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長戟穿豎直的插在這十數座土墳前,戟上掛著酒壺,戟下坐著男人。


    叨嘮一會兒之後,男人站起身,從大戟上取下酒壺,往每座墳頭都倒上了口酒,最後壺裏麵留下也正是不多不少的一口。這持大戟的將士將壺裏最後一口酒飲盡,笑。


    “以前每次戰前,老伍長都讓咱喝酒,不多不少,隻有一口,說是喝完了暖熱身子,才有勁上陣殺敵。”


    男人大笑,給最近的墳前輕踹一腳,笑罵。


    “胖子,往常每迴都是你要多喝上個半口,嘴跟要吃人似的裝滿,弄得老子最後都隻攤上半口。”


    他就這樣說著,笑著,罵著,不知不覺竟哽咽了起來。這名在戰場上負傷數百道都不曾皺一下眉的漢子,卻在此時哭的像個孩子一樣。


    一個營啊,近一千人,那時候他還不是將軍,隻不過是一個伍裏最底層的士兵,那年南方戰事,伯樂大勝。他們這個營一千人,活下來的隻有不到二十人。


    再除去傷殘昏闕,餘下不過一掌隻數。他們伍裏十六個人啊,連著伍長一起,給他這個當初伍隊裏最小的孩子硬生生殺了條生路,素來怕死的遊弩手,竟還替他擋了要命的一刀。


    拿酒壺的南戰遺兵,踱步走到這片墳頭前,拔出那跟插地半尺的大戟用力一揮,帶起的勁風直逼旁邊一處不起眼的灌木叢,持戟人大喝。


    “來都來了,何必再藏頭露尾。”


    從灌木從中跳出個黑影,來人青衣鐵麵,一身素衣不像是朝內權貴的殺手,反倒像是江湖裏那些個帶刀遊曆的遊俠兒。


    “王洽將軍好生厲害,不愧是沙場裏麵殺出來的名頭,換做那些個所謂的後起之秀,今日怕是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素衣刀客倒也不是說拍馬屁,如今這太平盛世,好也不好,那些經曆了戰事的將領官員如今都所剩無幾,官場上說得上話的大都是些後輩,文官倒是還好,隻是這武官一職就有些玩味了。


    前人看不慣後人,後輩看不起前輩,伯樂國尤其嚴重,伯樂尚武,官場內近四成武官都是先朝遺老的子嗣後代,靠著前人積攢的軍功在朝堂上指手畫腳,沒經曆過戰爭,就愈發兒戲的看待戰爭。


    甚至多次揚言讓陛下給上幾萬軍隊,南下出兵,定能重創餘下三國。這種戲言也不過隻是說說而已,真到了戰場上,能說出這等戲言的頭顱,又能保住多久呢。


    “誰派你來的,”王洽握緊手中大戟,將矛頭對準那素衣遊俠兒。


    帶刀的遊俠撇了撇手,抽出別在腰間的佩刀,迎著大戟的鋒芒直上。


    “打贏了我,我就告訴你。”


    帶刀的遊俠一個滾刀就竄到大戟將軍身旁,當頭便劈下,王洽一聲冷笑,以手為軸,末端猛地發力,大戟一端便朝著這素衣遊俠模樣的人砸去,以力對力,硬生生逼退了這一擊。


    帶刀素衣一個後跳拉出距離,躲過了大戟的橫掃。


    王洽帶戟而動,近三米的大戟在地上拖動,這一招卻是神似那本該是偃月刀的拖刀術,天下武功,萬變不離其宗大抵就是這麽個道理了。


    素衣刀客自知對力吃虧,拿刀背擊中大戟戟身,側身而閃,躍到王洽背後,腳尖輕點大戟將士背骨,跳至這對手的頭頂,冷芒直下,不留半點生機。


    王洽似是也打的酣暢淋漓,大笑起來。


    “好一記仙人跪,隻是我王洽跪天跪地,就是跪不得你這鐵麵的刀客。”


    沒得半點技巧,這位天生神力的武夫提起大戟便朝上刺去,戟矛直指素衣刀客,那遊俠模樣的刀客大驚,急忙閃退,悻悻。


    “原來是個不要命的莽夫,你這頭顱我記下了,小爺的命可比你要金貴的多了,下次見麵你就沒有拿命換命的機會了。”


    那素衣刀客說完之後收刀便走,大戟王洽也不著急追上去,戰場上走出來的人,哪位不是置之死地的,剛剛那位刀客說起那些後起之秀,言語裏盡是不屑,可他又何嚐不是呢。


    王洽摸了摸下巴,靠近頸部有條猙獰的疤痕,這刀再往下個半毫,這條命就拉不迴來了。


    走到墳頭前,做了個輯,對著為首的那土墳再次笑罵。


    “伍長,保不住又是你在罵我勒,王大戟這條命還得留著,等再過個二三十年再去閻羅府裏,陪您老人家喝上兩杯。”


    吹了聲口哨,一匹神武的不像話的白馬從林子裏跑來,這是南方戰事之後,那位穩坐帝都的聖上頒給他的嘉獎之一。


    王洽跨步上馬,揚繩長衝,約莫數百步,大喝:“提刀營何在!”


    原本平靜的林子森然作響,陣陣馬蹄踢踏前行,不過數十個唿吸,一支千人的營隊就立在林中。


    有說書的講,十步一頭顱,男兒當提刀,說的便是這兇名滿天下的提刀營。


    馬上的王洽對著這千人的隊伍,話語的氣勢竟是要更勝一籌:“提刀,迴城!”


    “是!”


    千人提刀營齊喝,震得林中的鳥獸四竄逃跑,還沒跑遠的素衣刀客聽的一身冷汗,毫不懷疑剛剛若是再繼續同王洽纏鬥,自己便會被林中的眾人亂刀劈死。


    馬蹄踏個不停,別在腰間的陌刀也劈啪撞的響個不停,此地離軍營也不過三五十裏,奔波一個時辰便迴到守地,欒良辰已經城門上等候許久了。


    王洽入城便下馬,吩咐手下照料好坐騎,徑直朝城樓上跑去。


    “末將王洽,不知王爺今日前來,未能遠迎,還望王爺恕罪。”


    大戟王洽正欲叩首,欒良辰揮手示意免了。


    望向遠處的欒良辰轉頭看著王洽。


    “早聞王將軍重情義,今日前來就聽說王將軍祭拜南方戰事的袍澤去了果真是重情之人,難得不忘本啊。”


    “王爺謬讚了,”王洽心知欒良辰此番前來必有深意,不敢托大。


    “來,王將軍,此番前來不為別事,上次漠北一見深感王將軍乃性情中人,今日定要與王將軍痛飲一番,”欒良辰笑意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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