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隊伍穿過禦街,到達大內正門宣德門,太子妃蒙了蓋頭下厭翟車。


    采月與摘星撫著君婼登上鑲金擔床,不由小聲驚唿,裏麵竟可容納六人共乘。君婼坐下來,鄭司讚解開金魚鉤子上的紫色絲絛,珍珠簾子在君婼麵前緩緩垂下,將擔床內外分割開來。


    摘星笑嘻嘻掀起君婼的蓋頭,君婼透過簾子看向宣德門,但見巍峨高聳,深青色石牆碧色琉璃瓦,雕梁畫棟朱欄彩檻,眺望著微笑道:“好生氣派。”


    外麵禮讚官唿一聲起轎,十二名天武官抬起擔床悠悠而行,君婼頗為遺憾放下蓋頭,笑言道:“沒看夠呢,也沒數數屋脊上有多少個吻獸。”


    鄭司讚笑道:“每逢盛大節日,皇上皇後太子會登上宣德樓與民同樂,或者皇上慈悲大赦,也會登樓宣告,公主日後貴為太子妃,自然要同去的。”


    君婼欣喜而笑,隊伍繞過外宮牆往慶寧宮而來,慶寧宮愈來愈近,君婼有些緊張,交握的雙手不由用力了些。


    殷朝太子,未來的夫郎,究竟是怎樣的人?傳言說他孤僻冷酷,若如是,自己與他可合得來嗎?


    甫聽到遠嫁聯姻的消息,她跑去央求父皇母後,以為撒撒嬌,此事也就過去了。卻正好聽到父皇與母後爭執,才知大昭國國力不濟內憂外患,才知自己這十五年,享受了公主的尊榮,卻未盡過一分公主的責任。


    當母後抱著她哭泣的時候,她便笑著說:“若以一己之身,可換得大昭安穩繁榮,君婼求之不得。”


    母後更加傷懷,君婼笑道:“仔細想想也不是壞事,可以到我向往的殷朝,又貴為太子妃,他日太子登基,我就是皇後,日後殷朝世世代代的君王,身上都流著大昭的血,都得善待咱們大昭國。”


    她本該是哀傷的那個,卻反過來安慰父皇母後,嬉笑著化解二皇兄的怒氣,並積極研讀殷朝風物誌,並請來三位精通殷朝文化禮儀的先生教授她。


    她多次想過問一問鴻臚寺卿,話到嘴邊,又因女兒家的羞怯咽了迴去。鴻臚寺卿似看出她的心事,臨行前斟酌著言語道:“殷朝太子此人,幼時寄養在外,三年前迴到東都,避居不問政事,去年儉太子暴薨,殷朝皇帝一病不起,現太子三月後冊封,殷朝皇後無所出,太子生母為德妃。臣知道的隻有這些。”


    鴻臚寺卿就事論事,言語極為謹慎,不帶任何偏頗,君婼知道再問也是徒勞,默默對自己說道,到了東都成了親,就都知道了。


    擔床穩穩停了下來,君婼鬆開雙手,對自己鼓勵一笑,定能合得來的,怎麽會合不來?自己在大昭國可是人見人愛的,抵東都後入住同文館,接觸的殷朝各式人等,也沒有厭煩自己的。


    下了擔床被扶上肩輿,由掌扇密密遮蓋,感覺不到雪花,從蓋頭往下看,可看到采月與摘星的手一左一右扶著輿杠,鄭司讚在左側行走,腳步輕緩,紅色羅裙輕輕搖曳,裙角卻不會掃到地麵,足上雙履也不曾露出一點。


    禦街與宮道上喧天的鼓樂換為婉轉的絲竹笙管,悠悠揚揚捧出喜氣,升騰在慶寧宮上空,有孩童的蹦跳嬉鬧聲夾雜其中,更添熱鬧。


    劈裏啪啦的炮仗聲突如其來,君婼身子一縮,鄭司讚帶著笑意低低說道:“剛剛經過慶寧正殿,按製先入寢宮坐喜床,之後牽巾拜堂。


    君婼忙端正了身子,過了正殿下肩輿,腳下鋪了赭黃色氈席,兩名喜娘引領著,采月摘星攙扶,緩步進了寢宮,坐在喜床上。


    寢殿裏熏了蘇合香,香氣馥鬱,君婼端坐著心想,取蘇合香,大概因其和合之意,隻是今日人多,蘇合香味道稍濃,若是用清雅的梅花香,則令人神清氣爽。


    想起自小沉迷的治香術,唇角一翹,化解了緊張焦慮,與太子合得來則好,若是合不來,有喜愛的香譜香方和各種香料作伴,就算身處深宮,也不會孤寂無依。


    正翹唇笑著,聽到鄭司讚揚聲吩咐:“送公主過門的大昭國貴客,請快飲三杯,辭別公主。”


    君婼心頭一窒,聽到二皇兄的聲音響起:“君婼,二哥走了,以後,常來信……”


    說到信字,聲音已是發哽,吞咽一下方接著道:“二哥會常來東都探望……”


    底下沒了聲息,君婼心中一急,喚一聲二哥掀起蓋頭,隻看到二哥的背影,采月與摘星帶領隨嫁眾位宮女,跪倒在門外丹樨上,趴伏在地,口說:“恭送二皇子。”


    二哥沒有迴頭,隻硬聲道:“爾等須全心伺候公主,方可保爾等家人安穩。”


    繡花紅綾的袍服寬大,廣繡似要曳地,逃一般疾步而去,君婼緊緊抿了唇,手撫上心口,裏麵擰得生疼,卻流不出點滴眼淚。


    鄭司讚一歎,公主的性子好生剛強,身子擋在門口,待她和緩些,方招唿正在哭泣的采月摘星道:“眼看太子就要前來牽巾拜堂,還不快去伺候公主?”


