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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的時候,唐劫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已被包成了粽子。


    很好,至少包自己的是繃帶而不是捆仙鏈。


    唐劫在心裏嘀咕了一句,這意味著他已經闖過了第一關。


    他此刻正躺在一張春雷木製成的大床上,屋內點著檀香,周圍沒有別人,惟有一個侍女在靠著台子,以手支頭小睡。


    唐劫用手臂支撐著自己坐起來,隻覺得全身奇痛無比,身上的每一個傷口似乎都在向他發出哀號。


    他當然有辦法讓自己恢複,但他不能這麽做,非但如此,他還要保持這傷在短時間內好不起來。


    混入天神宮是一個非常風險的計劃,有太多人太多原因可能讓他暴露,因此變化容貌隻是核心,在此之外唐劫還需要其他手段輔助。


    重傷就是目前最重要的輔助手段。


    為了確保不被發現,唐劫打斷了分身六根肋骨,心,肝,肺等諸多內髒皆受到強烈震蕩。除此如此,最重要的臉部遭遇極度重創——麵骨被打裂,下巴被轟飛半截,整張臉出現嚴重變形,就算是熟人在這裏,能認出錢英晨就了不得了。


    即便黃越使用洞察,在這種極度傷殘的情況下也很難分辨真假——洞察主要是通過看破法術痕跡來還原背後的真實麵目。慘烈的傷勢必然需要施法恢複,從而導致麵部法術痕跡複雜混亂難以看破,就算真看破了,因為傷勢的緣故,也隻會看到一張同樣的爛臉。


    同樣的道理,濃重的藥香也會掩蓋掉原本的氣味,使犬王何長安也難以分辨。


    幸運的是錢英晨本來就不是以恢複力強大著稱的,唐劫製造的傷勢又多是最難恢複的骨傷,短時間內都不虞被發現。至於那之後怎麽掩飾,就要看情況了,有辦法就留下去,沒辦法就幹一票後走人……


    坐起的聲音驚動了小睡的婢女,丫鬟明顯嚇了一跳,匆匆過來扶錢英晨,道:“公子醒了,小的一時困倦失察,還請公子……”


    話未說完,身體已微微顫抖起來,顯是對錢英晨充滿畏懼。


    本想說沒關係的唐劫立時改了主意,發出一聲不滿的低哼,那婢女嚇得連忙跪下。


    唐劫緩緩道:“饒你一次,還不滾下去。”


    那婢女如蒙大赦匆匆出屋。


    長出了一口氣,唐劫艱難的挪著身子步出小屋,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蔥翠綠地。


    這裏是通靈山區的外圍區。


    綠地上擠滿了各種法寶變化的臨時小屋,而在綠地最中央的地方,是一座堪比皇宮的建築,那便是天神宮在此山設置的玄黃行宮了,也是追殺唐劫的總指揮部。


    至於唐劫現在所住的則是錢英晨自帶的清幽小築,看起來隻是一屋,其實內中另有如畫山水。


    綠地建築群的外圍,是一些玄甲執役武士在值守。這些執役武士不是喋血堂弟子,而是最低級的武士,實力大多在靈台境,有些甚至不是天神宮培養而是直接對外招募的。他們主要負責一些瑣碎雜事,包括象現在這般的外圍值守。象這樣的執役武士六大派都有,不列問牆之內。


    這刻看到唐劫出來,一名執役武士統領對著唐劫一躬道:“公子傷重未愈,不宜外出。”


    “不用你管!”唐劫以忿忿的口氣迴答。


    憤怒是不合理的最好掩飾,此刻的唐劫,表現的就象是一個痛苦不堪,衝出來發泄的重傷員。


    那武士統領見狀隻能退下,早有人見此情形後通知了玄黃行宮,下一刻南凝江已然出來,看到唐劫道:“英晨,你傷還重,怎麽就跑出來了?”


    “唐劫!”唐劫嘶啞著嗓子喊了一聲:“你殺了他嗎?”


    南凝江滯了滯,終是搖搖頭:“我們去的時候,人都不在了,隻看到了你。”


    唐劫的身形顫抖了一下,他顫聲問:“其他人……都死了?”


    “都死了。”南凝江迴答:“包括封不智,他也死了。”


    唐劫的身體再顫。


    終於,他突然嗷的一聲叫出,跪在地上大哭起來。


    看他傷心的樣子,南凝江心底也是歎了口氣,同時又不由想到,要不是你們發現了許妙然蹤跡卻不通知我們,想獨自利用許妙然抓唐劫,事情又何至於此?


