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欒是張林當初舉薦進入皇宮的,本能憑著才華在太醫院謀得一官半職,卻正趕上了袁紹討伐董卓,董卓一把火燒了洛陽城,昔日巍峨宮殿化為一片焦土,這些宮女太監太醫全部逃難的逃難,隨著董卓去了長安的也大有人在。


    周欒卻是跟著張林迴了鄴城。


    張林聲名顯赫,身為地位不及他的自然無法讓他出診,周欒卻是放下身段,漸漸混出了些名聲。但他始終惦記著張林的知遇之恩,對待張林亦師亦友。


    生辰宴散,張林揮著袖子走在前麵,周欒緊跟其後,長街無人,周欒喊一句“易寬等我。”


    幾步小跑到了張林身前,瞧著他麵色緋紅,皺眉問道“你今日可是喝得多了?那萬花樓新釀的酒果然好滋味。”


    張林大笑一聲“那酒我早便嚐過了,不再稀奇,何至於喝多?”


    周欒笑道“可不是喝多了?甄夫人說那酒可是剛釀出來,萬花樓還沒外賣,你如何嚐過?”


    張林自覺失言,幹笑一聲不再說話。周欒背著手走在張林身邊,試探一聲道“再者,甄夫人可是懷孕了?我瞧著她麵色清寡,步履輕快,不像是有了身子。”


    張林轉頭笑的神秘莫測“她確實沒有懷孕。”


    周欒大驚,結巴道“那你……如何敢扯謊?難道不怕……”


    張林捋了捋胡須,笑的坦然“我諒她有苦衷,想幫幫她罷了。除了華旉華前輩,我活了這許多年,最欽佩的便是她了。”


    周欒呆愣著,連步子都怔住了,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不過一個女子,除了姿色絕代,哪裏有什麽特別?值得你欽佩?”


    張林也不解釋,隻撂下一句“明日若是袁府尋你去給她請脈,便看你如何毀我名聲,抑或與我一起,撒下這彌天大謊。”


    周欒瞧著張林越走越遠,恨恨道“明知道我不可能做出對你不利之事,也罷,若明日真去袁府……這麽多年,權當還了當年的恩情!”


    一語成箴。


    周欒沒想到,一大清早便真的被劉氏傳來了袁府,登時也明白了庭院深深裏免不了伎倆,歎一聲,暗潮湧動,竟把張林與他也牽扯了進來。


    隻今日再見甄夫人,才覺出她的與眾不同來。早便在吳琦嵐流產時見過她一麵,覺得她似乎冒進了些,生生自己招了禍端,不過是個淺薄之人,倒可惜了那副皮囊。


    而如今,明明知道若是自己說出真相,免不了便是又生事端,恐怕不能善了。可她卻淡然寧靜,似乎並不為危險所動,又似乎仿佛超然一切。


    與兩個月前的模樣似乎已然天差地別,周欒心底道一聲,世之成大事者,無不有堅忍不拔之誌也。


    但洛真似乎並不是多麽淡然,她隻是盡自己所能,保護好身邊人而已。


    因為她知道無論如何自己是死不了的,曆史的齒輪還在轉動,她也正向著甄姬的身份走去。抗拒不了,那麽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悔。


    世傳,袁紹寵愛小妾是出了名的,酒色穿腸,纏綿床肆。


    木槿是其中翹楚,素來清高孤傲,袁紹偏喜愛她那股冷勁,有幾分像江舟曉,卻又比江舟曉懂得磨人。至於花俏卻是諂媚之相,庶女出身自然生出一股小家子氣,倒是生了副好相貌,入府比木槿晚了半年,卻是比她更得劉氏歡心。


    至於久病在床的蘇冬雪,倒真是無人問津了。


    洛真瞧著小汐和小沐,初初覺得眼熟,很快便想起這兩個丫鬟正是跟在木槿和花俏身邊的貼身丫鬟,怎的撥給自己了?


    洛真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抹奇異的念頭,卻是轉瞬即逝,再也想不起來了。見這兩個丫鬟還跪著,洛真便喚了她倆起來,吩咐了些疏桐院的規矩,便讓她們自行去安排食宿了。


    朝露也帶著丁婆子出現在了院門口,洛真正了正身子,端起了茶碗,‘咣’的一聲打碎在堂前。


    碎裂的瓷片正落在丁婆子的腳邊,嚇得她倒退一步,卻聽到洛真怒斥道“茶水都涼了,不知道我有客人來麽?”


    這一句話實在吼得莫名其妙,落在朝露和院裏的人耳朵裏,自是覺得不知針對誰。落在丁婆子耳朵裏,卻是陡然間得意起來,開口笑道“夫人何必發脾氣,倒是老身來遲了,讓夫人恭候了。”


    洛真佯裝驚訝,起身道“丁婆婆在這後庭,位高權重,哪能不細心伺候著?朝露,快去倒杯熱茶來。”


    丁婆子聞言更是挺直了身,她早便看洛真不順眼,采購之事一點油水都沒撈到,自是不能讓她日子過得舒坦了。如今這新夫人可不是也得來討好自己?


