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沒入地平線,積雪的鄴城才開始透著徹骨的冷意。洛真由著朝露扶下車,踏進官署甄堯的宅院裏。


    官署很氣派,裏麵卻是分置了許多隔開的院子,像甄堯這等閑職,也不過分了個與在甄府的院落相差無幾的處所,對於亂世裏顛沛流離的甄堯和穆妙菡,已是難得的恩典。


    甄堯立在門口,一年不見,更添了幾分俊逸和穩重。洛真難得有了些笑意“恭喜哥哥,與嫂嫂喜得貴子。”


    甄堯察覺出洛真笑容中的落寞,微微笑道“哥哥也要恭喜妹妹,終於與曹公子終成眷屬。”


    洛真笑而不語,似是接受了祝福,三人這便來到了院內。房舍都是新的,屋簷下結的冰淩和鳥兒做的巢穴各自為安,依稀可見窗子後麵穆妙菡的身影,朦朧又溫馨。


    朝露拎著包裹跟在身後一起進了堂間,飯桌上早就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穆妙菡抱著一個繈褓從裏屋走出來,笑意盈盈道“洛兒,好久不見,這再一見麵,倒是恰好逢了你的大喜事。”


    洛真撫了撫身上的寒氣,這才緩緩湊近穆妙菡去瞧繈褓中未滿百天的嬰兒。


    不像剛出生的小孩一般皺著,此時的嬰兒麵部已經舒展開了,眉毛和頭發皆是如染了漆似的,黑的發亮。恍惚間洛真忽的想起了倉舒,疏桐院裏,袁熙抱著倉舒眉開眼笑的場景曆曆在目。


    甄堯走過來,輕聲道“他叫甄士頡,我讓他隨了甄家的姓。”


    洛真一愣,倒是忘了甄堯如今已經改迴了‘蔡珂’這個名字。笑笑道“哥哥有心了。”


    晚飯吃的素淡,倒是對了洛真的胃口,吃的比往常多了半碗。朝露看的高興,倒是弄得甄堯一臉莫名其妙,問道“朝露,曹府不比袁府,曹將軍妻妾眾多,子嗣成群,你往後的擔子可不輕,怎的還是一副傻傻的樣子?”


    朝露羞怯不語,穆妙菡見天色晚了便急忙催促著洛真早些休息,明日的婚事又是有的忙了。甄堯便帶著朝露和洛真去了早早準備好了的房間。


    本是毫無異樣,甄堯卻不知怎的總覺得心裏不踏實,臨走之時不忘提醒洛真“洛兒,我從無極去往長安,再輾轉經年,隻活出了一個明白,那就是要珍惜眼前之人。”


    甄堯掏心掏肺的說,洛真卻沒有聽得進去。感情的定義真的很難判斷,究竟自己對曹丕是怎樣的心境,對袁熙又是如何?


    甄堯見洛真不出聲,心下的疑慮終是確定了,曹丕與洛真之間又出了怎樣的事?可婚事洛真都答應了,和曹丕之間又能有什麽隔閡?甄堯搖了搖頭,離開了房間。


    朝露手腳麻利的整理了明日要用的婚服,金盆,等等瑣碎的東西。忙完已是深夜,卻瞧見洛真仍是倚在床側,望著窗外明亮的月光出神。


    “夫人,你若是有什麽心事,便說出來。說出來,才能舒坦些。”朝露捏著帕子,望著洛真的身影,心疼的緊。


    洛真搖了搖頭,拍了拍床側“今晚你不要睡在軟榻上了,來我旁邊,或許我能安心些。”


    朝露礙於禮數,本想著拒絕,卻見洛真疲憊的神色,便答應下來。兩人和衣而臥,漸漸睡得熟了。朝露在半夢半醒間,倏忽間看見洛真坐了起來,在枕頭下摸索著什麽,神色卻是平靜如常。


    不知道是不是夢魘了,朝露也不敢貿然喊醒洛真,隻得僵直的躺著,過了一會,洛真才繼續躺下睡著了。朝露提著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次日一早,便是繁雜的婚禮。洛真早便經曆過,卻沒想到曹府的禮節更繁雜些,從早上一起床便用金盆盛著露水淨麵淨手,用過早飯便是上妝。


    曹丕特意尋來的巧嘴婆子幫襯著朝露,給洛真描眉飾粉,該有的吉祥話一句都沒少。


    遙遙望去,端坐在梳妝台前的洛真鼻梁挺直卻並不顯得英氣勃發,卻讓人覺得她整個側麵線條都非常的柔和,眼睛和嘴角都呈現出一個完美的弧度,小巧可愛的耳垂上戴著一個珍珠耳墜,頭上的發釵也都是金製鑲以翠玉和瑪瑙,配上身上大紅的嫁衣,整個人終於有了生氣。


    吉時已到,鞭炮翠竹便轟然大作,曹丕一路上乘著高頭大馬,行在隊伍最前麵。兩側裏的丫鬟沿街散發銀錢,惹得全城百姓夾道相迎,接過銅錢便是叫好聲不斷。曹丕笑的肆意,也不去管這些百姓的祝福究竟有多少誠心,他隻要一個心安。


