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百倍迴到沉香閣,沐浴更衣後簡單用過早膳,命采月摘星將幾大箱子的香料悉數拿出,一個一個貼了簽的銀盒擺在地上,寬闊的屋中隻容窄道通行,君婼穿梭其間,摘星跟在身後,手中托盤上是幾個陶罐,君婼指一樣采月拿一樣,共有十二種配方,每種都用了幾十樣香料,看得錦繡咋舌不已。


    研磨成粉混在一起,灑在一種薄得透明的白布上,錦繡問采月:“這樣薄的布?是怎樣織成的?”


    采月笑道:“此乃點蒼山腳下朝珠樹取樹皮,樹皮中一層白衣趁濕取下,風幹後透明如紙。”


    錦繡驚歎中,采月與摘星手搓成撚,盤在一起為塔狀,午後十二種塔香製成,君婼吩咐錦繡道:“吩咐內寺所將李全押來,若不肯,找銘中官就是。”


    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她的眉目執著凜然,含著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堅決,發號施令也不若以前帶著絲撒嬌,而是從容不迫毋庸置疑。


    錦繡快去快迴,銘恩拉著李全,李全目光閃爍腳步畏縮,君婼看向錦繡:“他這副模樣,是正常的嗎?”


    錦繡忙說是,君婼命采月摘星在外麵反鎖房門,守著誰也不許進來,對錦繡道:“可有法子令他發瘋?”


    若說有,公主那夜被推入金明池,可會疑到我頭上?錦繡瞬間猶豫後重重點頭,喚一聲李全,李全扭頭看向她,錦繡猛然手指向外,惶急說道:“宸娘子來了……”


    李全在屋中轉起圈來,一步快似一步,錦繡適時道:“宸娘子要打死珍珠。”


    李全大叫一聲,撕扯著頭發就往外衝,撞得門扉哐當作響,嘴裏嘶叫著珍珠珍珠,銘恩看他瘋狂的樣子,忙忙伸臂攔著,將錦繡護在身後,君婼離得遠,蒙了口鼻從容燃香,香氣嫋嫋,錦繡昏昏欲睡,李全依然拍打著門扉大喊大叫。


    每種香燃一個時辰,待香燃盡大開門窗通風,幾番下來,傍晚時分試到第三種,李全身子一歪倒了下去,錦繡忙拍手道:“成了。”


    君婼搖頭:“他是被連番刺激,累死過去的。”


    銘恩看看窗外天色:“小人該迴去伺候皇上了,今夜裏,如何是好?”


    君諾抿了唇眉頭輕蹙,瞬間打定了主意:“這樣,夜裏拿皇上接著試香。”


    銘恩嚇一跳,錦繡在一旁忙說不可,君婼看著銘恩:“若是運氣好,也許今夜就能成功。”


    銘恩慨然點頭:“也顧不得許多了,皇上白日裏傷心痛悔,夜裏睡不安穩,被折磨得瘦了一圈,早朝時頭暈,險些栽倒在禦階上,還強撐著看奏折呢,隻要皇上能好,大不了砍去小人的頭,一切依公主所說。”


    錦繡還要阻攔,君婼目光一凜:“糖霜罐子快要空了,這幾日怕是沒有閑暇去做新的。”


    錦繡嘴角一抽低了頭,君婼笑笑:“米掌設知道進退,不該說的,不會多說。”


    錦繡忙忙稱是,看來她刺激李全發瘋,公主已對她起了疑心,心下忐忑著,君婼吩咐一聲沐浴,沐浴過睡了兩個時辰,銘恩打發人過來,說是皇上已經安寢。


    君婼帶著錦繡往福寧殿而來,錦繡低低喚一聲公主,君婼嗯一聲,錦繡顫聲說道:“公主被推下金明池,確實是奴婢指使李全所做,奴婢所做皆是為離開福寧殿,就算公主殺了奴婢,奴婢也不會後悔,若公主留奴婢一條賤命,奴婢定忠心事主,公主想要的,奴婢拚盡全力,助公主得到。”


    君婼又嗯一聲,沿路再沒有開口,錦繡心中七上八下,福寧殿遙遙在望,不防君婼迴頭,盯著錦繡道:“銘恩是個好人,你不許再引誘他,你打任何主意,都要經過我允許,方可去做,知道了嗎?”


    錦繡撲通一聲跪下:“公主慧明,奴婢沒有跟錯主子。”


    君婼說聲起來,一抬頭石階上下來一人,銘恩苦著臉跟在身後,瞧見她若看到救星一般,輕手輕腳比劃著手勢。


    君婼迎了上去,手指輕輕碰觸皇帝手掌,皇帝伸手握住她手,牽著她徑直前行,君婼迴頭朝銘恩做個手勢,隨著他的腳步,在月下緩慢而行。


    穿過重重宮門繞過禦花園,一直來到延和殿前,延和殿雕梁畫棟修葺一新,皇帝怔怔站住,小聲說一個字,君婼仔細傾聽,又沒了聲息。


    他站了許久突然跪了下來,喃喃喚一聲娘,這次君婼聽得清楚,看著他,心中悠悠一顫,銘恩說過,他心中視懿淑夫人為母,卻因性情冷淡,沒有說出來過,懿淑夫人病故,他心中留下永久的遺憾。


    他長身跪著,半閉的眼眸中,有兩滴淚落下,君婼心疼得縮在一起,伸手將他輕攬在懷中,原來冷淡的帝王,心中那樣渴盼著親情。


    許久拉他起身,如昨夜裏一般相隨前行。


    迴到福寧殿燃了香,看著他在夢中掙紮一夜,心中明了試香失敗。


    第二日夜裏試到第九種的時候,已是四更,皇帝終於睡得安穩,君婼心中不敢放鬆,第三日夜裏皇帝一夜酣眠,沒有噩夢掙紮,更沒有夜遊,君婼方鬆一口氣,此時已是四夜不得安眠,眼圈熬得青黑,早晨迴到沉香閣,一頭栽倒在拔步床上。


    沉睡中被人推醒,氣得揮拳頭砸了過去,錦繡忙忙躲開,彎著腰恭敬說道:“銘都知派了小磨過來,皇上在福寧殿大發脾氣,請公主過去一趟。”


    君婼揉著眼睛看看窗外,低垂的窗幔遮不住明媚春光,不解道:“大白日的,難道犯病了?”


