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路星見到魏淵過去了一年,自從那次鑽狗洞以後,路星就生了一場重病,至今未愈。


    她纏綿病榻,日漸消瘦,感覺這具身體的生命力在逐漸流逝。


    魏臬夫婦四處尋訪名醫,得到的都是同一個結果,“令郎之疾,藥石無醫。”


    餘沫妍終日以淚洗麵,有好幾次哭到暈厥。


    路星倒是看得挺開,整日吃吃喝喝,沒事開導開導愁得頭發都要發白的魏氏夫婦。


    這副做派落在魏臬餘沫妍的眼裏,就是他們的兒子故作無事,反過來安慰他們。


    兩個人愈發心疼路星,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名醫都給找過來,依舊收效甚微。


    這日,一直在別院居住的魏老夫人突然造訪的消息在魏府上下傳開。


    魏老夫人是魏臬的嫡母,魏臬的生母在他兩歲的時候死於風寒,魏臬就放在膝下無子的嫡母房中扶養,魏老將軍戰死沙場後,魏老夫人睹物思人,便搬去了別院靜養,一直以來從不主動過問魏府的事情。


    路星出生時,她也隻是走了個過場。


    路星與魏老夫人隻有幾麵之緣,但依她來看,魏老夫人是不怎麽喜她的。


    “聽聞霽哥兒染疾,老身寢食難安,可差太醫瞧過了?”


    坐在主位上的魏老夫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腰板挺直,嘴上說著擔憂,麵上一點兒不顯。


    提到自己的兒子,魏臬和餘沫妍均是一臉愁苦,“迴母親的話,瞧過了。”


    魏老夫人淡淡地點點頭,“太醫怎麽說?”


    魏臬並未直說,隻把路星的病往輕了說,“天寒地凍,霽哥兒寒氣入體,需得修養些時日。”


    魏老夫人見魏臬這副做派,心底愈發確定前些時日聽到的魏府獨子命不久矣的消息。


    手裏的佛珠轉了兩轉,“魏府僅有霽哥兒一個獨子實屬子嗣單薄。”


    餘沫妍心下一驚,她生魏霽時傷了根基,恐難有孕,莫不是老夫人要給夫君塞人了?


    她擔憂地朝魏臬望去,魏臬迴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無論如何他是不會納妾的!


    “老身前些時日在寺院禮佛,求佛祖保佑我魏家香火綿延不斷。誰知出了寺門便遇上了一對母子,那孩子與霽哥兒差不了多少,長相真是像極了二郎。”


    魏臬在魏府排第二,上麵有個姐姐,故而稱他為二郎。


    這一段話下來,如同驚天霹靂般,炸得餘沫妍差點站不穩,同樣驚訝的還有魏臬。


    “今日我帶了他們母子二人,讓你們也看看。進來吧。”


    隨著老夫人的話,一高一矮兩個人走進房間,女人姿色上乘,盈盈細腰,纖纖玉手,牽著粉琢玉器的小男孩向三人行禮。


    餘沫妍看到小男孩的麵容心已經涼了一半,這模樣與魏臬竟有七分相似,年紀與霽哥兒果真差不了多少。


    她看向旁邊的魏臬,男人臉上有驚訝還有一絲極不易察覺的驚豔,魏臬注意到她的視線,眼神有些慌亂。


    如此一來,餘沫妍的心徹底跌到穀底。


    她還有什麽不明白!依著男孩的年紀算一算日子,剛好就是她身懷六甲的那段時日。


    男人就像貓,哪有不偷腥的貓。她居然還信了魏臬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鬼話!


    可笑至極!


    魏府多了一位喬姨娘和小少爺的消息很快傳到了路星的耳朵裏,她一點兒都不意外。


    隻是便宜爹在喬姨娘房裏接連留宿兩日倒是讓路星驚訝了一下,不過驚訝隻持續了片刻,路星又恢複常態。


    男人嘛,尤其長在三妻四妾合法年代的男人,無論表現得多麽愛你,總歸抵不住誘惑。


    好幾次喬姨娘帶著魏淵來探望路星,都被餘沫妍擋了迴去,她不止一次把喬姨娘送來的補品全部摔到地上,惡狠狠地盯著喬姨娘別院的方向,手裏的帕子幾近被扯爛。


    她的兒子纏綿病榻,夫君卻還與這賤人恩恩愛愛!