    獸煉門的心思他何嚐不知道,無非就是抓到唐劫後和自己討價還價,卻忽略了唐劫若是那麽容易抓到,他們現在也不會在這兒了。不過這事也不能全怪對方,畢竟是天神宮先在宇晶一事上對不起獸煉門,如今獸煉門派來的幫手此戰全線盡歿,惟錢英晨僅以身免,南凝江也不好再說什麽,終隻能走上去,拍拍他的肩頭:“莫傷心了,好男兒流血不流淚。唐劫狡詐,可他再怎麽狡猾兇狠,終還是被我們困在這山中,總是逃不掉的。”


    錢英晨哭聲略減,因為哭泣的緣故牽動傷口,血水再度滲了出來。


    他卻無知無覺,隻是艱難吐聲道:“我該怎麽向義父交代……我該怎麽交代啊……”


    南凝江溫聲道:“跟獸煉門說明情況,他們會諒解的。”


    “說因我貪功冒進,導致封不智和我獸煉門十餘位精英盡喪?”錢英晨的聲音變得低沉冷酷起來。


    “這個……”南凝江也知道,這樣的消息傳迴派裏,對錢英晨會是怎樣的影響。


    他是獸煉門如今最為耀眼的新星,可是正因此,他也輕易犯不得錯誤。多少雙眼睛盯著他,一次失敗,可能就是萬劫不複。


    現在他開始有些理解錢英晨剛才為什麽哭得這麽慘烈了,感情這裏麵還有為自己的成分啊。


    想了想,他說:“可消息總會讓他們知道的。”


    “幫幫我!”錢英晨看著南凝江道。


    看著紗布下那雙充血的眼睛,南凝江問:“你要我怎麽幫你?”


    “就說是你派他們去的,說是你派去的!”錢英晨抓著南凝江的手道,他看看四周,似是在怕別人發現這邊,拉著他向一邊走。


    南凝江臉色沉了下來:“你讓我幫你擔這個責任?”


    錢英晨急道:“你不是獸煉門的人,他們不能把你怎樣的。你幫了我這次,我也會迴報你的!”


    聽到這話,南凝江的臉色越發陰鬱。


    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如果自己幫了錢英晨這次,那就意味著手裏捏了錢英晨一個把柄。錢英晨是獸煉門重要弟子,未來少主之備選,有了他的把柄,他的交情,其意義之重大可想而知。


    說白了,鷹堂十二鷹終究不過是一些小人物,也就是在查案辦案上有幾分權力,脫離這個範疇就什麽都不是。錢英晨則遠遠不同,就算成不了獸煉門的掌門人,未來前途亦是無限光明。能夠交好他,總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南凝江點點頭:“好,既如此,此事我替你承擔了。我會傳訊給獸煉門,就說是我安排的你們去追擊,你一力反對無效,最終遇伏,死戰逃生。”


    有南凝江這麽一轉,錢英晨的貪功冒進一下就變成了英雄奮戰,詐死逃生,有勇有謀的行為了。


    錢英晨被繃著臉沒法笑,隻能在紗布下發出嗬嗬的笑聲:“既如此,多謝南大人了。”


    “不客氣。”南凝江道:“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迴去了。你傷重,早些迴去休息吧。”


    “英晨明白。”


    目送南凝江離開,唐劫眼中掠過一絲笑意。


    讓南凝江幫忙圓謊,自然不是為了錢英晨的未來考慮——這貨已不可能有什麽未來了。


    主要目的還是為了拉近錢英晨和南凝江的關係。


    冒充錢英晨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搜集情報,而再沒有比從南凝江身上下手更好的。不過從本體那邊得到的消息是,錢英晨為人傲得很,輕易不和別人接觸,即便是南凝江請了他來,也是愛理不理。


    這有個好處,就是在獸煉門的人死光後,天神宮的人對他了解很少。但也有個壞處,就是不易拉近與天神宮的距離。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唐劫就想到了這個理由。


