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婼來到屋外,一頭撲在皇上懷中哭道:“他的情狀,已如風中殘燭,求生意誌再強,又有何用?”


    皇上拍著她後背:“有朕,君婼放心便是。雖是癆症,說到底是心病,解了心結,他便能活。”


    采月跪倒在地:“皇上在采月心中無所不能,求皇上救公子一命。”


    皇上看著采月:“采月所做雖是好意,卻太過心急。”


    采月磕頭道:“奴婢明白了,奴婢以後隻要陪著公子,順著他意就好。奴婢要與公主話別,求皇上準許。”


    采月獨自麵對君婼,恭敬磕過頭笑道:“奴婢已在佛祖麵前許願,若世晟公子能活下去,奴婢定重迴東都,終生不嫁,陪伴著公主,照顧公子最在意的人。奴婢不在公主身邊的時日,請公主持有警惕之心,保重自己。奴婢也會在佛像前,日日為公主祈願。”


    君婼蹲下身抱住她:“采月也要保重,無論世晟如何,采月日後都要做自己,不要象以前,總是為著我為著世晟。”


    迴到暘城,君婼每日關切,好在世晟的病情日漸好轉,陳皇後與公冶先生恩愛非常,全心孕育胎兒,君冕則心無旁騖,盡全力掌管朝堂,君婼放下心,隨皇上踏上歸程。


    薔薇喜愛大昭風物,執意要留在暘城。禮大哭一場,在皇上威逼下,隨著兄嫂返迴殷朝。一行人在瀘州分別,禮帶著皇上聖旨迴東都,入垂拱殿列班聽奏,君婼與皇上則為錦繡做短暫停留。


    長江與沱江在此交匯,遠有峰巒疊嶂,近有溪水縱橫,瀘州城風光別樣秀美。君婼到底不喜鄭司讚,並不願見她,與皇上在驛館等候,隻派了摘星陪著錦繡前往,自己與皇上在驛館後山上隨性遊走。


    鄭司讚嫁入鄉紳富戶,聽到家仆稟報,抱著繈褓中的嬰孩迎了出來,身後跟著一位憨厚木訥的男子,鄭司讚瞧見錦繡,眼淚湧了出來,將嬰孩交在丈夫手中,跟摘星恭敬行了禮,一把攥住錦繡的手:“日也盼夜也盼,總算是來了。信中總說就來,遲遲不見人影,可是舍不得宮中繁華嗎?”


    錦繡拉著她手笑而不答,不是舍不得繁華,而是舍不下一個人,這話若說給杜鵑,她定是不信,在宮中的時候,她從不信宮女與宦者間會有真情,說不過是抱著取暖罷了,自己那會兒也是那樣以為,誰知,碰到了一個銘恩,令她牽腸掛肚。


    錦繡搖搖頭,轉眸瞧向男子手中嬰兒,伸手道,“我抱抱。“男子忙忙遞了過來,嘿嘿笑道,“是女兒,跟杜鵑一樣漂亮。”


    鄭司讚斜他一眼,男子忙撓撓頭,“我說錯話了,杜鵑別生氣,杜鵑告訴我,這些話隻能夜裏炕上說。”鄭司讚紅了臉,錦繡笑道,“姊夫好性情。”


    說著話看向懷中嬰兒,粉白嬌嫩的臉蛋兒,含苞的花兒一般,鄭司讚手指撥弄著女兒臉蛋,小聲在錦繡耳邊道:“我迴鄉後年紀老大,他呢,是幼子,老太太太太都疼愛,因為傻,兄長們都讓著,家中不缺吃穿,別人家頭胎生了女兒,都給臉色看,他高興得什麽似的,家中大小事聽我的,我也就滿足了。”


    幾人進了屋中坐下,鄭司讚看著摘星笑問:“皇後殿下派人護送錦繡,難不成還要迴東都嗎?”


    摘星搶著說道:“公主舍不得錦繡姑姑,可錦繡姑姑執意要來瀘州安家。公主派我來瞧瞧,鄭司讚都做的怎樣安排。”


    鄭司讚笑道:“已置了一處兩進的小宅院,房契上是錦繡的名字,與我們家隻隔著一條街,城外另有十畝田產,這樣錦繡有了傍身之本,將來嫁入婆母家,也能挺直腰杆。陪嫁的金銀珠寶衣物被褥也都按著瀘州風俗備好了,隻多不少。”


    摘星嗯了一聲:“公主有吩咐,錦繡姑姑雖出宮,一應起居按著四品外命婦的規矩。”


    鄭司讚唬了一跳:“瀘州知州才五品,錦繡來了瀘州,可就是瀘州城最大的官了。”


    眾人笑起來,鄭司讚道:“還請迴稟皇後殿下,咱們這尊榮享受在暗處,明麵上就是宮裏出來的女官,品階太高的話,隻怕不好嫁。四品女官,誰家敢娶進府中?”


