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魏淵會想,如果他沒有遇到魏霽,如果他沒有遇到魏老夫人,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可惜這世間沒有如果。


    他滿懷期待進了魏府,見到自己名義上的生父。


    沒有他期待的父子相認,那個男人甚至懶得將目光分給他半分。


    也罷,他也未曾對他的父親擁有過半分期待。


    魏淵掩下心中那小小的失落感,跟著娘住進了魏府。


    殊不知,這一切就是噩夢的開端。


    在魏府,娘不能叫娘,必須要叫姨娘,他還要尊稱那個為難娘的女人為母親。


    那個男人對娘沒有半分情誼,不過是貪戀娘的美色,貪圖一時新鮮罷了。


    雖然在魏府不再挨餓受凍,可處處都要看人眼色,比不得外麵自由。


    魏淵不明白,娘為什麽要帶他迴來。


    當他仰起頭問到這個問題時,齊淑隻是伸手摸摸兒子的小腦袋,笑而不語,隻是她的笑容中帶著絲絲無奈。


    如果可以,她又怎會讓淵兒踏足這裏?


    她生在煙花柳巷,深知這大家族的後宅魚龍混雜,原本不欲與官宦人家有牽扯,卻未曾想隻與魏臬春風一夜便已珠胎暗結。


    肚子裏的小生命是她此身擁有的第一個孩子,她苦苦哀求青樓媽媽,散盡家財才換得自己從良。


    她想,隻要她躲得遠遠的,與孩子相依為命未嚐不可。


    自己扶養淵兒是很辛苦,但她甘之如飴。


    再辛苦的日子,隻要看看淵兒,她便再也不覺得勞累。


    原本以為這日子可以一直過下去,然而上次的大病似乎是上天為她敲響了警鍾。


    她的身體她最清楚,那場大病看著隻是嚴重的風寒,實則已經引發了她的舊疾。


    她所剩的時日無多,可淵兒還那麽小,如果她撒手人寰,她不敢想象她的淵兒該如何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


    所以,她隻能迴來,為自己的淵兒謀個出路。


    為了淵兒,她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在魏府待了不過半月有餘,他便永遠失去了最疼愛自己的娘親。


    那天他在池塘邊哭的撕心裂肺,似乎覺得自己的世界已經失去了唯一的光彩。


    然而,魏霽的出現讓他愈加絕望。


    他居然是害死他母親的惡毒女人的兒子,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他不是聖人,做不到不遷怒,即使魏霽替他求了情。


    可這又有什麽用呢?


    娘已經死了……


    當年的他還是太過天真,居然向魏臬告狀?


    然而他的父親也沒有讓他失望,無情無義的渣滓。


    魏淵一言不發,承受著魏臬揮在他背上的荊條,荊條帶著刺,劃破他的衣服後,又劃破他的肌膚。


    他想,打吧,這一根根荊條打下去,把他們僅有的血緣關係也打斷了。


    他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鞭,隻聽見那男人說,“把他拖到夫人門口,讓他跪著,誰都不準幫他!”


    他被仆人拖著拖到了那個女人的院門口,跪在雪地裏,破破爛爛的衣服根本遮不住條條血痕。


    他不想跪,他怎能跪!


    溫熱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但魏淵強忍著,他不能哭。


    娘親的死,背後的痛楚,今日的折辱,他一一銘記在心。


    雪一點點落下,落在他的頭上、肩上、背上,他一動不動跪在那裏,雙腿麻木,心如死灰。


    昏過去的那一刻,他想,他不甘心!


    再次醒來時,他躺在冰冷的祠堂裏,身體的不適讓他頭昏腦脹。


    朦朧間,他聽見一句不甚清晰的話語,而後臉頰上突然覆上一個溫軟的東西,如同蜻蜓點水般,轉瞬即逝。


    他努力睜開眼眸,卻隻看到一閃而過的雪白鬥篷。


    但他知道,那人是魏霽。


    他與他不過見了兩次,他卻已經記住那人所有的氣息。


    魏淵扯出一個嘲諷的笑,才發覺自己枕邊的金瘡藥。


    他忍著疼痛坐起來,手裏的金瘡藥似乎有些燙手。


    天逐漸放亮,點點光亮透過祠堂的雲母片射進來,照在魏淵的臉上。


    隻是外麵嘈雜的聲音似乎昭示著魏府發生了一些大事。


    魏霽死了。


    得知這個消息,魏淵久久不語。


    明明昨天晚上還偷偷溜進祠堂給他送藥的人,今天一早便這麽沒了?


    他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感受。


    魏霽於他而言,不是敵人,更不是朋友,他們生而對立,注定無法共存。


    可他不討厭他啊……


    怎麽就死了呢……


    魏霽死了,魏府獨苗隻剩下魏淵一個。


    哪怕是魏臬和餘沫妍再不情願,也無法拒絕魏淵是繼承人的事實。


    魏淵在軍事上十分具有天賦,他十三歲初入軍營,便得到朝中老將的大加讚許。


    十七歲單槍匹馬殺入敵國軍營,直搗黃龍,取了敵人將領首級。


    他威震四方,戰功赫赫,達到了別人可能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高度。


    可他不在乎。


    他唯一在乎的是如何為母報仇。


    在皇位之爭中,魏淵堅定不移地擁護邊羚,不是因為邊羚多有帝王之相,隻因為隻有邊羚承諾,在他登基後,讓他親手滅了魏府。


    果然,邊羚登基後,替他處理好一切後事,讓他親手殺了魏臬。


    劍刺入那男人的胸膛之前,他從來沒有覺得殺人是如此令人身心愉悅的一件事。


    至於餘沫妍,他才舍不得讓她如此爽快地死掉。


    他會慢慢折磨她,將她加注在娘身上的痛苦一點點還給她。


    解決了心頭大恨,這世間於他而言再無留戀。


    他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結局,不用左丘提醒,他一直都很清醒。


    他不反抗,因為從餘沫妍死的那一刻起,這世間已沒有留住他的理由。


    其實最後的時光,他過得很開心,似乎找到了當年他和娘在茅草屋的感覺。


    那個小乞丐日日陪在他身邊,雖然他未曾問過,但他總是覺得,小乞丐和魏霽似乎擁有相同的靈魂。


    被抓進大牢在他的預料之中,小乞丐非要帶著他逃命,他想,那就滿足他一次吧,也算放縱自己。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看著小乞丐在他眼前死去,內心卻沒有多少悲傷,反而有些興奮。


    他想,關心他的人可以陪他一起走黃泉路,真不錯。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征戰殺戮已經將他的本心磨滅得差不多了吧,否則,他怎會生出這樣自私又變態的想法呢?


    他麵不改色跳下漭山,耳畔是唿唿的風聲,崖間的冷風吹起他的衣袍。


    魏源抬起頭,狹長的眼眸望向頭頂的夜幕,今夜月色皎潔,繁星璀璨,橫貫天際的銀河去往不知名的地方。


    他閉上眼,臉上帶著愜意的笑容。


    這夜色真美啊……


    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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