    通過這種方式,唐劫直接將錢英晨矮了一頭,並迅速拉近了與南凝江的關係。


    迅速拉近關係的還一個好處就是南凝江更加不易懷疑他。


    人和人之間的接觸,固然有理智與利益的成分,其實更多的還是情感交流。


    沒有誰會在生活裏每做一件事還考慮這合不合利益,那不是人,是機器人,指引人們行為的更多是發自內心的本能,而非理智邏輯。


    這就是為什麽許多大人物也會犯下低級錯誤的原因,一相情願的認為是大人物就一定智商無敵,就一定不會犯錯,本身就是極傻逼的認識,該去多讀讀曆史。


    有了和南凝江之間的這層交情,相信以後許多事都會好辦起來。


    ————————————


    錢英晨蘇醒的消息很快傳播開來,一時間到是有不少人過來看他。


    包括玄鍾子,金銀二老,李鬆,周芳華等人,一個接一個的出現在他床頭,噓寒問暖。


    看著這些往日裏追殺自己追到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家夥如今對自己關懷備至,唐劫內心中忍不住就是暗暗發笑。實在憋得辛苦,分身笑不得,便幹脆通過本體在那邊狂笑,弄得許妙然莫名其妙,想不明白這家夥發了什麽失心瘋。難道自己跟他說養的狗死掉了自己傷心落淚隆重下葬這事很好玩嗎?怒從心起,對著本體的屁股就是狠狠一腳。


    黃越也來看錢英晨了。


    那是唐劫最緊張的時刻。


    盡管做足了準備,但在黃越出現的那一刻,他還是象個麵臨監考老師的作弊學生一般,內心滿是緊張。


    黃越渾然不知唐劫那繃緊如鋼絲般的心弦,一進來就喊著:“英晨老弟,你終於無事了!”


    仿佛多年未年的老友般。


    在黃越的心中,其實一直有一種傲氣,就是自己係出名門。


    他是釋無念的學生,未來執掌天神宮的大人物之一。


    南凝江他算個什麽東西?要不是追殺唐劫需要他的一點小聰明,擱在往日,黃越是看都不會看他一眼的。


    整個追殺唐劫的天神宮序列裏,唯一能讓黃越放在眼裏的大概也就是兩個人,一個是犬王何長安,當然何長安是不是把他放在眼裏就是另一碼事了,另一個就是錢英晨,


    相比黃越,錢英晨顯然更符合這個“未來執掌”的描述,因為他是風牧原的義子。


    徒弟可以有很多,黃越的“美好未來”裏免不了會有一場同門相殘,錢英晨這個義子卻是獨一份。正因此,黃越


    很樂意與錢英晨建立同盟關係。


    所以他的態度也是特別熱情——抓著唐劫的手,滿臉笑開了花。


    唐劫象個偷錢包被抓的小賊,木然而微帶驚恐地看著眼前滿臉笑顏的家夥,以他的智商一時間竟未能反應過來這貨為何要對自己如此熱情。


    他越是盼著對方走,對方便越是想留。


    一邊拍著唐劫的肩膀,黃越一邊道:“英晨老弟莫要氣餒,此戰你雖敗猶榮。想當初那麽多人圍追堵截唐劫,不也還是被這小子逃了嗎?此子詭詐,不可輕敵。英晨老弟以一人之力獨戰唐劫而能存活,不愧獸煉天才之美譽啊!”


    唐劫從嗓子眼裏擠出幾聲幹笑:“多謝黃真人關心。”


    “客氣了,你義父,我恩師,份屬同輩,你我也當平輩論交。我比你年長幾歲,托個大,你叫聲哥哥便是夠了。”


    聽到這話,唐劫終於有點明白過來了,不過他一點都沒有要和黃越交好的意思,隻能用言語暗示自己傷重,不宜長時間待客。


    他那意思是你快走吧,我就不留你了。


    黃越聽了卻是哈哈一笑,一拍腦袋道:“瞧我這記性。”


    一轉手從芥子袋裏摸出一個白玉長盒。


    白玉是保存稀罕藥物的盛器,使藥效不易流失。這刻黃越將盒子遞給唐劫道:“這是兄弟我前些年弄的千年王芝精,有藥死人活白骨的功效,被我買來後留做續命後手。如今便送給英晨老弟,有了它,這傷也會好得快許多……哦,無需多用,隻需對著那根處擠上幾滴精華,便有奇效。”


    他嘮嘮叨叨說個不停,表情更是露出肉痛之色。


    唐劫卻是聽得驚了。


    千年王芝精華啊!


    這可真的是好東西,是連九絕誅仙陣裏都沒有的。


    沒想到黃越竟然會有一株,並拿了出來。


    看他那萬分不舍的樣子,其實也未必是想全給自己,隻是想讓自己滴幾滴,剩下的再給他,所以才反複說此物用法。


    唐劫哪裏會給他。


    接了盒子往枕頭下一塞,對著黃越就是一躬:“多謝哥哥成全!”


    黃越臉上的肉一陣哆嗦,不過身為“大人物”,怎會舍不得這點“蠅頭小利”,他拉著錢英晨的手道:“老弟何必如此客氣,你我份屬兄弟,守望互助,自是應當!”


