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儼是極力讚成這婚事的,在他所熟知的人裏也隻有袁顯奕能與甄洛相配,不說家世才學,單那兩人站在一起就叫人賞心悅目。


    小仕銘已經牙牙學語,說的第一個字就是‘洛’,可知甄儼有多愛惜她這個妹妹。


    甄儼的生母嘉夫人改嫁時,甄儼十四歲,看著母親收起了梳妝盒上琳琅滿目的首飾,疊起了自己心愛的衣物,他問“娘親,你為什麽不帶我走?”


    嘉悅溫柔的撫摸著甄儼的臉,想笑卻是笑不出來“因為你現在是甄家的長子。”


    甄儼握緊那雙手又問道“娘親,你為什麽不留下?”


    嘉悅歎了口氣“儼兒,娘親有娘親的選擇,你要尊重我。”


    就這樣,嘉悅離府的那天,甄儼沒有去送她。即使在很多年以後在官員的聚會上遇到了再嫁為人婦的嘉悅,那張望著他淚眼婆娑的臉,甄儼隻別過頭去,權當不認識。


    既然我尊重你的選擇,你便要接受我的疏離。


    實然,張氏待甄儼是極好的,許是對已故大兒子甄豫的愧疚,將那補償也一分不差的附注甄儼身上。甄儼較之前在嘉夫人身邊更是懂事乖順,從不忤逆張氏,隻是他的眼神叫人看了覺得冷。


    那時候甄洛三歲,撲簌著大眼睛拉著甄儼的手“二哥,背背~”


    甄儼眉間的鎖,應聲而碎,滿眼隻看得見甄洛眼裏的光華,一寸一寸把他自以為堅固的心牆擊個粉碎。


    於是他開始以柔情溫暖每一個人,他學會愛人,他的心裏裝著每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而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


    遇見方玉如的時候是個雨天,他在街上狼狽,她遞上了一把傘。


    那場雨淅淅瀝瀝便下進了甄儼的心裏去,以致此生都不會忘了那滿街嘈雜背景下,她如花笑靨。


    即使失去了生母的關懷和陪伴,他還是擁有了更多的愛,那時候他才覺得老天並沒有虧待他。


    官場蕭條,爾虞我詐,加之動蕩的時局。相較之下,甄堯便同意了辭官,接手所有的家業,並親自操辦洛真的婚事。


    從喜服到花轎,從請柬到酒席。一切早早的就開始準備了,哪怕距離立春還有月餘時間。洛真本來對這婚事並無感觸,現下倒在滿目的紅喜字與眾人的歡顏中開始有了期待。


    這天選完喜服,甄儼便備了馬車將甄道,甄榮,甄洛,甄堯和穆妙菡一齊請到了明月樓。


    繁星當月,乍暖還寒。


    明月樓裏聚齊的正是三年前甄府那一席人,連事務最繁忙的袁熙都恰好來無極縣公幹,與甄儼一商議,便將那波人全部聚集在此。


    三年的時間,兩兩成雙的就有四對才子佳人,穆家三姐妹和甄道皆覓得良人。


    眼下便要多了一個甄洛與袁熙了。


    穆青晗與賀嘉許經營這明月樓三年,早就練就了一張巧嘴,便由她挺著隆起的小腹來主持筵席了。


    這開頭第一句便是“當年既是分了組的,那今日也便與當年一般吧。”


    眾人皆笑,也應了這安排,鄰近而坐的夫妻便各尋了隊伍坐好,洛真打量了一下,連座位都是和三年前如出一轍,不禁啞然失笑。


    穆青晗注意到洛真的笑意,便將她請了出來“甄洛小姐自顧自的在笑些什麽?莫不是尋了袁公子做夫婿,心中甚為滿意?”


    洛真尷尬的看了袁熙一眼,見袁熙也在抿唇微笑,偷偷的瞪了他一眼便悠然起身“不過是想到了舊時之事,這才忍俊不禁,倒叫大家看了笑話。”


    賀嘉許連連擺手“甄小姐客氣了,我們哪敢看你的笑話,你與顯奕是定下來的親事,我們跟著討喜罷了。”


    這樣打諢過去,等到飯菜上齊,穆青晗才再次主持起來。


    “隊伍還是照常,賭注也不變,但這順序該逆著來了。”


    話音一落,洛真便苦笑不已,這場明月樓的宴會,還真像單身party,結婚前的狂歡。穆青晗擺明了要捧她當宴會主角。


    洛真隻得再次站起來,邁著碎步緩緩走至堂前。


    燈火恍惚,人影蹁躚,洛真身著暖色裙裾行至眾人視線中。盡管她的名氣早就聲名遠播,但在座的部分人也是三年後首次見到她。幾年前她還是稚氣未脫的小丫頭時,傾城之姿便可見一斑,如今更是已然花容月貌,灼灼其華。


    袁熙不喜歡這麽多男人圍著洛真看,盡管他們心中並無它意,卻也讓他覺得不舒服。便起身行至洛真身側,擋住了那一眾目光。


    “舊時乃甄小姐出題,今日可否由我出題?若是甄小姐答得上來便算作贏,若是答不上來便算作輸,如何?”