    丁婆子笑問道“夫人昨夜筵席的菜肴吃的可爽口?”


    洛真點頭“自然是迴味無窮,尤其是那道金絲雪燕……”


    丁婆子聞言臉色略不自然,喃喃道“是麽……府裏資金有限,買的雪燕可都不是上好的,隻能排個中等罷了……”


    洛真輕笑一聲“所以,客人們吃的也是中等的?那可是敗壞了我袁府的名聲呢……”


    丁婆子眼珠滴溜溜的轉了兩圈,倒是微微躬身,不複趾高氣昂的氣焰,道一句“夫人可還有什麽事?老身還有事要忙……”


    “丁婆婆忙什麽?一會便該有人來我袁府鬧事,說是因著生辰宴吃壞了肚子呢,我想著這件事倒是該丁婆婆出麵解決一下才比較好。”


    洛真瞧著丁婆子越發烏青的臉色,繼續道“或者,我先去找母親說說那雪燕的事?”


    洛真眯起了雙眼,她依稀記得張林臨走之時與她說了四個字,雪燕有異。再看丁婆子果然躬身的弧度更加明顯,朝露奉茶進來時,她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連磕頭“夫人饒命!”


    朝露端著茶水立在一旁,看向洛真的眼神裏全是崇拜,她早便知道自家夫人手段非常,沒什麽事能難得到她。


    洛真仍是淡淡笑著“鬧事的人應該也是你們安排的吧,去告訴他們別來了,否則連累的可是你自己。”


    丁婆子眼中一片訝異,夫人怎麽會知道這全盤計劃,連那鬧事的人都是自己安排的人?


    試問堂堂袁府,即便吃壞了肚子,哪個不長眼的敢出來說什麽,更何況來袁府鬧事?洛真揮了揮手“幫我轉告吳琦嵐,叫她放聰明些,別做了別人手裏的棋子。”


    丁婆子這下徹底的說不出話來了,在她眼裏,那個美若天仙的女人似乎比閻羅還要可怕,頓時忙不迭的退下去了,此後一日倒真的平靜無常,看來丁婆子倒真的還分得清形勢。


    洛真輕歎一聲,可憐的是吳琦嵐,她性子太烈,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還不自知。


    淩波院裏,丁婆子把話一五一十的帶給了吳琦嵐。


    吳琦嵐卻不似以往般暴怒,淡淡的揮了揮手讓丁婆子退下了。


    暮辛察覺到吳琦嵐的不對勁,湊近問道“夫人……你可無事?”


    吳琦嵐苦笑一聲,眼中難得的憂傷之色“為何,老天那麽眷顧甄洛?生得好樣貌,好家世。顯奕愛她,如今還有了孩子……”


    暮辛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勸慰,隻得道一句“夫人是要放棄了麽?”


    吳琦嵐眼中的暗淡忽的被點亮,狠狠的咬牙笑道“放棄?我為什麽要放棄?孩子不是還沒生下來麽?該去和我的孩子一起做伴了……”


    暮辛嘴角揚起一抹笑,看起來確是有些怪異。


    一連幾日,登門賀禮的人不計其數,袁熙瞧著洛真有些疲憊的神色,愧疚道“大部分人我已經婉拒了,這些是關係重大的,又緊密來往的人。辛苦你了……”


    洛真搖了搖頭,微笑道“我懂,隻是這般熱鬧,我總怕姐姐會心裏不平衡。她失了孩子,我卻喜形於色。”


    袁熙也無奈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自覺對不住她,但也已經忍讓了許多,該是不欠她的了”


    袁熙話鋒一轉“當初李大夫為何謊稱吳琦嵐沒有懷孕,幕後之人又居心何在?洛兒,我怕……不然我們搬出去住吧?直到孩子安穩的生下來?”


    袁熙的眼睛裏亮閃閃的,有愧疚,也有擔憂。


    洛真搖了搖頭“這未嚐不是機會,可以揪出幕後黑手,解開我與姐姐之間的誤會。”


    洛真挽上袁熙的手,輕輕安慰道“放心吧,我會時刻小心的。”


    袁熙皺眉良久,終是點了點頭,將洛真攬在懷裏。微微低頭抵在她的肩膀上。


    “洛兒,再等等,等父親大勝歸來,我們隱姓埋名,去往一個安寧的地方。”


    話語輕柔,一如往昔。


    洛真緊緊環住袁熙,點了點頭,眼中已然濕潤。


    這真是個美麗的童話。


    如今諸雄並立,紛亂四起。他和她能逃去哪裏,才能逃脫紅塵紛擾,和既定的軌跡。


    洛真忽的抬腳吻上了袁熙的唇,眼角一滴淚滑落,落在地毯上,開出一朵水花。


    袁熙先是一愣,繼而攔住洛真的腰,加深了這個吻。


    許的承諾太美好,卻在日升月落中模糊了初心。


    爭,前路莫測。推,任人宰割。洛真不知道哪一條路才是最適合袁熙的,當初斂起鋒芒的選擇又是否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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