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興將軍,連瓊芳將軍,請出列答話。」


    曹興與連瓊芳雙雙麵色微變,依令出列。


    趙蕎目光灼灼地直視著他們:「二位將軍當眾跟後輩置氣為難數日,沒覺得丟人現眼嗎?」


    她並未高聲武氣,語氣清冷而平靜,卻像平地一聲驚雷,讓在場眾人心中驀地一震。


    「前日我就對大家宣布,若有不滿或疑惑處盡可提出。有事說事,打什麽肚皮官司?幾十歲的人了,嘴巴長臉上,難道隻是用來吃飯喘氣的?」


    趙蕎已忍了他們三天,真真算是給足了尊重與顏麵。此刻就是「禮而後兵」,任誰也挑不出她錯處了。


    曹興與連瓊芳到底年歲資曆在那兒擺著,幾時被人當麵這樣對待過?


    弱質纖纖的小姑娘當麵罵他們「嘴巴長臉上隻用來吃飯喘氣」,這讓他倆雙雙憋紅了臉,怒目瞪向趙蕎。


    「我知道,你們有軍功在身,而我無官無封,若我下令對你們做出什麽處罰,那事後我也討不到好。你們仗勢的也就是這點,」趙蕎冷冷勾唇,緩緩亮出一枚禦賜的免死金令,笑意不達眼底,「我一開始就說過,咱們別給彼此找不痛快。我既敢接這差事,就不可能收拾不住場麵。」


    幾個月前,因為擔心歲行舟觸犯禁令小心不保,她在昭寧帝說要賞賜她查「希夷神巫門」的那份功勞時,特地要了這枚免死金令。


    但因歲行舟的存在能幫助朝廷平定鬆原亂局,且他也真的從東境救迴了前哨營的人,昭寧帝便赦免其所有罪過,於是趙蕎手上這枚免死金令就一直沒有派上用場。


    在場都是中高階將官,誰不知這金令意味著什麽?這是皇帝陛下的承諾,隻要不是通敵叛國、危害聖駕之類的驚天大罪,有這枚金令在,犯了什麽事最終都能大事化小。


    「瞪什麽瞪?你們來的第一天我就說過,這裏我最大。既讓你們出列答話,就別給我裝蚌殼。否則一人五十軍棍,打死,我替你扶靈歸鄉,打殘,我養你全家老小!」


    趙蕎平日多是懶散隨意的姿態,無事時笑眯眯,脾氣上來就小潑皮樣,通身的市井氣。


    這常常讓人忘記,她其實是個出身尊貴的王府姑娘。


    此時她神情端肅,明麗俏臉冷凝無波,麵對兩位年少戎馬、殺伐決斷的中年將領撂出狠話,並未刻意虛張聲勢,卻自然而然流露出幾分上位者的威嚴。


    眾人這才忽然領悟到,她不是不會盛氣淩人,端看她想不想而已。


    其實事情並不複雜,隻是趙蕎以往與他們這類人沒有半點接觸,對他們的了解太少,所以才沒能在一開始就判斷出他們的訴求。


    問題的症結在於此次軍務革新的核心目標:推動各軍建製火器營。


    雖火器營隻會是軍隊的一小部分,但實戰經驗豐富的將領不難想到,當火器營這個威力驚人的新軍種成為常態後,必定在極大程度上改變原有的戰場形態。


    那樣的話,像曹興、連瓊芳這樣的中年將領曾經出生入死在刀光劍影中換來的許多臨敵經驗、戰術策略甚至治軍手段,就可能會變得蒼白無用。


    曹興與連瓊芳皆出身寒門,年少投軍浴血奮戰,憑刀兵之利建功立業,拿命拚來了如今這還算不錯的前程。眼下要他們棄刀兵而改用水連珠,他們害怕學不會、學不好,導致他們將來在軍中慢慢變得不重要。


