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婼早起覺得口幹舌燥,簌了口含一顆糖霜,看著罐子喚聲采月,采月忙過來道:“銘中官又來要過一盒子,就剩這些了。”


    君婼詫異道:“吃那麽多顆下去,不怕牙疼嗎?”


    采月笑道:“囑咐了銘中官,讓皇上慢些用。”


    君婼說聲妥當,換衣往紫宸殿而來,今日上聖皇太後分外和氣,哭過一場便攜了皇太後的手,喚了君婼,一起往偏殿而來。


    眾人坐下吃茶歇息,皇太後小心說道:“皇上昨夜牙疼,折騰了一宵沒睡,我想著瞧瞧去,又怕……”


    上聖皇太後斜她一眼:“自己的親兒子,想瞧便瞧去,還要老身陪著你不成?”


    太後忙忙應道:“正是此意,求姐姐陪我一道去。”


    上聖太後搖頭:“去做什麽?碰一鼻子灰?冰凍三日非一日之寒,從出生便扔出去不聞不問,他難免怨忿,且慢慢來吧。”


    君婼聽到皇帝牙疼,斂了眉眼喝著茶,心中暗想,一天一夜吃了兩盒子,也太嘴饞了,比摘星還饞,又一想高高在上的帝王那冷冰冰的麵孔,斷定不是嘴饞,應是急著治愈喉疾。


    兩位太後相攜迴宮,君婼喚來采月,囑咐去福寧殿給銘恩送些青竹雪花茶,幹嚼可以緩解吃糖過多引起的牙齒酸疼。銘恩笑眯眯收下了,進了殿中,卻不敢說是來自沉香閣,隻說是太醫院送來的。


    皇帝一聽要幹嚼茶葉,皺了眉頭,茶葉衝泡尚可,幹嚼則又苦又澀,說聲擱在一旁,銘恩瞧一眼皇上腳下銅盂,忙揭開瓷罐道:“此茶名曰雪花,產自雪山之上,皇上瞧瞧?”


    皇帝瞟了一眼,就見罐中一粒粒形如雪花的白色空心草,偏過身子仔細瞧了瞧,銘恩忙道:“此茶乃是殺青揉撚後裝入生長一年的嫩甜竹筒內,用文火烘烤製成,味美清香,鮮嫩迴甘,皇上嚐嚐?”


    皇帝遲疑著,撫一下腫脹的腮幫,手指拈一粒放入口中,試探著嚼兩下,舒展了眉頭。


    銘恩忙遞過一把銀勺,看皇上舀一大勺,搶一般捧起瓷罐,將一個小瓷盒裝滿,其餘的攀著木梯放於博古架的最上層。


    下了木梯看一眼皇上,埋頭於禦案,一手捂著腮幫,一手批閱奏折,心中暗自歎息,皇上嘴刁,禦膳房每次傳膳,動不了幾筷子,怎麽一碰公主給的東西,就成了饞嘴的孩子?大概果真是天作的姻緣。


    可皇上已出言警告,他不敢再提起沉香閣半個字。


    夜裏瓷盒空了,第二日一早他進來奉茶,禦案前茶盞中飄出清香,皇上正翹著唇角喝茶,抬頭瞧一眼博古架,瓷罐已不見蹤影。


    銘恩出了殿門在廊下站著,心想,許是皇上順利登基,心情愉悅,便帶出一兩分的孩子氣,心下不由為皇上高興。


    早膳後在垂拱殿,聽到豫州徽州今日降雪,皇上難得朝奏報的宰輔微笑了一下,禮部侍郎看龍顏大悅,忙奏報說黃河流經的吉縣,近日挖出一座千年石像,石像額頭上刻著天聖二字,預兆今日之殷朝,真龍誕於九天,帝王……”


    皇帝掌擊在禦案上,啪一聲巨響,禮部侍郎身子一抖,底下的話咽了迴去,皇帝沉著臉盯著他,眼光鋒利如劍,冷聲道:“那麽多年的聖賢書都白讀了,這樣的無稽荒謬之談,你也敢到朕麵前來上奏。”


    禮部侍郎嚇得雙腿一軟跪了下去:“果真是有啊,皇上,臣不敢捏造。”


    “果真有也是巧合。”指指他道:“到吉縣任縣令去,為官一任該做些什麽,想明白了再迴朝。”


    禮部侍郎謝恩後,哭著告退,吏部尚書瞧一瞧形勢,忙奏道:“禮部主事張拱為官多年,飽讀詩書克己奉公,臣奏請補禮部侍郎缺。”


    皇帝哂笑:“張拱?皇太後之弟?朕的親舅舅?”


    吏部尚書說是,皇帝站起身:“他為禮部主事,都是白領朝廷俸祿,革職吧。”


    吩咐畢拂袖而去,朝臣們看著皇帝背影,小聲議論起來,宰輔尾隨而來,婉言提醒:“皇上,國有國法官有官製,不可一言就立一言就廢。”


    皇帝倒沒惱,點點頭道:“宰輔說得有理,一應的程式公文,便後補吧。”


    銘恩哈著腰遠遠跟著,看皇上進了福寧殿,還是這樣的脾氣,一丁點沒改,不久殿內飄出淡淡的茶香,銘恩嚴肅望著天空高遠,琢磨道:“皇上究竟將雪花茶藏哪兒了?若是用完了,再找我要,可如何是好?”


