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君婼在廊下與錦繡頭碰頭做穀板,捏一個點蒼山挖一個昆彌川,然後是小巧的宮殿,泥土裏灑了麥子,瞧著雛形直笑,問摘星與采月象不象。


    二人眼眸中閃現出淚光,身後幾位從大昭陪嫁來的宮女已哭泣出聲,君婼搖頭歎氣:“以為能緩解思鄉之苦,反倒招你們傷心了。”


    說聲不要了,抬手就要毀去,摘星撲過來兩手圈著護住了:“傷心歸傷心,能看看也是好的。”


    看君婼一臉不忍,噘嘴道:“公主給奴婢幾個做桃心小點,我們就高興了。”


    君婼斷然搖頭:“那個小點,隻有本公主一人能吃。”


    摘星嘴噘得更高,君婼眼眸一轉:“這樣,去後園采一些白蒿,給你們做蒿餅,拌入雞卵麻油,放一些西域來的白色昧履支粉……”


    摘星吞一口唾沫,拉一把采月:“走吧,采白蒿去。”


    采月隨著摘星腳步,歎一口氣道:“好些日子沒有公主的書信了。”


    摘星嚷道:“寫不寫在別人,我們著急無用。”


    采月咬咬唇,也罷,公主若能將那些人淡忘,更好。


    君婼笑看著幾個宮女隨著采月摘星跑出去,又蹲下身去擺弄穀板,冷不防有人衝了進來,指著她哭道:“憑什麽?你憑什麽就能陪著皇上耕田,還能給皇上擦汗,皇上怎麽不將帕子扔到你臉上?”


    君婼站起身,婉娘子一臉淚痕朝她衝了過來,錦繡一錯身擋在君婼麵前,擒住婉娘子手腕,厲聲道:“放肆。”


    婉娘子大力掙紮,她有些功夫底子,眼看就要掙脫,錦繡一咬牙,揚手左右開弓甩在臉上,清脆的幾聲響,跟著婉娘子的人湧了上來,其中一個年長的女官指指錦繡:“放肆的是你,竟敢打我們娘子。”


    錦繡放開被打得發愣的婉娘子,一笑說道:“婉娘子狀若瘋狂,不將她打醒,再衝撞了我們殿下,哪個吃罪得起?”


    錦繡說著挺了挺胸膛,那位女官朝君婼彎下腰去,是啊,未來的皇後,誰敢得罪?


    婉娘子挨了幾記耳光,一屁股坐在石階上,捂了臉嚎啕大哭。君婼冷眼看著她,心中不屑,這就是陪在皇帝身邊多年的人?皇帝的眼光真差。


    婉娘子哭聲漸弱,仰臉看著君婼,喃喃道:“你憑什麽……”


    君婼居高臨下:“皇上準許我陪著耕田,皇上願意讓我擦汗,皇上沒有將帕子扔出來,婉娘子該問皇上去。”


    嗚的一聲,婉娘子又哭了起來,一行哭一行說:“我陪在他身旁四年,愛慕他四年,我厚著臉皮跪著懇求,說是孤苦無依無處可去,不求別的,隻求能有容身之所,其實我隻是盼著能留在他身旁,時日久了能引來些眷顧,我知道他不會喜歡我,他有一心癡愛的人,都說我和那個人有幾分象,那怕當我是個影子也好,可是,四年了,他連我的頭發絲都沒碰過……”


    哭著指指君婼:“你該跟我們一樣的,可皇上處處待你不同,你和那個人,無絲毫相象,為什麽……”


    門外有人惶急喊著婉婉,蓉娘子搭著一位宮女手臂走了進來,對君婼盈盈行禮,隨即蹲下身柔聲安慰:“婉婉又口無遮攔,就你這副模樣,皇上能喜歡你嗎?”


    婉娘子指指她:“那你呢?柔和嬌羞,別的男人瞧見你,都會心生憐惜,可皇上又何曾看過你一眼?”


    蓉娘子笑一笑:“婉婉有所不知,皇上雖未碰過你,與我卻有肌膚之親,我怕你傷心,便謊稱沒有。”


    婉娘子一把揪住她將她掀翻在地:“如此說來,你是皇上唯一碰過的女人?秋蓉,今日起,你我恩斷義絕。”


    蓉娘子趴在地上看著婉娘子:“皇上說我身子太弱,總是承受不住雨露,我就對皇上提起你,可皇上不肯……”


    身後有人喝一聲住口,君婼冷聲道,“我愛清靜,你們且迴吧。”一迴頭對錦繡道,“這兩位娘子,日後無我的許可,不可進入沉香閣。”


    錦繡心想,說也說得差不多了,對跟著二位娘子的女官客氣一笑:“殿下發話了,請迴吧。”


    幾位宮女連扶帶拉,將婉娘子帶走了,蓉娘子卻說等等,福身下去含笑說道:“聽聞皇上準君姐姐五月親蠶,妾娘家就是養蠶的,屆時可能讓妾在旁相助?”


