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沒等他說話,邁步前行,銘恩小跑步追著,低聲道:“皇上,是君娘子。”


    皇帝頭也不迴:“朕知道是她,今日為何這副模樣?”


    銘恩忙道:“前幾次皇上與君娘子相見,君娘子總是處境狼狽,今日才是真麵貌,小人早就說過,公主乃是傾國傾城的美人。”


    皇帝頓住腳步,側臉擰眉看著銘恩,銘恩不解這樣的神情何意,揣度著不敢說話,皇帝繼續前行,銘恩忙道:“皇上昨夜救了君娘子,君娘子定是特意謝恩來的。”


    皇帝邁上丹陛階,一眼瞧見方允在殿門外候著,喚一聲銘恩道:“讓君娘子來。”


    銘恩歡唿一般說聲遵命,皇帝冷著臉道:“告訴她,休要裝腔作勢。”


    君婼聽到銘恩的話,滿心忿忿,我怎麽就裝腔作勢了?我哪裏裝腔作勢了?想想前幾次見麵,先帝靈前眼淚鼻涕糊一臉,赴宴時腫眼泡紅鼻頭,昨夜更狼狽,成了落湯雞,我今日正常一迴,就是裝腔作勢,我合該狼狽嗎?


    沿著丹陛階拾階而上,君婼忿忿一會兒想明白了,是不是姿勢太窈窕了,聲音太甜膩了,眼神太嬌羞了?自己為了向皇帝示好,確實有些裝腔作勢。


    銘恩在旁適時提醒:“皇上喜愛性子坦率說話直接的。”


    君婼忙忙收了身段眼神,心想我也很累的,知道嗎?皇帝一次要香方,一次要蘭太妃被毒死的罪證,何曾坦率直接過?我還以為皇帝喜歡兜圈子呢。也是,自己做不到的,就苛求旁人,許多人都是如此。


    進了福寧殿,君婼拜見過,皇帝指指禦案上的紫金硯,吩咐道:“過來研磨。”


    君婼拿起描金雕龍墨錠,遲疑一下道:“皇上,妾不會。”


    皇帝轉頭看著她,雖未說話,君婼仿佛看到深邃的眼眸中迸出來兩個字,左眼是蠢字,右眼是笨字,君婼陪個笑臉道:“妾在大昭,有一個小宮女專侍筆墨的,妾隻管寫字,妾會留意去學。”


    心念一轉,持墨錠朝皇帝手邊遞過去,“要不,皇上教妾?”


    皇帝沒理她,喚一聲銘恩,銘恩進來將硯台墨錠移至小幾上,不輕不重在端硯上打圈磨墨,君婼凝神看一會兒笑道:“銘都知,我試一試。”


    銘恩看一眼皇帝,皇帝指指黃石雕眠龍鎮紙,對君婼道:“拿著。”


    君婼笑道:“這個我會。”


    兩手捧起來壓在玉軸紅綾聖旨上,皇帝提筆書寫,君婼側頭瞧著,大意是祖製皇子十二歲出宮建府,長於深宮之中養於婦人之手,多不成器,是以改祖製,年六歲授郡王,即可出宮居住。


    為何是六歲?君婼想了想,禮九歲,睿六歲,是將睿也算上了。在沉香閣沐浴的時候,想明白了,皇帝不受上聖皇太後壓製,上聖皇太後欲扶持禮取而代之,是以毒殺蘭太妃,在禮十二歲之前,將禮養於慶壽殿,擒於鼓掌之間。


    君婼悄悄看一眼皇帝,他果真是護著兩位弟弟的,皇帝擱下筆,銘恩取出玉璽蓋上大印,說一聲傳方允,方允硬著頭皮進來,他怕進福寧殿,怕見這位皇上,可上聖太後不願意見皇帝,總讓他來傳話。


    方允拜見過皇上後肅然站立,說是上聖皇太後有話問皇帝,皇帝看他一眼:“怎麽?朕還得給你行個禮不成?”


    方允忙說不敢,哈腰下去道:“上聖皇太後原話,老身聽聞皇帝昨夜宿在後宮沉香閣,氣惱傷心不已,守孝期間不能有房事,難道皇帝忘了?”


    君婼聞聽,臉漲得通紅,皇帝瞧她一眼,身子略前傾些,對方允道:“傳朕的話,進了後宮不見得就是夜宿,就算夜宿,也不見得行了房事,去吧。”


    方允不動,皇帝嘴角噙一絲嘲諷:“上聖皇太後若不信,可派尚宮局查驗公主清白。”


    君婼惱怒看向皇帝,皇帝一笑:“公主不願?要不,來查驗朕的清白?”


    語氣中含了些輕佻,含笑瞧著君婼,君婼又惱又窘,情狀落在方允眼裏,便成了郎情妾意,皇帝說聲去吧,方允忙忙告退走出,飛奔去慶壽殿稟報。


    方允一走,皇帝掌擊在禦案上,對銘恩道:“朕沒有閑心跟太後糾纏,傳命讓內寺所增派百名內寺所衛,將慶壽殿看好了,沒有聖命,任何人不準出入,對外就說上聖皇太後舊疾複發臥病在床。”


    銘恩領命去了,皇帝看一眼君婼:“你不用對朕言謝。”


    君婼尚未從窘迫中迴過神來,惶惑著隨口道:“妾是來求皇上放了錦繡。”


    皇帝挑一下眉:“昨夜之事,你可清楚了?誰推你下的水?誰救的你?”