    打發小黃門去內藏庫太醫院尚食局問過,晴天霹靂,都沒有,內藏庫正使讓小黃門傳話曰:“雪花茶產於雪山,產量極小,乃是大昭國皇宮禦用之物。”


    銘恩又多一層憂心,皇上博覽群書,若知道此茶來自大昭國,又坐實了我欺君罔上的罪名。


    銘恩憂慮重重,悄悄來到沉香閣拜見君婼,自從登基大典後,紫宸殿一應儀式鬆泛了些,君婼午時可迴閣中稍事歇息,正懶懶歪在美人榻上,采月捏腰摘星捶腿,舒服得小聲哼哼,聽到銘恩求見,忙起身端坐了。


    銘恩看到君婼,又猶豫了,不知能不能說,君婼看他一臉為難,便遣散左右,銘恩看君婼隨和,心想公主雖未和皇上圓房,可是牽巾拜過堂的,是正經的夫妻,有何不能說的?


    便絮絮從糖霜說到雪茶,又說皇上嘴刁,沒見過對吃食上心,君婼手掩了唇:“原來皇上嗜甜嗎?”


    銘恩點頭:“就是想問問公主,那雪茶,可還有?”


    君婼笑著拿過又一個瓷罐,揭開來隻剩了底兒:“采月與摘星喜歡,一路上隻剩這些了。”


    看銘恩苦著臉,笑說道:“且天氣日趨寒冷,雪茶性涼,不宜多飲。我還有一種壽耳茶,溫補養胃,皇上喜甜,衝泡前加一塊糖霜即可。”


    銘恩抱著壽耳茶,千恩萬謝走了,摘星進來噘嘴道:“咱們的好東西,都給出去了。”


    采月在一旁道:“不是給銘都知,是給皇上。摘星說說,皇上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就是臉太冷太硬,連親娘都不認的人……”采月捂了她唇,摘星悶聲嘀咕,“親兄弟都可以殺的人……”


    君婼蹙了眉:“摘星,不可再說這樣的話。”


    一個嗜甜的人,能有多壞?君婼眯了雙眼趴到榻上,就聽采月在耳邊道:“公主可喜歡皇上嗎?”


    君婼搖頭:“隻見過幾次,有什麽喜歡不喜歡……不過,我不怕他。”


    昏昏欲睡中喚一聲采月:“可有書信嗎?”


    采月未迴答,便沒了聲息,已是睡著了。


    過了三日,皇帝找銘恩要雪花茶,聽到銘恩說稀有,不悅道:“既稀有,又何必拿來,吊朕胃口?”


    銘恩忙道:“是為了給皇上治牙疼,不是為了泡茶。”


    皇帝更加不悅:“治牙疼,為何偏要拿茶過來?”


    銘恩看壽耳茶餅通體發黑,知道讓皇上瞧了定會不喜,便照著君婼所教之法衝泡,揭開壺蓋芳香四溢,取一把扇子順著殿門往裏扇,不一會兒皇上踱步而出,皺眉看著他。


    銘恩忙捧了茶水進去,隻給茶水不給茶葉,且一日隻有一盞。糖霜從一顆到半顆,漸漸便去了,皇帝也不覺,數日後,用膳胃口好了許多。


    紫宸殿停靈二十七日後,梓宮移至壽皇殿,等著皇陵建成擇日下葬。


    那日,皇帝再次雙淚長流,天公也在助他,零零灑灑飄下雪花,人皆曰,皇上孝心動天,蒼天也為之垂淚哭泣。


    天子守孝以天代年,皇帝守孝二十七日後,除了斬衰,開始臨朝聽政。


    後宮中更鬆泛了些,君婼隻用每日早晚前往壽皇殿,兩宮太後逢七才往。


    君婼補足了覺,便自得其樂,享受得來不易的清閑時光,時令入了十一月,已是嚴冬季節,一場大雪後,她帶著采月摘星,去後苑掃樹枝上的雪,以備治香之用。


    從後苑迴來,就見閣外梅樹下站著兩位女子,一位罩了雪貂鬥篷,一位穿蓮青鬥紋穿花鶴氅,因在喪期,都是素淨的顏色,站在含苞的紅梅樹下,分外好看。


    君婼守靈時見過這兩位女子,總跪在離她不遠處,因其時情形狼狽,誰也顧不上理誰,隻在心中猜測是先帝的嬪妾。


    兩位女子過來盈盈下拜,口稱君姐姐,君婼一愣,鄭司讚在旁小聲說道:“這兩位乃是婉娘子與蓉娘子,入宮後居流雲閣,離沉香閣不遠。”


    君婼在大昭國聽到的是,殷朝太子沒有妃妾,怎麽突然來了兩位娘子?


    鄭司讚看著這兩位娘子,婉娘子容貌妍麗性情活潑,蓉娘子溫順柔和舉手投足間嬌怯怯的,一動一靜相得益彰,聽說這兩位在皇上為皇子時就在王府伺候,皇上冊封太子後,跟著入住慶寧宮,雖無名無分,皆言太子待二人親厚,如今入內宮有閣份,將來不是妃也是嬪。君婼公主雖說地位更尊,卻比不上二人與皇上的情分。


    今日二人不期而至,是何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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