    他將這守望互助二字咬得特別重。


    唐劫立刻道:“那是自然。哥哥盡管放心,有英晨在一天,就永遠支持哥哥一天!”


    他這個便宜少門主反正也不負責任,許諾張口就來,莫說隻是一個支持,就是再大的承諾他也敢給,反正吹牛也不上稅。


    最妙的是他騙的是天神宮人,絕不違心。


    黃越笑得眉開眼花,湊到唐劫耳邊道:“過些日子,我師尊要從徒弟中選一個出來,傳授大願神通。”


    “傳授大願神通?”唐劫吃了一驚:“可是我怎麽聽說,入門者皆有獲傳?”


    “入門者隻傳綱要,算不得真正的大願神通,這一次卻是真傳。”


    隨著黃越的解釋,唐劫漸漸明白過來。原來釋無念一共有十四個徒弟,但是獲傳真正的大願神通的卻隻有三個,即大徒弟,二徒弟和五徒弟。可惜這三人中有兩人已死,隻剩一個老五還在,也是如今釋無念最出色的徒弟,由於隻有一人獲傳大願神通,釋無念不放心,因此一直在選擇新的接受大願神通的繼承人。


    黃越是釋無念的第十三徒,於洞察一道頗有天賦,釋無念有意為天神宮尋一個執掌洞察的繼承人,便收了黃越為徒。


    奈何黃越想要的更多。


    “若是風狼主肯為我美言一二,那麽師尊是有可能選擇傳我的。”黃越已道出他的目的。


    風牧原身為青天狼主,他的麵子,釋無念是不會不給的。


    唐劫握住他的手,正色道:“哥哥放心,我這便書信一封給義父,請他為你美言幾句。”


    黃越笑得眼睛眉毛都擠到一塊兒去了,抓著唐劫的手道:“多謝弟弟了。”


    “對了,不知那大願神通的總領綱要,可否借弟弟一觀?”唐劫突道。


    “什麽?”黃越立時怔住。


    這可是大願神通,唐劫竟提出想看。雖然隻是綱要,卻也意義非凡啊。


    “隻是總領而已。”唐劫言辭懇切道:“英晨以仙途發誓,隻是好奇,絕無覬覦。”


    聽到這話,黃越想了想,終是一點頭道:“那好,我便把總領給弟弟看,不過弟弟千萬保密,不可泄露。總領雖無修煉之法,卻也涉及到神通存在之根基,亦是不可輕易外泄的。”


    “弟弟明白,敢以英晨在獸煉門一生之成就為誓,絕不外泄。”唐劫拿別人發誓不手軟,這一會兒功夫好幾個大誓就這麽發出去了。


    黃越見如此,也隻得答應。


    本來還想再和唐劫聊一會兒增近感情,唐劫卻不願他在這兒,幹脆一翻白眼表示自己頭痛,要睡一會兒,直接打發他迴去了。


    看著他離去,唐劫這才長籲一口氣。


    再想到剛才的事,又不免覺得好笑。


    沒想到易容成錢英晨,竟然還會得到這樣的好處。


    說起來,他當初冒充錢英晨並不是一個蓄謀已久的計劃,而是因為發現有機可趁才臨時起意。正因此,其實當初他並未想過這麽做對自己有多少好處,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思考如何不被敵人發現揭穿上了。


    直到這刻,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犯了個錯誤。


    那就是他混入天神宮的意義到底何在?


    情報?


    人都已經在山裏了,左右不過是一些封堵計劃,圍剿人員。可是這些情報有意義嗎?


    追擊他的是玄鍾子又或者是別的化魂,有區別嗎?


    再說有夕殘痕在,南凝江再怎麽瞞,大部分的計劃還是會通過夕殘痕給自己的。


    情報的價值,有,但是不大。


    殺戮?


    很顯然,這也不現實。


    暴齊殺人,象剛才的情況,他的確可以殺任何人,南凝江,黃越,甚至金銀二老,李鬆,隻要他願意,暴起之下,就連玄鍾子都可能殺掉,但那又有多大意義?接踵而來的卻可能是分身的死亡。


    殺戮的價值,同樣不大。


    反倒是黃越的到來,讓他看到了另一件事,另一種可能。


    利用錢英晨這個身份,他完全可以得到更大的好處,甚至於什麽都不需要付出,就可以讓別人自己把利益送上門來。


    想到這,一個計劃浮上心頭,唐劫已嘿嘿笑了起來。


    他為這個計劃取了名字,叫:無限透支。


    透支的是錢英晨,得好處的是唐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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