    夏初和翠花同樣覺得揪心,老天爺好像在戲耍這個女子。身邊的人都死了個幹淨,隻留下了她一個人,麵對著牙牙學語的稚子,拖著她,不讓她一了百了。


    寧婆婆有些半瘋,正常的時候對兒子極好,溫柔的給他講故事,教他認字。發病的時候就開始尋死,跳河,上吊,撞牆,拿刀砍自己....


    若非鄰居家時刻留意著這一對孤兒寡母,隻怕寧婆婆早就死了。


    寧婆婆的兒子,楊朗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了。他從很小就會做飯,家裏的所有事情都能一手包辦。性格和煦謙遜,脾氣極好。


    楊朗長大了,寧婆婆在兒子的照顧下,似乎又緩了過來。清醒的時候變多了,忙活著給兒子找媳婦。


    這媳婦,就是李桃。


    李桃剛嫁過來時,日子雖然苦,但是丈夫體貼,婆婆溫婉不多事,過得也算是幸福平靜。


    李桃說起丈夫,滿眼都是愛意和悲痛。


    夏初已經猜到了後來的結局了,楊朗肯定也遭遇了不測。這個故事,像是隨口瞎編的。好像就為了讓寧婆婆過不上痛快的日子。


    但從李桃的神色來看,並不像是假的。


    楊朗沒死,但是殘疾了。他去鎮上幹活,給人換瓦的時候從屋頂掉了下來,好巧不巧,房梁砸在了他的腿上,雙腿俱廢。


    寧婆婆這迴真的瘋了,她認不出人,一天到晚隻想著怎麽死。


    李桃也不知道自己那段日子是怎麽過來的,幫工那家還算有良心,幫楊朗治好了傷,還賠了一筆錢。


    可楊朗再也站不起來了, 寧婆婆也沒有了清醒的日子。


    “若不是朗哥堅韌,還支撐著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過下去。”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李桃擦了擦眼淚,勉強笑了笑,“不知道這個故事行不行?能換一點錢嗎?”


    夏初還沒從壓抑的情緒中出來,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她摸了一下錢袋,看也沒看便遞了過去。“可以。”


    李桃接過來一摸就不對,一看裏麵全是碎銀子,嚇得手一抖又掉了下去。她很想把這些錢都帶迴去,可是不行。她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錢推了迴來,“太多了,一個故事,不值這麽多錢。”


    “拿著吧。”夏初長出了一口氣,“但事先說好,故事就算是賣給了我。我會編成話本,會讓說書的姑娘說給大家聽。當然,我會改掉名字,不會透露你們的消息。”


    李桃還想推拒,可是在生活的重壓之下。尊嚴和骨氣都變得無關緊要,不如一粒能填進肚子裏的米。她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多謝王小姐。”


    夏初擺了擺手,送她出去才發現已經是黃昏了。想到李桃那一腳的泥,想必家裏住得不近,“你家裏在哪兒,我讓人送你迴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迴去就行了。”李桃捂著胸口的錢袋,她知道這麽多錢,是因為對方的同情,可她沒有拒絕的底氣,“今日,已經是很感謝了。”


    “你一個女子,又帶著不少錢,我讓人送你吧。”夏初送她到門口,竟然剛好看到了趙華章的馬車。


    趙華章看了一眼李桃,讓青鬆下車,由十五駕車將李桃送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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