    路星透過珠簾的縫隙看到餘沫妍的側臉,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預感在半月後成真。


    喬姨娘死了。


    死在魏府後院的小池塘裏,聽聞被撈上來的時候全身浮腫,好不淒慘。


    下人稟報這消息時,路星正在吃藥,路星下意識去看端著藥碗的餘沫妍。


    她背對著前來稟報的下人,表情淡然,放下手裏的藥碗,給路星掖了掖被角,“知道了,下去吧。”


    等餘沫妍要走的時候,路星突然抓住她的衣袖,“母親。”


    餘沫妍愣了愣,隨後輕柔地將路星的手塞到被子裏,“乖,霽兒,睡一覺,一覺醒來全部都會恢複原樣的。”


    路星看著餘沫妍走出去的背影,輕歎一口氣,她好像能預料到之後的發展了。


    池塘邊,魏淵撲在渾身濕淋淋的喬姨娘屍體上,眼眶通紅,鼻涕淚水橫流,“娘!”


    小孩子撕心累肺的哭喊聲讓周圍的下人聽得心碎。


    餘沫妍從遠處緩步走來,看到這一場景,心底湧起一股快意,“這成何體統!快把他拉下去!”


    周圍的下人立刻上前把魏淵拉開,小孩子的力量敵不過大人,魏淵緊緊拽著喬姨娘的衣袖,卻還是被拉開了。


    喬姨娘的衣袖被翻上一角,魏淵眼尖地看到她的皮膚上有被鞭打過的痕跡。


    一旁的婢女說喬姨娘是興起來此賞梅,一時不察失足落水而亡。


    魏淵紅著眼眶大聲嚎叫,“才不是!我娘說有人約她來此,她才來的!她是被人害死的!”


    餘沫妍高聲嗬斥,“一派胡言!小小年紀,撒謊騙人,把他關進柴房好好反省。”


    周圍的下人拉著魏淵下去,魏淵使勁掙紮,“我沒有說謊!我娘身上有被打的……”


    餘沫妍臉色一變,“給我堵上他的嘴!”


    年僅七八歲的孩童怎敵大人的力量,很快被下人製住。


    路星從眾人身後緩步走來,開口製止,“放開他。”


    魏淵的臉上淚水橫流,眼睛已經有些紅腫,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水漬,身子還在止不住的顫抖,看到緩步走來的路星,眼底燃起希望,他,是來幫他的嗎?


    餘沫妍見到臉色蒼白的路星,頓時大驚,“霽兒,你怎麽出來了!”


    因著出來得急,路星隻穿了件鬥篷,身後婢女急急忙忙跑過來,被餘沫妍嗬斥一頓。


    路星拉了拉餘沫妍的衣袖,“母親,放了他吧。”


    餘沫妍一向聽路星的話,臉色雖然不太好看,但還是叫人放開魏淵。


    魏淵眼裏的亮色在聽到路星喊餘沫妍母親的時候就已經滅了,他竟是這女人的孩子,他同父異母的兄長。


    魏淵被人放開後,又一次撲向地上的喬姨娘。


    前院來人說將軍正在找餘沫妍,餘沫妍隻好先行離開,離開前叮囑路星趕快迴房,又命人將喬姨娘的屍體妥善處理。


    路星點頭應下。


    下人們抬著喬姨娘的屍體往外走去,魏淵發了瘋似地捶打抬著喬姨娘屍體的人,聲音嘶啞,“放開我娘!放開我娘!”


    腳下被石頭絆了一下,眼看著魏淵就要摔倒在地上。


    路星扶了他一把。


    “啪!”


    路星的手被打開,整個人向後踉蹌了兩步。


    魏淵雙拳緊握,渾身顫抖,嘴唇發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結了,他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路星一時也不知說什麽,詭異的沉默又一次在兩人之間蔓延。


    片刻後,魏淵抬腿一步步離開。


    路星看到過很多次魏淵的背影,隻是這次,她突然覺得這個小小的背影有點可憐。


    像孤獨的困獸,掙紮後遍體鱗傷,無人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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