    錦繡剛要阻攔,君婼痛快說可,蓉娘子撫一撫鬢角,笑道:“皇上如今與君姐姐親近,妾心中為姐姐高興,能與姐姐一起伺候皇上,乃是妾的福氣。”


    君婼沒說話,轉身迴了屋中,錦繡對蓉娘子恭敬說一聲請,蓉娘子衝著屋裏大聲說告辭,方姍姍而走。


    君婼在屋中悶坐一會兒,聽到采月與摘星迴來,來到廊下看眾人摘洗白蒿,看著看著笑了起來。


    蒿餅輕薄香脆,錦繡飽了口福包一些在帕子中,握著往福寧殿而來,銘恩遠遠瞧見她,下石階迎了過來,錦繡含笑遞了過去:“公主賞的,奴家給銘大人留了一些。”


    銘恩雙手接過,手指碰到錦繡綿軟的掌心,心中悠悠一顫,不敢直視錦繡的眼,最近夜裏總做些稀奇古怪的夢,說出來能將人羞死。


    兩人相對而立,誰也不動,錦繡心想,堂堂左班都知,也太容易上鉤了。


    遠遠跑來一個小黃門,大喊著師傅,跑到近前在銘恩耳邊說一句話,銘恩手一顫,手中蒿餅落在地上,餅屑從帕子中崩裂出來,碎了一地。


    緊扶住小黃門,顫著腿弓著身子上了丹陛階,錦繡愣愣瞧著,出了何事?


    不一會兒,就見皇上衝了出來,三步並做兩步跑下丹陛階,大喊著吩咐,備馬,備快馬,快去……


    聲音發著顫,臉上神情惶急無措,錦繡看直了雙眼,這是皇上嗎?那個篤定從容眼光鋒利如刀的皇上?


    銘恩手拿披風跟在皇帝身後一溜小跑,眼裏再沒有錦繡,錦繡歎口氣,雖說輕易上鉤,一見著皇上,眼裏便沒了別人,就說讓公主前往觀稼殿,銘恩也沒有暗裏做主,而是求了皇上,不想皇上竟允了,該是為了讓朝臣看到後宮和諧吧。


    剛剛的小黃門從身旁跑過,錦繡一把揪住問道:“出了何事?”


    小黃門哭喪著臉:“姑姑,不能說,說了師傅會打折小人的腿。”


    錦繡狐疑著迴到沉香閣,與君婼說起剛剛所見,君婼笑一笑:“也不奇怪啊,皇上總會有在意的人。”


    錦繡搖頭:“都說皇上為人冷酷六親不認。”


    君婼翻一頁書:“都是外間揣測,皇上也是人,是人就有人心,就有柔軟的一麵。”


    錦繡歎口氣,公主年紀小,又被寵著長大,公主眼裏,是沒有壞人的吧?想到此一個激靈,也不是說當今皇上是壞人,隻是想起先帝,宸妃怎樣固寵,她作為司寢的掌設,最為清楚不過,床榻間手段百出,先帝尚有一次感歎,愛妃不比當年了,淩晨皇上走後,宸妃哭了一日。


    公主雖美,可宮中三年一次選秀,美女輩出,隻有美是不夠的。


    君婼手中書許久沒有翻動,喚一聲錦繡問道:“錦繡以為,婉娘子與蓉娘子,哪個說的是真話?”


    錦繡未開言,君婼又道:“婉娘子說皇上有癡愛的人,錦繡可聽到了?”


    錦繡斟酌著言辭說道:“奴婢以為,皇上碰過誰沒碰過誰,誰的話是真誰的話是假,都不重要,皇上癡愛誰也不重要,隻要她不進宮來。”


    君婼瞧著她,錦繡接著道:“自古以來,皇上三宮六院,咱們皇上也不會例外,公主所需做的,先是冊封為後,然後便是穩固後位,要穩固後位,隻有皇上眷顧不行,因為總有一日會容顏凋零,到時候能倚靠的,隻有兒女,尤其是皇嗣,公主要趁著頭幾年皇上新鮮,拴住皇上的人,多生幾位皇子,隻要嫡長子是公主所生,此生無憂矣。”


    君婼沉默著,緊緊咬住了唇。


    連續幾日懨懨的,夜裏看書到很晚,三日後的午夜,出來對采月道:“我想出去走走。”


    看采月蹙眉,笑一笑道:“我不到金明池,隻想看看月下花開,能跟著的人都跟著,若不放心,可差內寺所衛。”


    采月不肯放行,錦繡聞聲過來悄聲對采月道:“好幾日不出屋門,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我們看著就是。”


    采月依然不肯,摘星揉著眼睛嘟囔道:“公主以往沾床就睡,跟小豬一般,這幾日夜間總翻來覆去。”


    采月方拿了披風,一行人出了沉香閣來到後苑,月下迎麵走來一人,赤著雙腳,身上隻著了白色中單,散著的墨發垂在腮邊,走到一顆大樹旁,繞樹躑躅不前。


    鼻端一縷清冷香氣,皇上?君婼凝神看得清楚,不由移步過去,身後銘恩悄無聲息跑了上來,攔住君婼,耳語一般:“皇上傷心之下犯了夜遊之症,夜遊不能驚醒,一旦驚醒,人會被嚇死。”


    君婼唬了一跳,夜遊之症?靜靜看向皇上,皇上停了腳步靠著樹幹,朝她看了過來。


    雙眸中氤氳著水汽,濕漉漉的,若迷路的孩童,更象當年闖入內苑的小麋鹿阿麟,與母鹿走散的阿麟,就是這樣看著她,迷茫中含著懇求,無聲得在說,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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