    君婼點頭:“清楚了,景福殿一個瘋了的內侍,叫做李全,推妾下水的,妾瞧見了水中倒影,是錦繡唿救,引來巡夜的內寺所衛,是押班帶著內寺所衛救了妾。”


    皇帝覺得有些好笑:“那公主以為,朕為何出現在沉香閣?”


    君婼篤定道:“皇上欲向妾詢問蘭太妃被毒殺的憑據。”


    皇帝點點頭:“那,朕怎麽知道公主有憑據?”


    君婼略羞赧道:“妾有時候說夢話,蘭太妃歿後,心中愧悔,夜裏總做噩夢,許是說夢話被沉香閣中宮女聽到了,除去妾從大昭國帶來的幾個,其餘的,都是進宮就有的,想來其中有皇上的人。”


    皇帝嗯了一聲:“就是說,沉香閣有朕的眼線,盯著公主一言一行,睡夢中也不放過。”


    君婼不說話,心想這不明擺著的嗎?皇帝看一眼剛搬進來的幾大箱奏折:“朕還真是忙啊,前朝文武百官,後宮太後太妃太嬪娘子,都要派眼線,做了什麽說了什麽,都要知道。”


    君婼陪個笑臉:“所以說,皇上日理萬機呢。”


    皇帝笑出聲來,擺擺手道:“上聖皇太後病重,後宮無人主事,兩位尚宮會每日前往沉香閣教導你,一月後冊封,這一月中,你可留意宮中女官,可靠的調往你身旁侍奉,日後可輔佐你。用心就是,去吧。”


    君婼愣愣聽著,冊封?冊封皇後嗎?也未示好也未邀寵,怎麽就冊封?


    皇帝看著她呆愣愣的神情,又擺一擺手,拿起一封奏折,半晌君婼問道:“皇上是說,錦繡可去妾身旁侍奉吧?”


    都要冊封皇後了,她還在想著那個宮女?也當得上執著二字。皇帝頭也不抬:“不可。”


    “為何?”君婼不肯罷休,“多虧她唿救才引來內寺所衛,算是妾的救命恩人,可她受了冤屈,手指上了拶刑,血肉模糊。”


    皇帝耐下性子:“夜半三更時分,她出現在金明池畔,她與李全同是景福殿的人,她指示李全推你下水,再以恩人之態投你所好,也未可知。”


    “可是,”君婼不服氣道,“妾於她,毫無利用價值。”


    皇帝暗自歎一口氣,年紀太小,雖不笨,卻天真輕信,讓她入主中宮,隻怕有些難為她,可是上聖皇太後必須處置。循循善誘道:“都知道你是未來的皇後,想要伺機投靠你的宮人很多。”


    君婼搖頭:“宮中分明無人願與沉香閣來往。”


    皇帝有三分無奈:“景福殿如同冷宮,沉香閣再失勢,也好過景福殿。說不定那宮女每夜帶著瘋子守在金明池畔,就盼著有皇子公主妃嬪經過,好借機施救。”


    君婼磕下頭去:“皇上不許妾收留錦繡,妾就不接受冊封。”


    皇帝正眼瞧向她,粉白的頸低垂,發髻上的珠釵微顫,聲音沉了沉:“果真嗎?為了一個宮女,你寧願不要後位?”


    君婼迴過神,抬頭惶恐看了過來,皇帝眼光深邃,唇角一絲嘲弄,君婼忙道:“妾願意接受冊封,皇上放了錦繡,算作對妾的賞賜,妾會留意她是否存有異心。”


    “如何留意?”皇帝索性合上奏折,饒有興趣看著她。


    君婼一頓,老實說道:“妾尚未仔細去想,總之,妾防著就是。”


    皇帝點點頭:“這會兒就想,說不出子醜寅卯,錦繡可就沒命了。”


    君婼兩手撐地跪著閉了雙眼,腦子裏亂七八糟,皇帝好象不愛戴香,身上為何這樣好聞?沒聽說過有天生異香的男子,福寧殿熏的龍涎香味道稍濃,若換以聞思香,可通經開竅養性安神。


    抬眼看一眼皇帝,又在埋頭批閱奏折,修長的手指握著朱筆管,側臉專注沉靜,象極大昭國無為寺中供奉的婆羅多彌勒菩薩像,偉岸俊美,從容優雅,區別隻在菩薩慈悲親切,而皇帝,拒人於千裏之外。


    君婼悄悄觀察著,心中琢磨,是為了維護帝王的尊嚴裝的呢?還是生性冷淡呢?對生母那樣漠然,為何對兩位弟弟那般周到?


    皇帝察覺到她的目光,問道:“想好了?說來聽聽。”


    君婼蹙了眉,還沒想呢,皇帝微微搖頭:“起來迴去吧,錦繡,自有她的去處。”


    君婼忙道:“妾想好了,妾直言問她便是,且看她如何作答。”


    皇帝有些意外,手中筆頓了一下:“倒也不失為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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