    前半生的勝利與榮光都從刀光劍影中來,那是他們被尊敬、被需要、被重視的底氣所在,也是他們餘生安身立命僅有的本錢。


    他倆已人到中年,加之出身貧寒,識字不多、學識有限,又都不是八麵玲瓏的油滑之人,若無奇遇,仕途上本就很難有更多晉升的機會,甚至隨時可能被出色的年輕後生取代。


    他們的年紀與處境已讓他們非常焦慮,若站在這次軍務革新中沒能一步就站穩,那他們前半生所有的付出與努力都將化為泡影。


    年輕將領們此生還有大把時間可以在試錯中重新積累關於新兵器、新戰略的經驗,他們卻錯不起了,所以才不願輕易邁出嚐試的步子。


    連瓊芳的顧慮在於,她對趙蕎沒信心。


    才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沒上過戰場,甚至連軍籍都不是,傳言中還是吊兒郎當的潑皮小姑娘。能教出什麽好來?


    她甚至覺得,神武大將軍府之所以點中趙蕎但此重任,多半是為了賣個人情給協理國政的信王趙澈而已。


    而曹興除了與連瓊芳有同樣的顧慮外,還打從心底覺得,神武大將軍府推行此次軍務革新完全是勞民傷財、不知所謂。


    明白二人心中症結所在後,趙蕎當即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炮轟。


    「再不情願你們也來了,不好好受訓,與不相幹的後輩擺什麽臉色?!若覺神武大將軍府這番革新不妥,那就該在事前想法子據理力爭!真英雄就刀架脖子上也別挪窩!腦袋掛城門樓上也別來!再不然,神武大將軍府門口鎮宅神獸又沒加蓋,一頭撞死以死明誌總行吧?再不濟,到內城門外咬破手指血書大寫一句‘老子就是不願學使火器’也算個法子吧?」


    曹興都讓她給吼懵了,臉成豬肝色:「你這小姑娘,講的什麽渾話?我……」


    「你給我閉嘴!」趙蕎怒而拂袖,「一把年紀的人了,平日出門是不記得帶耳朵,還是不記得帶腦子?年初茶梅國使團來訪的事沒聽說過嗎?別人區區海島小國的文官都會使火器了,你們就沒點‘居安思危’的想法?!」


    「是,我年歲輕,沒上過戰場,甚至連軍籍都不是,在你們看來不算一盤菜,你們覺得我不夠格教導你們。我懶得跟你們解釋什麽,隻想告訴你們一句,舉國上下,除了趙渭,沒有第二個人比我對水連珠更熟稔。」


    她看了看怔忪發懵的曹興,又看看一旁同樣漲紅了臉的連瓊芳。


    「事情很簡單,你們要麽老實跟我學,我會當什麽都沒發生,照樣盡心盡力地教;要麽你們立刻走人,我按逃兵罪上報神武大將軍府與兵部。再給你們三天時間,想清楚以後答複我。」


    當眾收拾完最刺兒的兩位老前輩後,趙蕎來迴踱步緩了片刻氣後,若無其事地看向陣列中目瞪口呆的眾人。


    「好,現在繼續說訓練的事。我知道,之前三日都隻將水連珠發到你們手上讓你們認真看,大家都以為我是故弄玄虛磨時間。方才大家經過試射,應該明白我的用意了吧?」


    她頓了頓,接著道:「雖慕映琸反複講過這玩意兒的構造,你們也看了它三天,可事實上,你們對它還是不夠熟悉,真正拿到手上時無法做到運用自如。所以,接下來大家要做的事,便是仔仔細細將它裏外都看個透徹,透徹到爛熟於心的地步。」


    陣列中的賀淵執了軍中禮,示意自己有疑問。


    趙蕎忍笑頷首,公事公辦的冷漠臉:「賀大人請講。」


    「要到如何程度,才算‘爛熟於心’?」其實這個問題賀淵是代在場眾人問的。


    這姑娘剛發了那麽一頓狠,此刻大家都還懵著,便是有這疑惑也沒人敢問,隻好他來「為民發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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