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康望著阿蕾漸遠的身影,心中滿憂慮。迴到房中,亦是難以成眠。一直到了三更天,忽聽隔壁蕭峰房裏傳來“咕咚——咕嚕嚕”的怪聲,阿康更覺不安,索性起身來到蕭峰門前,輕輕扣門,問道:“蕭大俠,你還好麽”門內卻久無迴音。阿康再一拍門,門竟自己開了。遠來小二送酒過後,蕭峰壓根沒起身關門,直接就喝上了。


    阿康見房內頗暗,油燈早已熄滅多時。就著窗外月光,隱約可見蕭峰正仰在床上,左手攤在床沿上,地上不遠處正滾了個酒罎子。


    阿康心想,以蕭峰的武功,此時還不醒,恐怕是醉得不輕。眼下阿蕾已走,若是蕭峰再病了,那可當真是糟之糕也。


    阿康慌忙上前探看。剛一走近床舖,便覺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就聽蕭峰醉中尚且恨聲喃喃道:“為何你們……都……不信我!”


    阿康一愣,隨即明白,以蕭大俠的酒量,豈是那麼容易醉的。如今這般潦倒,怕是為了今日那些丐幫舊識的態度,再加上這段日子以來他的遭遇,故而鬱結於心,方如此酩酊大醉。


    阿康正想著,忽而蕭峰咕噥了幾句什麽,內容聽不真亮、可是語氣中的怨聲怒意,卻是分明得很。許是心中憋悶的久了,蕭大俠跟著一拳就向床柱砸去。阿康朦朧中看著這一拳就驚呆了,心想:蕭大俠,您這是要把這小客棧拆了不成?


    所幸蕭峰此時醉了個透,故而掌上並未運上內力,就這樣生劈了下去。可憐這偏僻小鎮上,就這麽間老店,多少年來慘淡經營、勉強維持著,這些擺設、家具,本就不是什麽金貴耐用的料子,早已陳舊不堪了。如今蕭大俠一拳過去,就聽“喀嚓”一聲悶響。


    等阿康緩過神來,還沒等慶幸“這床竟還沒塌”,就見蕭峰又掄拳,這次似乎是要向牆壁砸去。阿康知道這樣小本經營的客店,牆板也結實不到哪裏去,若當真把牆給人鑿塌了,那今晚可真是麻煩大了。


    說起來,迴過神來的阿康,反應還是很快的。這邊一看蕭峰又提胳膊,阿康立馬“噌”的從蕭峰身上躥到床裏邊、蜷縮在蕭峰肩側巴掌大的地方,一邊雙手抱住蕭峰已然掄起的右拳往迴帶,一邊連聲哄道“我信你,我信你……”


    或許醉夢中的蕭峰聽到了這句話,情緒略緩;也可能是剛才那一下已使勁了他的全力。總之,墊在阿康手上、砸在牆上的這一拳不算太響,估計牆壁也是安然無恙。阿康被這一下痛得是呲牙咧嘴,心裏還說“幸好這次沒骨折”。想完了自己都悲催的不行,自己如今這般,簡直像個受虐狂!


    阿康怕蕭峰醉中再鬧出什麽,左手握住他剛剛砸牆的右拳,右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拍著,仿若對樂兒一般喃喃哄道:“我知道你心裏委屈、不痛快……這些都不是你的錯……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


    阿康見蕭峰緊鎖的眉心似乎是放開一些,才略放心,卻又發現他渾身的衣服都已汗濕了。阿康不由擔心,即便他是大俠,武功再高,穿著這濕衣服睡一夜,恐怕也會感冒吧?阿康正想著如何是好,就聽蕭峰口中嚷渴。阿康跳下床,來到桌邊,壺裏的茶早涼了。接著就聽蕭峰在床上一頓踢蹬,再一迴頭,卻是把被子蹬地上去了,衣服也扯了個大開。阿康又忙迴身把被子隻搭在他胸腹上,可是被子剛一挨上他身,當即就被踹開。


    阿康無奈,迴身摸索著有點起油燈,叫醒樓下的小二,請他送一大壺熱水上來。幸好爐灶裏的火還沒熄透,這小鎮又是民風淳樸。小二雖是夜半被人擾了好眠,可看在阿康麵善,以及賞錢的份上,做事倒也勤快。不一會兒,小二送上了熱水,又給換了盞油燈。阿康謝過小二,直說是自家弟弟喝多了,辛苦小二哥雲雲。接著便給蕭峰涼了一壺溫水,時不時的喂給他一杯;又倒了些熱水在房裏的銅盆中,潤濕了手巾,幫他擦去臉上、頸中、身上的汗,又給他抹了腳。有心幫他換去濕衣,又覺得自己來不大方便;若去叫小二,又怕小二見了他胸口的狼頭,知道他是異族人而去報官(其實是阿康自己困糊塗了——除了你阿康和蕭峰他們本部落的契丹人,有幾個能一見這狼頭就猜到這是契丹圖騰的?)。


    阿康放下巾帕,拉過薄被,給蕭峰搭上,想著這下他去了汗膩,沒那麽不舒服,希望能蓋得住被子。哪知她剛俯□去,想幫他揶好被角;卻突然被一股大力狠狠鉗住臂膀拖了過去!