    未等洛真說話,穆青晗調笑道“你們夫妻二人哪來這麽多客氣?就按照袁公子說的來吧。”


    洛真婉轉道“也好。”


    袁熙見獵心喜,若是贏了,可是能向她提出一個要求呢。不急不緩道“聽聞甄小姐彈琴賦詩無所不精,不若聽我彈上一曲,若是甄小姐能複奏出來,便是勝了袁某。”


    洛真施然行禮“公子請。”


    兩人之間饒是相處了那麽久,也是‘隻如初見’般疏遠,甄儼在旁看的有些心急,怎的袁顯奕眼中含情脈脈,偏甄洛卻是鎮靜如常呢?


    一把古琴架在堂前,袁顯奕輕撥了幾個音後便撫起袖子,露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彈撥,一雙手輕巧的拂動,悠然而沉靜的曲調便響徹在每個人的耳邊。


    琴音的情緒起初是猶疑的,後來便果敢了起來,充滿了男二該有的自信。


    洛真懂,那是袁熙對她的態度,無論她願意與否,他都不會放手。隻是朦朧的燭火中,袁熙的手像極了洛真剛穿越來,遇到的那個少年。


    也是一雙素白纖細的手,將她從血泊中拉了出來,又遮住了她的眼。


    琴聲戛然而止,洛真從失神中清醒過來,對上袁熙探究的眼,不由得失笑道“聽得入迷,倒忘了記那曲子,我認輸了。”


    袁熙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看著洛真。一方天地裏,旁人都成了陪襯,袁熙的眼神婉轉又哀傷,他分明在洛真眼中看到一絲炙熱,偏偏是在她失神的時候。


    她在想誰?


    洛真不知道袁熙如此細致入微,連她出神的瞬間都看的清清楚楚。隻行了禮便迴位坐下了。


    接下來便是按照次序的五對人依次反著順序比試,洛真興致缺缺。自從在腦海裏喚醒那個關於白衣少年的畫麵後,似乎無論遇到什麽相似的都能想起他。


    比試結束時,酒席也涼了大半。


    除了甄榮跳了一支舞豔豔群芳,勝了伴奏的甄儼外,女子這邊沒有一個勝出的,便改由男子來提條件了。


    賀嘉許搓了搓手看向穆青晗,靦腆的笑道“青晗,等肚子裏的孩子降生後,我們再生一個?”


    一向大方的穆青晗此時臉色羞紅,推了賀嘉許一把“滿嘴沒個正行。”


    司徒羽幾年內也領了武官的職位,看起來英姿勃發,頗具英氣,他轉身對穆念寒道“我們的孩子,不要叫他們學武了,迎合他們的喜好來吧?”


    穆念寒微微吃驚,本以為武將世家的他也該讓子嗣繼承下去,哪知司徒羽有了這樣的想法?卻也明白他的悲苦,本來司徒羽好文,卻自小被迫習武。這樣的事情他自然不希望在自己的兒女身上重蹈覆轍。


    “都聽你的。”穆念寒靠在司徒羽的肩膀上,微微笑著。


    劉維善不知道在和甄道說著什麽悄悄話,兩人雖麵色帶笑,眼神裏卻更像是藏著刀。甄儼逗著甄榮道“榮兒妹妹莫不是還要吃糖葫蘆?”


    甄榮羞怯的紅了臉,餘光卻瞥向袁熙那頭,不知其意的人也就沒在意,洛真卻起了疑心。甄儼道“我對妹妹也沒什麽要求,便要求她一生安樂,幸福美滿吧。”


    甄榮行了個禮拜謝,麵色動容,卻在看了甄道一眼後又歸於平靜。


    這邊,穆妙菡卻是拿起一杯酒敬了甄堯,不說話。隻把自己灌得臉色發紅,眼睛裏卻是泫然欲泣。


    甄堯越加消瘦,本來俊逸的麵容如今卻極度憔悴,失了神色。


    他也拿起麵前的杯子,一揚手,杯酒下肚。


    洛真道是陳夫人的病情越來越重的緣故,有好幾次洛真去探望,隻看見陳夫人昏睡著,而甄堯臥在床前神色難掩悲傷。


    甄堯看了看洛真,又看了看袁顯奕,心中悲苦更甚。


    甄堯答應了陳夫人,在她去世後才可將自己的身世公布於世,這其中自然有其他的原因。可是一邊是自己的病重的生母,一邊是深愛的人,他如何能兩全?


    穆家姐妹聚在一起說著家常,洛真乏了便由袁熙送迴家。


    冬末的風是種溫和的冷,不覺淩冽,陷入其中卻漸漸難以把持。


    洛真忽然想到袁熙似乎還沒向自己提要求,便問道“你有什麽要我做的麽?我笨拙了些,女紅之類的可做不來。”


    袁熙微笑道“我要的,你有能力給,卻不知你願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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