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一大早,馬二嫂幫阿康提著行囊送至門口,目送阿康和周寅堂乘著馬車遠去嵩山。


    阿康、樂兒母子相見自是開心。樂兒這兩年間個子長了不少,學文習武都有些模樣了。許是聽多了少林寺莊嚴的晨鍾暮鼓誦經聲,已是脫了些稚氣,儼然一個翩翩小少年。難得師父玄苦,習文之時並非單教佛經,除了忠孝節義的為人大道理,諸子百家的學問都略給樂兒講了一些。不但是因材施教,還給了孩子廣泛了解和選擇的進學空間。其見解讓阿康大為敬重,其為人更是叫阿康感激。玄苦對樂兒也是大為滿意,讚其“敏慧”,不但悟性頗高,反應敏銳,更難能可貴的是不怕辛苦;性格“純”、“韌”,心地純淨、心思專注、下了決心便能堅持到底。能有這麽個孩子做關門弟子,玄苦倒有些得償所願。


    聽著兒子朗朗的頌書聲、看著兒子一招一式的演練拳腳,阿康覺得隻要能看到孩子平安健康的成長,她所承受的一切苦難都不足為懼,曾經的傷心與哀怨早就如同昨日雲煙,散了個幹幹淨淨、蹤影全無。


    夜裏阿康照舊借宿山農家,第二天一大早便踏上返程。馬車行近家門口,就聽周寅堂聲音有些沙啞,澀聲道,“康丫頭,你快看。”


    阿康正奇怪“康丫頭”這三個字自她成親之日後,就再沒從周老爺子嘴裏聽到過,不知是什麽事,竟讓周老爺子亂了稱唿。掀起簾子一瞧,驚得阿康險些從車上栽下去。阿康離去時還好好的家門,此時已掛上了黑幔白幡,飄飄搖搖,竟是有喪事!


    周寅堂趕車到馬家大門,不待停穩,便急急跳了下來,迴身去扶阿康。阿康已是掀簾下車,落地才發現腳竟有些軟了。想想臨行前夜馬大元的話,更覺心中不安。


    阿康剛進院子,馬二嫂就哭將搶步出來,一把抓住阿康的手,雙唇抖動,訥訥不能成言。馬二哥在一旁立著,臉色黑沉,竟像是一夕之間老了十歲。阿康見狀便知馬大元定是完了,卻又無法置信,攜了馬二嫂的手,走進正堂。卻見一副烏黑的棺木擺在那裏,竟是已經合了棺蓋。堂內有兩個丐幫弟子在布置靈堂,右手第一把椅子上坐著一人,儼然是一副主事者架勢的,卻正是那全冠清!


    全冠清見是阿康進來,忙站起身來,抱拳行禮,“嫂夫人……”卻是剛打了個招唿,竟然就說不下去了。原來阿康自見是全冠清在此,眼神立時寒的恨不得能射的出冰錐來。全冠清萬沒想到阿康一上來竟會有這麽大的恨意,一時被那冷冽的眸光刺得一驚。然全冠清那是非同尋常的狡詐之輩,很快就複又鎮定下來,“馬副幫主突然離世,丐幫上下,悲慟萬分。是以特遣全某,送馬副幫主一程,略盡微薄之力。還望嫂夫人節哀順變。”


    阿康初見棺木時,隻覺得仿若晴天霹靂炸在頭上,被震得肝膽欲裂、五內俱焚。此時略略定下神來,穩穩唿吸,細細想來,便覺得不對。自己臨行前聽黃敞潮之言,馬大元已快康複,單是憑阿康觀察,她也絕不相信馬大元是暴病而亡。若說是被人謀害,原著中是康敏攛掇白世鏡出手的,可如今自己連白世鏡是哪個都不知道,馬大元還是暴亡了;此時阿康無法不受原著影響,第一眼看去,就懷疑上全冠清。聽得全冠清開口,阿康也不理他,仍是冷冷的瞧著他,兀自開口道,“馬二哥,是誰發現大爺……去了的?”


    馬二的聲音自阿康身後傳來,“迴大奶奶,是黃大夫今早發現的。”


    “黃大夫現在人呢?”


    “全舵主來後,就讓黃大夫迴家休息了。”


    “大爺是誰做主裝殮的?”


    “……迴大奶奶,是……全舵主。”


    阿康聞言,不覺望向全冠清的眸光又寒了三分。阿康心想,我就再不懂規矩,也知道這種事無論如何也要讓至親見上最後一麵,哪有這種不等親屬來到,就連棺材都蓋上的。於是心中對全冠清又是多了幾分猜忌。不禁開口道,“全舵主是覺得小婦人年輕識淺呢,還是覺得馬家一門無人,合家上下盡是些沒有用的!我這當家主母尚未返家,即便你是仗著丐幫來行事,也不能就這麽合棺,使我夫妻不得見上最後一麵。我馬家的人還沒死絕,先夫的喪事,我們自會籌辦,全舵主的棺木我們用不起。馬二,開棺!”