    起來簡單梳洗更衣,匆匆往福寧殿而來,未上丹陛階就聽到劈裏啪啦的聲音,進殿門一方硯迎麵砸了過來,君婼側頭躲過,就見銘恩跪在一地狼藉之中,皇帝指著他,怒氣衝衝喝道:“是朕對你太過寬和,竟敢動朕的東西。”


    皇帝十二歲從東都迴到皇陵,就再未見過情緒起伏,每日裏無喜無怒,今日這麽大的脾氣,將銘恩嚇得不輕,流著淚不住磕頭,身子顫顫得發抖。


    君婼與皇帝連續四夜相處,看過他的脆弱無助,感覺過他的信賴,也幾次偷偷親過他的唇,心中已視他為親近之人,疾步過去,伸出手指碰了碰皇帝手掌,皇帝一愣,這幾日的夢中,總出現這樣的情形。


    君婼笑問道:“皇上在找什麽?”


    皇帝沒說話,銘恩在旁顫聲道:“公主,是一個枕頭,皇上就寢時總靠著的那個枕頭不見了。”


    提到枕頭,皇帝從呆愣中迴過神,怒氣更熾:“多嘴。”


    是啊,堂堂帝王,離不開一個枕頭,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君婼看看眼前情形,皇上的夜遊之症,若還是不說,銘恩就要遭殃,皇上既好了,說出來也無妨。打定了主意笑一笑道:“枕頭是妾拿走的,妾看著很舊了,給皇上做了一個新的藥枕,可清心養神……”


    皇帝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怒瞪著她咬牙道:“你拿走的?給朕拿迴來。”


    君婼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忍著疼道:“皇上,妾已吩咐人扔了。”


    “扔了?”皇帝用力一捏,君婼疼得嘶了一聲,皇帝沉聲道:“去找,找不迴來朕要你的命。”


    銘恩爬著過來阻攔:“皇上,公主是一心為了皇上,扔了的東西,內藏庫很快就處置了,再無處可尋。”


    君婼手腕生疼,感覺斷了一般,掙紮幾下皇帝鉗製得更緊,深邃的眼眸中厲色如昆彌川水中怒濤,似要將她吞沒。


    君婼腿有些發軟,蒼白著臉閉了眼眸:“難道皇上要為了一個枕頭,置妾於死地?”


    皇帝冷笑一聲:“在朕心中,枕頭比你貴重千萬倍。”


    君婼瞠了雙目怒氣陡升,連續三日,治香試香,連續四夜,我沒有合眼,就為了你,本公主從未對任何人如此上心過,怎麽?本公主盡心盡力醫好了你,竟不如一個破枕頭?


    忍著疼也是一聲冷笑:“皇上認為貴重,在我眼裏不值一文,一個破舊的枕頭,我給扔了,皇上想殺便殺,我因一個枕頭喪命,也可載入史冊了。”


    皇帝臉色鐵青,放開她嫌惡一般撣著袖子:“史冊上才不會有你。”


    君婼看著手腕上一圈淤青,更加惱怒,指著他反唇相譏:“哈,那皇上呢?擺脫不了噩夢,夜裏在宮中遊蕩,迷戀一隻枕頭的皇上,就算能載入史冊,也是貽笑大方。”


    說著話嘲諷而笑,皇帝不置信看著她,喝一聲銘恩,銘恩哭著道:“皇上連續三夜夢遊,小人不敢說……”


    皇帝喝一聲住口,指指門口對君婼道:“還不退下?休要在朕麵前礙眼。”


    君婼昂然而走,來到殿門外手指緊緊摳住了廊柱,深吸幾口氣,迴頭瞧一眼殿內,也許那個枕頭對皇上十分重要,我不問究竟揭了皇上短處,我怎會如此失控?口不擇言?


    殿內皇帝頹然坐下,原來夢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銘恩爬著收拾地上碎片,突聽一聲銘恩,皇帝看著他,目光深不可測,銘恩手一顫,磕頭道:“皇上的事,是小人告訴了君娘子……”


    皇帝點頭:“你既認了,就去延和殿守著懿淑夫人的牌位,替朕盡孝。”


    銘恩淚流滿麵:“求皇上留小人在身邊伺候,皇上的枕頭沒了,隻怕夜裏又要做噩夢,小人不放心。”


    皇帝沒再理他,坐下來批閱奏折,一臉沉靜,似乎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銘恩哭喪著臉退了出來,收拾了小包袱往延和殿去了。皇帝看幾封奏折,伸手到小幾上,茶壺中沒有壽耳茶,心氣一浮躁,又想起陪伴自己三年的枕頭沒了蹤影,擰眉說一聲混賬。


    一日心浮氣躁,怎麽也壓不下去,夜間就寢時,一隻大靠枕放在龍床上,抓起來扔在一旁,一陣清幽茶香撲麵而來,遲疑一下拎了過來,靠著睡下,外間金猊中香氣嫋嫋,竟是一夜香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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