    阿康嚇了一跳,卻見蕭峰將阿康扣到胸前,瞪了布著紅絲的雙眼,定定瞧著她,過了半晌,忽然仰頭長笑,笑聲中卻毫無快意、滿是淒涼。笑過後,含糊自語著:“忘恩負義!殘忍好色!……”


    阿康初時覺得嵌在她胳膊上的那雙手,簡直像副火鉗子,且是越抓越緊。待得聽他那幾句傷心低語,不由心下亦是一慟。


    在阿康眼裏,多數跑江湖的,雖說不是壞人,卻大多是“腦子不大正常”(這主要得看和誰比)的渾人。即便如此,聽著他們胡說八道,有時當笑話,有時罵到她阿康頭上,聽著也是不爽的。大體上,阿康對那些人給的評價是持“不理會、不記得、不多想”的態度。但蕭峰不同,他自小便是長在這個江湖的,是被江湖倫理教化出來的。饒是他再豁達,如今他的信念體係全部崩塌、被他以前所認為的“正道”唾棄,這份打擊,當真是毀人啊。


    阿康隱約知道在此時的江湖正道眼裏,“好色”等於“不能潔身自律”,是很遭否定、倍受鄙視的。而蕭峰這種不解風情、隻曉得民族大義、除惡扶正的人,被扣上了這麽一頂帽子,想必是窩火得很。偏偏此時他又既不能辯白、也不能放下阿康母子不管——這於道義上、良心上,也是過不去的。阿康實在不想自己也成為導致他日後走上絕路的催化劑,可若是此時離開他,還真是寸步難行。當日想著,借少林方丈玄慈的威信,把他澄清原委,讓他哪怕日後隻能馳騁草原,但得心安,天高地闊,未必不美。可如今,自己母子多得他庇護,卻將他拖累得動彈不得……想到這裏,阿康頓時沒了掙紮的力氣,垂下頭去,額頭抵著蕭峰的胸膛。如此最壞也不過給他捏斷手臂,讓他出出氣也好。


    過了一會兒,阿康見蕭峰沒了聲響,手上的力道也漸漸鬆了。阿康兩手一撐,起得身來,連忙跳開,卻見蕭峰似又睡了。


    經過剛才那麽一鬧,阿康覺得臉上直燒得慌,轉身要出門,正和睡得迷迷噔噔,披著被子、趿拉著鞋、過來尋她的樂兒撞在了一起。樂兒揉著眼睛、打著哈欠道,“媽媽你怎麽不睡?怎麽跑到了蕭叔叔這裏?”


    阿康忙蹲下,給樂兒的被子裹了裹,嘖道:“要記得,出門在外,喊蕭叔叔‘舅舅’。”


    樂兒嗯了一聲,點點頭。阿康見兒子這麽乖,又不免心疼,撫著他的臉道,“叔叔不開心,喝醉了,出了一身的汗。媽媽怕他受涼。”


    樂兒此時有些精神了,看了一眼唿唿大睡的蕭峰,說道:“是舅舅喝醉了。媽媽,咱們給舅舅把濕衣服換了吧,不然他會發燒的。”樂兒還記得自己小時,貪玩淋雨,結果燒了好幾天。以後每次他玩的滿身大汗時,媽媽總會拿幹帕子給他把衣服裏麵墊幹,等他汗消了,再換上幹衣服。街坊鄰居常笑媽媽帶他帶得太嬌慣,是拿他當公子哥養。媽媽隻是笑笑,私下裏常常囑咐他,不能穿濕衣、不能滿身汗的時候猛脫衣服。如今小小的人兒長大了,也知道用這些來照顧別人了。


    樂兒如此懂事、知道為人著想,讓阿康很是安慰。她扶著樂兒的雙肩道,“好。就這麽辦。你幫舅舅換衣服,媽媽給你幫忙。”


    樂兒見自己“受重用”,很是得意,重重一點頭,三步兩步跑到蕭峰床邊、手腳並用爬了上去。阿康從蕭峰的包袱裏揀出一套幹淨的中衣褲,走到床邊,放下帳子。樂兒鑽到被子裏,幫蕭峰脫去濕衣褲;阿康隔著被子,幫著抬胳膊、抬腿、給他翻身,再把幹衣服遞給樂兒。給醉倒的人穿衣服,顯然有些超出樂兒的能力範圍。娘倆個胡亂幫他過上,想來不至於著涼,也就湊合了。一番折騰下來,阿康發現蕭峰身下的薄褥子也已經潮了,蕭峰身上也有些幹燙,不由擔心起來。最後幹脆把樂兒安置在蕭峰房裏的榻上睡,把之前從車上抱來的被子都給他鋪上、蓋上。又把自己房裏的被子抱來,連推帶翻的,墊在蕭峰身下。自己披上了一件厚鬥篷,就守著這一大一小,時不時的給樂兒蓋蓋被子,給蕭峰喂些水。如此直忙到黎明時分,阿康實在是困得撐不住,坐在蕭峰床邊的腳踏上,一個勁的點頭瞌睡。以前樂兒小時夜裏發燒,阿康和溫媽媽也是通宵不眠;累得不行時,就握了孩子的小手,闔眼略歇歇;一旦孩子體溫上升,做娘的立時就會驚醒。這會兒阿康還是用這老法子,握了蕭峰的手,最後終於支撐不住了,就趴在蕭峰的床邊眯瞪過去。


    蕭峰是被窗外的天光刺著,漸漸睜開朦朧醉眼。一時頭疼欲裂,自知是昨晚喝醉了酒。蕭峰輕輕捶著頭,自己也奇怪,以前和兄弟們拚酒,比這喝得兇多了,從不曾如此醉過,幾乎是不省人事,當真荒唐。


    蕭峰以肘撐床,剛欲起身,卻見自己的左手,此時正在一隻芊芊玉手中、被輕輕柔柔的握住了。隻是這柔若無骨、潔白如玉的手背上,卻有一塊雞蛋大小的淤紫,讓人看著,好生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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