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韻水榭,寅時一到。


    我起身走到軟塌旁,不由分說奪走楚莫辭手上的卷宗,捎帶著將散落在他腿邊的一堆整理好放到一旁的矮桌上。


    楚莫辭疑惑:“怎麽了?”


    我麵無表情道:“時辰到,睡覺!”


    楚莫辭道:“我還不困?”


    我冷哼一聲,道“誰管你困不困?還有一個時辰天亮,要給楚逸晟輸送靈力,你現在必須歇息養足精神。”


    楚莫辭頓時啞聲,無奈酸澀地歎息一聲,任由白妖妖將他按在床上,被褥掖好,燈燭熄滅,黑暗中傳來白妖妖薄涼的聲音:“卯時我來喊你起床。”


    廳門吱呀關上,白妖妖的足音聲漸漸消失在外麵。


    沉默半響,楚莫辭慢慢閉上眼睛,也罷,眼下也隻有這個法子能救逸晟,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忙了大半夜,我一迴到客舍倒床上就唿唿大睡了,哪兒還記得卯時喊墨韻水榭那位起床。等我睡醒洗漱更衣再去墨韻水榭,時辰已快到午時。


    我剛坐在書案前看了沒幾頁弟子們交上來的夜獵筆記,楚北彥就扶著楚莫辭跌跌撞撞從清芷小築迴來,楚北彥將他小心安置在軟塌上,馬上去拿桌上的茶壺,發覺是空的後又急急忙忙跑出去。


    我拿著夜獵筆記斜睨了軟塌方向一眼,忍不住嗤笑開口:“累了就迴自己房間去,這裏是處理公務的地方,不是你楚大宗主的寢宮內殿。”


    “嗯!……”一聲壓抑微弱的悶哼。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放下手裏的筆記起身走近在距離軟塌三步遠的地方駐足。


    軟榻上的楚莫辭麵色灰青渾身虛軟,冷汗浸透內衫外袍狼狽不堪的像從水裏撈出來死過一樣,發尾粘著斑駁的血汙緊貼在嘴邊,沒有一絲血色的薄唇緊抿。他痛苦的單手撐著腹部,原本白皙細弱的脖頸泛著青灰軟軟向後仰著。


    這……


    楚北彥提著茶壺熱水火急火燎的跑進來,一看自家宗主的狀態馬上放下茶壺上前單膝跪地雙手結印運轉靈力注入楚莫辭腹部。


    陌生的靈力一灌入丹腑瞬間被九瓣仙蘭的毒性吞噬,激起毒物的抵抗反噬。全身的血氣翻湧齊齊向心髒湧去。楚莫辭身體止不住的細微發顫,卻依舊咬緊牙關,堅持不到一盞茶便痛苦地悶哼出聲,費力的咳喘起來。


    “宗主!”楚北彥心下大駭失聲喊道,立刻加強了手上靈力注入的力道。


    見此情景我忍不住蹙眉,怎麽會這樣?不就是給楚逸晟輸了兩個時辰的靈力嗎?就算體內有九瓣仙蘭的微毒灼燒,以楚莫辭登峰造極的修為頂多是有些靈力虛弱而已,怎麽看起來這麽嚴重?我離開這兩年,他到底練了什麽鬼功法把自己的修為弄得不進則退?


    直到後來真相大白,我才知道,原來那兩年他為了尋找我的靈魄,啟用禁術多次以血祭陣身體遭到反噬,隻剩下不到一半修為。


    可那時我的心思都在楚逸晟身上,眼睛裏從未分過他一絲一毫的關注。倘若那時我多注意他一些,讀懂他日漸消瘦的身形,眼底泛淚的苦楚,也許結局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可惜當時的我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瞎了眼睛才會覺得楚莫辭痛苦極致的表情都是矯情造作。


    “咳咳……咳咳咳……”體內靈力和九瓣仙蘭的毒性激烈碰撞,激的楚莫辭氣息錯亂的連聲喘咳,咕嘟吐出一大口血。


    我上前一掌掃開楚北彥,“你這麽莽撞的輸靈力會害死他的。”


    楚北彥滿頭大汗急的聲音顫抖,“那……那怎麽辦?宗主他……”


    我看著已經暈眩過去的楚莫辭,掀起衣袍下擺坐到軟塌邊緣,抬手運轉靈力緩緩貼上楚莫辭的腹部。


    九瓣仙蘭是萬年仙品靈草,長在昆侖墟雪山之巔。而我和離歌修煉時靠的就是吸收昆侖墟的仙脈靈氣,與九瓣仙蘭同出一脈,恰好身上護身法陣裏又有離歌寄存的千年靈力,自然能克製九瓣仙蘭的毒性。


    半個時辰後,楚莫辭終於舒展眉心沉沉昏睡過去。


    楚北彥一邊給自家宗主蓋被褥,一邊小聲嘟囔,“怪不得宗主非要來墨韻水榭,原來能救他的人是白姑娘……”


    我耳力還算年輕,聞聽後氣結的將手上的卷宗重重放在桌上,朝楚北彥罵道:“滾滾滾!你怎麽不說是你修為懶惰,靈力鈍滯……”


    楚北彥被噎的一陣語塞,臉上發燙。身為楚門弟子總領,他還是第一次被別人說修為愚鈍,而且還是個姑娘家。


    “白姑娘!”


    我抬起頭,看見突然走到書案前的楚北彥,“嗯?”


    楚北彥忽然躬身,朝我恭敬行了一禮,道:“宗主這兩日還請白姑娘出手看顧,您的大恩大德,我楚北彥……”


    “停!”我忙打斷他,“別亂發誓。最近秋雨季節,打雷是常事,你就別賭咒發誓麻煩人家雷公雨神了……”


    “謝謝白姑娘。”楚北彥再行禮。


    “別謝我,我可不是為了你家宗主,要不是他吃了我的九瓣仙蘭,要不是晟哥哥等著他救,我才懶得管!”


    楚北彥側頭看向軟榻上虛弱昏睡的宗主,喉結滾動頓了一下,鼓足勇氣道:“宗主他……他很不易……屬下知道不該多嘴,也知道姑娘口快心直絕非惡人,還望姑娘以後對宗主莫要再出言無狀,其實……其實宗主還是很在意姑娘的。”


    我盯著楚北彥微微眯眼,這個平日裏晃悠在楚莫辭四周的榆木疙瘩,今天怎麽這麽多話?小爺我在楚門做副宗主的時候是不是沒揍過他?


    哼!還真是楚莫辭養在身邊的忠仆,這話裏話外都向著自家主子.咋地?楚逸晟還沒死呢,你就敢幫著自家主子撬牆角?


    “楚北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冷笑一聲,道:“你搞搞清楚,過些日子楚逸晟做了楚門宗主,你這個總領的位子能不能做的穩還另說,現在就動小心思,可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楚北彥:“……”


    “你是楚氏宗族分支裏選拔上來的嫡係弟子,無論到什麽時候,你所忠誠的都不是楚莫辭一個人,而是整個楚氏家族,無論將來誰做宗主,你都要盡心盡責扶持。因為你姓楚,你的身體裏流著楚氏的血,一個家族的興衰存亡從來都不是一個人說了算。人心不懼,則天下何俱!”


    廳中寂靜,燭火跳動。


    楚北彥整個人怔忡著被釘在原地,白妖妖嗓音平靜的吐出每一個字都仿佛千斤重砸在他的心頭,久久迴蕩在他的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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