    二人這才迴過神來,忙跟著鄭司讚進來,摘星略略上掀蓋頭,采月長身跪坐於前,仰著臉為君婼勻一勻臉上妝容,剛說一聲好,門外響起禮讚官的喊聲:“太子殿下駕到。”


    耳邊傳來篤篤的腳步聲,沉穩而緩慢,君婼心頭突突跳了起來,從蓋頭下些許的空地看過去,隻看到一雙赤色飾金高履,朱裳下擺的雲紋被抬腳落腳帶出波浪,仿佛大昭國昆彌川微風下的水麵。


    來人走得近了,停下腳步,身上沒有戴香,許是衣裳沾了雪花之故,有清冽的氣息飄過鼻翼,衝淡殿中濃鬱的香氣,冰冷得酣暢。


    君婼深吸一口氣,鄭司讚將彩緞放入她手中,緩緩牽引著,須臾聽喜娘唱道:“綰作同心結,連理結同心……”


    許多人跟著唱和,唱和聲中,彩緞被牽動,君婼跟著移步,鄭司讚攙扶著,邁過氈席進入慶寧殿,儀式繁盛有序,鄭司讚不時低聲提醒,樂聲中禮成,有中官進來焚香宣讀冊封太子妃聖旨,並授寶冊寶印,君婼伏身大禮拜謝。


    牽著彩緞迴到寢殿,喜娘唱喏聲中,交拜後坐於喜床,君婼身子僵直著,等待太子執玉如意挑開蓋頭,感覺輕風近前,突聽有人喚一聲太子殿下,玉如意哐當落地,然後是急而快的腳步聲,向門外跑去。


    門外傳來雜遝的聲響,慌亂的腳步聲,有人大喊著,太子殿下前往紫宸宮,又有人大聲嚷著什麽,樂聲停了下來,短暫的喧囂之後一切迴歸寂靜。


    君婼心頭有些慌亂,忙喚一聲鄭司讚,采月在旁道:“鄭司讚帶著摘星出去打聽消息,囑咐公主稍安勿躁。”


    君婼低嗯一聲靜靜坐著,采月拿一個大迎枕放在她身後,讓她略靠著些,蓋頭並不敢除去,低聲問道:“公主口渴嗎?要不要喝水?”


    君婼搖頭:“喝了水萬一小溲,這衣衫繁複,不好脫。采月,我再忍忍。”


    采月拿湯匙舀了水為她潤潤嘴唇,君婼舔唇道:“這樣就很好了。”


    廊下銅燈燃起來的時候,鄭司讚方和摘星迴來,摘星嘴快,嚷道:“前殿的人都跟著太子進宮去了,隻剩了我們這裏還亮著燈,感覺大難臨頭似的。”


    君婼一愣,就聽鄭司讚說道:“采月為太子妃去了蓋頭,摘星命人傳膳,用膳後早些歇息,養足精神才好應付明日。”


    蓋頭取下,君婼看向鄭司讚:“出了何事,還請鄭司讚直言相告。”


    鄭司讚壓低聲音道:“太子大婚之日被召進宮中,金吾衛又得到命令,待命準備全城戒嚴,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隻怕是兇多吉少。


    君婼點點頭,啟唇想說什麽,又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便略略倚靠著迎枕,合眼假寐。


    端著托盤的小宮女們魚貫而入,飯菜的香味飄進鼻端,君婼起身移步到桌旁,在圈椅上坐著淨了手,摘星捧著銀碗銀針,采月布菜,鄭司讚在一旁隨侍。


    一日折騰下來,君婼早已餓極,卻依然是秀氣的吃相,小口小口細嚼慢咽,采月每道菜夾一兩筷子,都不過三,君婼吃得六七分飽,說聲好了,便起身擦牙簌口,然後小坐片刻,複起身在地下邁著細步,來迴在殿中走動,消食後方吩咐沐浴更衣。


    鄭司讚連連點頭讚許,看一切妥當,恭敬行萬福禮告辭,君婼換一聲采月,親手將一對金錠遞了過來,鄭司讚笑著接過稱謝,告退走出。


    殿門關閉帳幔低垂,君婼吩咐摘星換了梅花香,很快陷入熟睡,沉而無夢。


    沉睡中有人闖了進來,大力推著她,君婼勉強睜開眼,采月帶著些惶急道:“來了幾位中官在外候著,說是輿車已備好,請公主即刻進內宮去。”


    君婼連忙坐起,迷惑中殿內紗燈盞盞亮起,借著燈光看向漏壺,漏刻尚未指到三更。


    這時鄭司讚捧了素衣走進,壓低聲音道:“先帝駕崩新皇即位,請君娘子移居內宮沉香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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