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旋身,踏著重重的大步往前走,頭也不迴地吼道:「既不敢殺人滅口,又要盯著怕我說出去,你煩不煩人?既這麽愛跟,有本事你就一輩子這麽跟在我後頭!」


    兩側青磚牆頭上有白白積雪,她裹著銀紅的織金錦披風的背影似挾著唿唿火焰,在這清冷的色調中,竟是天地間最鮮活美好的奪目亮色。


    賀淵仿佛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咚咚咚遽然加快,聲聲催得急,像攻城略地前的戰鼓號令。


    他好像有些明白自己愚蠢反常的原因,又好像頓悟了自己每日惹人嫌地湊到她跟前來。


    於是他邁開長腿,慢條斯理地跟上那個牽引著他心魂的纖麗身影,冷冷淡淡還嘴:「這可是你說的。跟一輩子就……你這是去哪兒?」


    「茅房,」趙蕎迴頭睨他,笑得惡劣又挑釁,「你跟啊!不跟不是人。」


    「你個……小流氓。」別以為這樣就能將他嚇退。


    跟就跟,一輩子就一輩子。


    賀淵就這麽跟著趙蕎到了溯迴城郊的積玉寺。


    她在寺中上了香,又找小沙彌捐了香油錢,請來幾盞祈福的蓮花燈。


    祈福的蓮花燈在點亮前,小沙彌需在符紙上寫好香客指定的祈福對象,然後誦念一段經文。


    於是趙蕎便挨個指了每盞蓮花燈的祈福對象。


    賀淵發現,其實她是個慣於將細致溫情藏在人後的小姑娘。


    她點這祈福的蓮花燈,哥哥嫂嫂、弟弟妹妹、父母尊長、知交友人,甚至連府中隨侍們都沒落下。


    「這兩盞呢?」小沙彌指著剩下兩盞。


    「你能不能先出去迴避一下?」趙蕎忽然轉頭,麵色微赧地對賀淵提出這個並不過分的要求。


    她的眼神有些閃爍,頰邊甚至不自覺地浮起了淡淡緋紅,似藏了什麽含羞帶怯的小秘密。


    這樣的趙蕎一點都不兇。


    賀淵驀地心旌搖蕩,有一個毫無道理、極其大膽的念頭忽地在他腦海中閃現。


    於是他想也不想地拒絕:「不能。」


    趙蕎深吸一口氣,鼓了鼓腮,忍住了在這清淨地與他惡言相向的衝動。


    她不再搭理他,轉迴去隨手指了指其中一盞,漫不經心道:「賀淵。一個雖然討嫌,也不怎麽熟的人。差事刀光劍影的,還是願他時時平安吧。順便請佛主保佑,讓他別再疑神疑鬼,趕緊離我遠點。」


    真、真的有他一份。賀淵腰背筆直地繃緊了周身,麵紅耳熱、心跳飛快,喉頭有些發癢。總覺有一顆含苞的花骨朵即將從心底綻放開來。


    他想向她道謝,卻又不敢出聲。生怕一張口就是漫天蜜味。


    在滿耳的嗡嗡聲與慌亂雀躍的心音幹擾下,賀淵聽到小沙彌又問:「最後這一盞呢?」


    背對著他的趙蕎清了清嗓子,小小聲聲道:「夏儼。願他萬事順遂,求仁得仁。」


    她說這話時語氣溫軟又鄭重,與先前那種漫不經心地順道一提根本不同。


    賀淵耳畔的嗡嗡聲沒了,心裏那朵含苞的花骨朵也耷拉了腦袋。


    好的吧。從今以後灃南賀氏與上陽邑明輝堂夏氏不共戴天。


    他賀七,以個人名義虔誠詛咒夏儼:吃啥啥不香,做啥啥不成。


    阿彌陀佛。


    【番外五】


    點完蓮花燈已近午時,趙蕎向小沙彌問了路,雙手交疊將小手爐按在身前,拖著略顯沉重的腳步往齋堂方向去。


    賀淵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側,反複斟酌措辭好幾迴才謹慎開口:「多謝你的蓮花燈。隻是想請問,為什麽會有我的一份?」


    這些日子下來,他發現這姑娘與傳言中的不同之處太多。


    就說方才點蓮花燈時捎帶著也為他點一盞的事,雖她嘴上沒什麽好聽話,但這舉動所釋出的善意很明顯。


    他不知該如何接近她,不知如何才能拉近與她的距離,便隻能一連許多天都悶不吭聲跟著,惹她心煩火大,連他都覺得自己討厭。


    可她還是為他點了一盞祈平安的燈。


    趙蕎斜睨他一眼:「這段日子我居處周圍入夜後都清靜得不得了,連宵禁夜巡的衛兵都不經過,是你安排了人在附近的緣故吧?」


    賀淵看向別處,「唔」了一聲。她今早出門時看起來特別暴躁,難道就是因為發現了他的這個安排?


    他沒料到趙蕎會察覺,更沒料到她會突然說穿,一時拿不準她會不會覺他多事冒犯,不知該不該承認。


    「我知道好歹的。畢竟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身邊隻留了兩個武侍,夜裏有人在外頭守著能免去許多麻煩和隱患。雖我猜你是為了盯梢,不過還是承你的情,那盞蓮花燈算我的謝禮,」趙蕎無力地哼笑一聲,語氣有點慚愧,「我今日脾氣不穩,早上在城裏時……得罪了啊。」


    賀淵稍稍愣怔,才垂眸道:「都是小事,不必謝,也沒什麽得罪的。」


    沒氣他多事派人替她在院子外頭守夜,還感謝他。還因為早上發脾氣的事向他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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