    摘星笑說有理,溫和卻堅決說道:“不用迴稟,皇後殿下囑咐過,隻要是為著錦繡姑姑好,怎樣都可。隻是我行程倉促,聽聞鄭司讚為錦繡姑姑物色了幾位男子,今日可能一見?見過後定下了,我好迴東都複命。”


    錦繡瞥她一眼,這丫頭長進了,當著外人,說話行事有板有眼的。


    鄭司讚忙說可以,坐著喝盞茶,用些小點,不一會兒人都上了門,一位文縐縐的舉子,一位精明強幹的商人,一位略有些紈絝的縣令公子,鄭司讚挑選的人,雖身份不同,都有相似之處,長相中庸性情本分,摘星一一瞧過皺了眉頭,哪個都比不上銘都知,銘都知威風軒昂貴氣,許是在皇上身旁呆久了,舉手投足間有清雅的韻味。


    錦繡卻笑著,似乎對每個人都很滿意,彼此客氣幾句,三位男子告辭。鄭司讚看著錦繡:“你是見過世麵的,這幾個人自然入不了你的眼,不過呢,過日子就求個平穩踏實,他們家境都好,聽到錦繡是宮裏出來的,都很欽慕,自從我提起,都沒有說親,一直在等著。且這幾個人,以後都隻會更好,舉子若中了進士,就是官人身份,商人呢,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好,又沒有別的商人那些吃喝嫖賭的毛病,唯一的喜好就是賺銀子,縣令公子有些嬌慣,家中是書香門第,他又是嫡長子,縣令政績卓著,眼看就要升官,將來肯定要給他捐官的,每一個都不錯,但看錦繡瞧著那個順眼。”


    錦繡笑道:“杜鵑用心良苦,確實都是好的,都是能過好日子的人,我呢,想住下來再多瞧瞧,先不要定下,杜鵑覺得可好?”


    鄭司讚點頭:“這是自然,日久見人心,剛見過一麵就定下來未免倉促。”


    摘星在一旁麵無表情,鄭司讚的話透著道理,那幾個男子也沒什麽不好,隻是總覺得委屈了錦繡姑姑。


    錦繡與摘星迴到驛館,摘星對君婼如實稟報,君婼聽了蹙眉看著錦繡,“那便迴東都去,在東都找一位郎君,為何非要在瀘州,聽起來鄭司讚倒是一心為著錦繡,可鄭司讚隻求踏實安穩,處處離不開得失算計。錦繡呢,是至情至性之人,雖說向往兒女成群,卻也喜風花雪月,盼著安穩的日子裏總能有些意外與驚喜。這瀘州,你果真甘心呆一輩子嗎?”


    錦繡笑道:“杜鵑為我置了宅子田產,宅子去過了,幹淨整潔院子裏灑滿陽光,都是我喜愛的,自然了,皇後殿下也不會虧待我,瀘州山清水秀的,我住陣子,做個小地主過過癮。此處人傑地靈,過陣子說不定有豔遇呢。”


    君婼繃著臉:“給你半年,半年還沒有嫁人,便老老實實迴去,不愛在宮中帶著,便在東都置宅子。別想著糊弄我,東都距離瀘州遙遠,暘城卻近,我會給二哥去信,派人幫我看著你,瀘州知州那兒也要知會,命他大小事照應著錦繡。”


    錦繡紅了眼圈:“皇後殿下放心,我知道輕重。”


    君婼擺擺手:“你我之間,用不著說許多,你這兒既踏實了,明日我與皇上便動身前往姑蘇。”


    錦繡忙道:“我與采月都不在身旁,摘星心思粗,皇後殿下,姑蘇之行千萬當心。”


    君婼嗯一聲:“錦繡說的有理,我會提防著。已經知會了禮,會給皇上來信催促迴宮,過了老太太壽誕之期就走,不會多做停留。另外,絕不會帶著玉瑤迴東都,也不讓她與皇上有片刻獨處。”


    錦繡拊掌說妙,君婼瞧著她:“這些日子,你總是笑眯眯的,果真不惦記銘恩嗎?”


    錦繡笑道:“看不見摸不著,惦記又有何用?不惦記了。”


    君婼狐疑道,“錦繡一副超脫的模樣,難不成……”話未出口唬了自己一跳,“錦繡不會想不開,要出家吧?”


    錦繡笑道:“皇後殿下說那裏話,想開了才會出家。”


    君婼笑起來:“你啊,就算嫁了人有了兒女,記得迴宮瞧瞧銘恩,他以後的日子,隻能想著你熬過去了。”


    錦繡低了頭:“會的,我會帶著兒女去瞧他的。”


    次日一早,帝後一行從瀘州啟程一路向東,往姑蘇而來,錦繡在官道上送行,麵上淡淡的,未見任何不舍,迴頭吩咐鄭司讚派來伺候她的婆子:“院子前後太清淨了,都種上花,花團錦簇的,熱鬧。”


    帝後一行二十日後抵姑蘇,姑蘇玉家毫不張揚,也未做任何修葺,一切布置得整潔雅致,迎接尋常親戚一般,皇上十分滿意,笑對君婼道:“玉瑤果真懂事。”


    君婼附和一笑,心想,太懂事了,倒顯得別有用心,若是尋常人家,皇上駕臨,不該修葺一新接駕嗎?


    玉家老太太身穿金棕色錦衣,銀白的發髻上簪了金鳳雙釵,帶著家中眾人,喜氣洋洋迎候在府門外。皇上遠遠下了馬車,與君婼並肩步行而來,玉家老太太瞧見皇上,眼淚落了下來,喚一聲玉墨:“這份不愛搭理人的傲氣模樣,與你妹妹十足十得象。”


    玉墨抹淚說是,老太太喊一聲兒啊,拔腳朝皇上衝了過來,皇上慌忙迎過去攙扶,老太太一把摟住哭道,“這麽些年,以為你就剩了一壇子灰,原來還有骨肉,你爹若九泉之下有知,也能瞑目了。”哭著又捶著皇上罵道,“你可太可惡了,也不早日來看看我,再不來,外祖母可就進棺材了,死了都不知道還有一個外孫子。”罵著又唿天搶地,“天爺呀天爺,我罵天道不公罵了二十年,誰想天又垂憐,將這麽一個漂亮英俊的大外孫子送到我麵前,可是我女兒玉瑾事佛的福報嗎?”


    君婼看向皇上,他素來不喜與人如此親近,今日卻不同,沒有推開老太太,而是攙得更緊了些,眼角有隱約的淚光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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