    甄堯代做父母,曹丕接過洛真的手,對著甄堯一拜。


    “請兄長放心,我定會待洛兒好,今生今世,絕不會讓她受了委屈。”曹丕字字句句說的真切,洛真的手卻是一片冰涼。


    甄堯微微笑著,想起甄府書房裏,她曾給他的驚豔。如今,她也將尋到她一生的福祉。


    洛真任曹丕牽著手,越過官署的門檻,曹丕將她攔腰抱起,越過火盆,一直放進鮮紅的花轎裏。


    “你開心麽?”隔著厚重的紅蓋頭,洛真忽的出聲。曹丕一愣,“洛兒,這是我一生最開心的一天。”隨即退出花轎,迴身上馬,一路的喇叭和嗩呐吹吹打打,讓人心裏煩躁,卻又甜蜜。


    洛真低著頭,盯著腳上一雙精致的繡鞋。仿佛幾年前,嫁給袁熙那一路上,看得最多的也是那一雙繡著金線的紅色繡鞋。


    曹府又逢喜事,文武百官比上次聚的還要齊,皆備了豐厚的賀禮。曹操和卞氏坐在主位上,看著紅毯另一頭那一雙人影,微微笑著。


    雖是笑著,曹操卻覺得有些不是滋味,當時若不是曹丕先開口求娶了甄洛,如今那人也該是自己的人了。卞氏也並不像看起來那麽開心,她一心扶持曹丕,自然希望他娶得妻子也能給他提供實質上的支持。


    洛真卻什麽都沒有,論官位,及不上當朝文武百官的女兒,論家產,又及不上被休戚的任旋。卞氏隻能希望當初曹丕所說的那一條理由能夠成立,那就是至少洛真能和自己一樣,管理好後庭之事,端得住這風起雲湧的變故叢生。


    曹丕的手很暖,不複十歲時初遇的冰涼,反而透著成熟男人該有的炙熱。就這樣緊緊地拉著洛真,以不容抗拒的姿態,拜堂,成親,敬茶,送入新房。


    到了新房的時候,朝露‘咦’了一聲,驚訝道“夫人,容華榭,真的改成了容華香榭,不知道是不是那個不靠譜的三公子做的,還是咱們公子做的……”


    洛真抬眸,隻看得見一片紅色的雲影中,牌匾上四個秀氣的模糊的字樣。字的樣式再熟悉不過,是子桓的。


    洛真由著朝露攙扶到新房裏,遮著蓋頭的她,沒看見這漫天的紅色,和全城百姓們口口稱讚的盛大的喜事。


    酒席間,曹丕一圈一圈的敬過了酒,已然醉的不像樣子。倒還有好事的兄弟還要繼續灌他,曹植雖是一聲不響,此時終是看不過眼,把曹丕拉走了。


    “子建,今日我大婚,你可開心?”


    曹丕搭在曹植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自顧自說道“我真的開心呢。為了娶她,我費勁了心機,得罪了父親,觸怒了母親……可終於還是,沒能再見到她的笑容。我不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


    曹植微微歎息,當年許都迷迭花中的酒醉,他便知道強大如曹丕,也終是有了軟肋。


    夜即深了,筵席也終於散了。白日裏的喧囂吵鬧,忽然間的寂靜,讓曹丕有些不習慣。他沒想到這麽快,自己準備的龐大的婚禮便如潮水般褪去。


    亦或是自己也失望了呢。


    有幾個兄弟倒是吵嚷著要鬧洞房,曹植看得出曹丕的心情,好言勸阻著,獨一人送了曹丕迴了容華香榭。


    見到牌匾上的字,曹植也愣了愣,隨即自嘲般笑了笑“原來無論什麽事,仍然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曹丕也隨著曹植望的方向望了一眼,淡淡道“我不過是覺得,這會讓她開心罷了。”


    夜涼如水,殘雪映著燭光,曖昧又溫煦。


    朝露識趣的退下了,曹丕拿起桌上的秤杆,來到窗前,毫不猶豫的挑下那期待已久的紅蓋頭。蓋頭下,是曹丕早便料想到的,卻又不願承認的,憂傷的臉。


    曹丕強撐著笑意,放下蓋頭和秤杆,坐到洛真身邊,一點一點將她頭發上沉重的發飾,耳環全部摘掉,細致又溫柔。


    洛真淡淡問道“你不累麽?”


    曹丕不語,親手幫著洛真挽上簡單的發髻,答非所問道“偷偷學了這個發髻,一心想著能親手為你挽上。”


    燭光下,洛真的目光有片刻的動容,曹丕自然不會放掉這個時機,帶著酒香的吻便落到了她的唇上。


    一寸一寸,攻城略地。


    洛真睜圓了雙眸,溢滿了淚水。曹丕察覺到洛真的反抗,終是不忍心,輾轉繾綣,捧住洛真的臉頰。


    “無論怎樣,你便是我曹丕的妻子了,除了我,誰也動你不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國嫡女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顧奺則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顧奺則安並收藏三國嫡女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