    全冠清被阿康罵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特別是這最後一句,一語雙關,簡直就是在咒他全冠清早死。更沒想到這婦人竟要開棺!連忙攔住勸道,“嫂夫人切莫動氣。此事是全某思慮不周。實在是馬副幫主意外橫死,慘不忍睹,全某怕嫂夫人見了過於悲痛,這才盡早蓋棺。”


    阿康瞪視著全冠清道,“全舵主既言先夫是橫死,究竟是意外、還是他殺?可曾報備官府?可有仵作前來驗屍?”全冠清聞言一愣,再看阿康看他的神奇,立時後悔自己剛剛露了神色,難保她不起疑。卻聽阿康又道,“馬二,還不動手?你要我親自動手開棺麽?”這馬二何曾見過這等陣勢,不論怎樣說,這時代,蓋棺再開棺,實在是大不敬,他個仆人哪有這個膽子。全冠清見阿康作勢要自去推那棺蓋,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幹脆擺手一攔,“嫂夫人且慢,還是讓全某來吧。”言罷運力於掌,便將棺木緩緩推開。


    第一次見到屍體,阿康不是不怕的,隻是此時實在是心中太恨了,將那懼意竟也衝談了幾分。再者,她一定要親眼瞧瞧馬大元究竟是何死因。隨著棺木緩緩開啟,阿康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棺木再啟,露出了馬大元泛紫的麵堂,布滿血絲、圓瞪得似要爆出的雙眼,頸部清晰的印著一個黑紅的手印,似是掐握著他的脖子……阿康緩緩閉上眼睛,不忍再看,此時淚珠才潸然而下。


    馬二嫂上前扶著阿康退後幾步,讓阿康靠著椅子坐下緩了口氣。半晌,阿康睜開眼,定了定神,起身向全冠清道,“全舵主,小婦人剛剛神魂俱亂,言語不敬。還請全舵主海涵。”說完一禮。全冠清忙道“不敢”。阿康又言,此時自己已然返家,不敢再勞煩,恭送。全冠清隻得安慰幾句場麵話,便告辭了。此時阿康才見洪小六不知何時來了,正蹲在門角抹淚。阿康看了心下淒然,喚他過來,叫他等會兒給他葉二姑姑送個信。又請周寅堂和馬二幫忙料理馬大元身後事。這才跟馬二嫂子去換上喪服。


    阿康信中請葉二娘幫忙,盡快找一隱蔽穩妥的去處,接溫氏二老過去安頓;再盡快去接上樂兒,若是自己這邊事情過了,再與她們匯合。


    夜裏,阿康一人靜靜跪在馬大元棺木前守靈。阿康一邊燒著冥紙,一邊思量,馬大元之前似乎就有所防範,卻不知防範何人何事,眼下也沒有什麽憑證指向全冠清;以黃敞潮和馬大元的交情,迴去之後竟不再現身了,也有些古怪;馬大元之前交待她不要涉足江湖,但難道就任由他枉死麽?一想到這個念頭,阿康就覺得心中隱隱作痛。另外,若是真的拜托不開原著的命運,樂兒的師父玄苦也是要死的,樂兒整天跟玄苦在一起,會不會受池魚之殃?那玄苦盡心盡力教導樂兒,如何能救得他免於橫死?……


    馬大元身後事由周寅堂、馬二和丐幫派來的全冠清三人操持,倒也妥帖。阿康此時暗想,在這些事情上,自己還真是挺沒用的。然而有人更是沒用!官府的差役、仵作過來草草看了,定了個江湖仇殺,掛做懸案不理了。


    到了頭七那日,丐幫眾人、馬大元的故交都來吊孝,阿康和小六——小六且做孝子——便一直披麻戴孝、跪拜答謝。等到阿康站起身來時,早已是迷迷糊糊的了。朦朧間,阿康知道馬二嫂給她端來了熱茶麵湯,恍恍惚惚的用過後,阿康一抬頭,竟見全冠清坐在自己麵前,也不知看了自己多久。阿康卻是不滿,也隻得連忙起身。全冠清欲伸手虛扶,阿康卻旋即躲開。全冠清也不著惱,一臉正色道,“全某今日拜請密見嫂夫人,是為了我丐幫一件大事。馬大哥一生心心念念,莫不是以丐幫為重。今日馬大哥英魂未遠,若知幫中由此大難,定然不得安息。還望嫂夫人看在馬大哥麵子上,助我丐幫一臂之力。”阿康聽了心裏一沉:完了,該來的果然來了。到底這全冠清是如原著的陰謀策劃者,還是無辜的配角?證據在哪裏?又想起馬大元的囑托,無論怎樣,自己要置身江湖事外。於是打定主意,“多謝全舵主以先夫遺誌為念。但先夫在世時便從不讓小婦人知道幫中的事情,恐怕是幫不上全舵主的忙了。”


    全冠清想了想,又說,“馬副幫主之前曾交給小弟一見證物,隻要嫂夫人能作證,那卻是馬副幫主之物便好。”


    “先夫與幫務有關的東西,向來是自行保管,溫氏實在是認不出。”阿康再推脫。


    “那請嫂夫人與全某一同去整理馬副幫主的遺物可好?”全冠清再次進言道。


    阿康思量一下,“小婦人愚笨,對貴幫事物實在是不通。若是家中有保管貴幫之物,還請全舵主下次邀上一位幫中位高的長老同來,也是個見證。”


    全冠清見阿康是決意脫清幹係,冷冷一笑道,“嫂夫人多慮了,其實最為要緊之物,馬副幫主早已交由全某保管。全某不過是借嫂夫人的一句話而已。嫂夫人如此不顧大義,想必溫家二老知道了,也會自責失教。二老年事已高,恐是經不起風浪了。嫂夫人若是不顧及他二老的安危,莫要他日後悔。”


    阿康覺他話中有話,“哦”了一聲,問道“莫非全舵主和家父家母很熟?”


    “自是熟的,他二人現下正在全某處做客。”


    阿康聞言一驚,起身道,“那家姐……”


    全冠清仍是一片鎮定道,“另姐也同他二老在一處。”


    阿康沉聲笑道,“好好好。溫氏領教全舵主高義,但憑全舵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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