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


    低聲的唿喊中,徐言一把抓住了梅三娘的手臂,將對方拉出了井沿。


    身子一晃,梅三娘直到現在才發覺自己剛剛幾乎要傾斜到了井口裏,她臉色有些發白,眼中驚懼地看了看那口井,與徐言一同退開了幾步。


    “這裏不幹淨……”梅三娘的心口起伏了起來,要說她不怕是不可能的,任何人遇到剛才驚悚的一幕,都會後怕。


    如果徐言不拉她一把,梅三娘恐怕也墜進水井了。


    自己跳井,和被人推下去可是兩種感覺。


    “天還沒亮,趁早離開。”梅三娘穩了穩心神,拍著徐言的肩頭囑咐了一句,自己轉身就要離去。


    “我不走。”


    梅三娘的身後,傳來小道士的輕語,低沉而執著。


    迴過頭來的女人,柳眉緊緊地蹙著,沒有說話,沉默的望著小道士,眼中有深深的疑惑。


    “山裏的惺蜈草,是三姐種的吧。”徐言平靜的說道,這句話一出口,對麵的女人明顯身子一顫。


    “活物的毒液不好收集,更難以儲存。”


    徐言看向女子的雙手,接著說道:“三姐手上有些細小的傷疤,該是被那些毒蟲咬到過,家裏販運藥材的人,應該懂得些解毒的辦法,可是幾隻蠍子蜈蚣的毒,殺不了太多人的。”


    簡單的幾句話而已,徐言直接掀開了梅三娘蓄謀多年的計劃,這時候原本嫵媚妖嬈的女子,臉色已經開始發青。


    那些惺蜈草,的確是她在五年來好不容易種的。


    當初被劫到元山寨的時候,梅三娘的身上並沒有帶著惺蜈草的種子,是她弟弟小城一時貪玩,才將一把惺蜈草種子揣在身上,而亡弟身上的這些種子,成了梅三娘報仇的關鍵所在。


    她要毒殺元山寨,她要殺光這群惡匪!


    五年的籌謀,五年的虛與委蛇,梅三娘為的,隻有報仇而已,她雖然粗通些醫理,怎奈對付那些蜈蚣蠍子卻沒什麽經驗,在收集毒液的時候,時常會被蟄傷,好在她懂得如何解毒,這才平安無事,否則換個人來,沒等仇人死,自己非得先被毒死不可。


    之所以從來不吃後廚做的東西,之所以經常在午夜流連在水井附近,梅三娘的打算,是要將這口水井裏的水變成毒水,隻有這樣,她才能一舉殺光元山匪,而常年不吃後廚做的飯菜,這一點更是梅三娘自己設下的退路,否則連她也吃了井水燒製的飯菜,她自己豈不是也會被毒死。


    被毒蟲蟄到還有救,如果吃下大量的毒汁,她自己也是活不成的。


    五年來的籌劃,被人家一語道出,梅三娘的心神開始劇烈起伏,她死死地盯著麵前的小道士,神色變幻個不停。


    不多時,梅三娘掩嘴輕笑了起來,道:“幾隻蠍子蜈蚣的確不夠殺人,那該怎麽辦呢?三姐實在沒有太好的辦法了。”


    徐言隻是個剛剛來到元山寨的小道士,而且梅三娘還在九頭蛇要殺徐言的時候幫著解圍,眼前的小道士跟她無仇無怨,不會去告密才對。


    “三姐舍近求遠了,惺蜈草就能毒死人,不過需要另外一種毒草才行。”徐言幹澀的笑了笑,滿口白牙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滲人,他低語道:“鉤吻。”


    “鉤吻?”


    梅三娘的柳眉猛地一鎖,她家中世代以售賣草藥為生,徐言口中的鉤吻她聽著有些耳熟,很快就想了起來,訝然道:“斷腸草!”


    鉤吻,亦稱斷腸草,一種不亞於鶴頂紅的劇毒之物。


    徐言點了點頭,道:“鉤吻味苦,惺蜈草發腥,如果兩種藥草合在一起,腥苦相抵,會變成無色無味,尤其惺蜈草配上鉤吻,能讓鉤吻的毒性倍增,臨山鎮有一次鬧狼災,師父就是用攪拌了惺蜈草的鉤吻喂雞,再把還未毒發的雞扔進山林,除掉了上百頭野狼。”


    眨了眨眼,徐言靦腆地撓頭道:“狼沒了,雞也沒了,我一年沒吃到雞蛋。”


    聽著徐言的解說,梅三娘忽然覺得心頭有些冷颼颼的,麵前這個憨傻的小道士在她眼裏再也不是憨傻的模樣,而是一頭隱匿在暗中,將自己偽裝成豬羊的兇獸!


    “三姐不認得鉤吻的模樣,小道士,你認得麽?”


    梅三娘偏了偏頭,一縷青絲垂了下來,遮住了她眼底深處的一絲驚懼,那絲驚懼的來源,正是看似憨傻,實則要比她梅三娘還要狠辣的小道士。


    “認得,深山裏應該能尋到。”徐言現出一副天真的笑容,道:“我幫三姐找。”


    梅三娘沉默下來,看了徐言許久,眼底的驚懼終於消失,她張開雙臂,再次摟住了手足無措的小道士,揉著徐言的頭,笑著的眼裏有淚光湧動,好半晌才鬆開手,轉過身去。


    “謝謝了,小道士……”


    梅三娘離開的時候,隻留下一句輕聲的道謝,可是聽在徐言的耳中,這聲道謝,沉重得能讓人窒息。


    那是壓抑了五年的怨念與恨意!


    幽靜的水井旁,隻剩下了小道士的身影,徐言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始終站在原地。


    在旁人眼中,水井旁的確隻有小道士一個人,可是如果以徐言的眼睛來看的話,就會發現在他對麵,正飄蕩著一個女子的陰影,青麵獠牙,張牙舞爪!


    投井自盡的趙家女孩,終究化成了厲鬼,她無法潛入其他山匪的住處,因為周圍全都是山匪的殺氣,她隻能徘徊在井口,或者,纏住眼前這個憨憨傻傻的小道士。


    徐言並非第一次看到鬼,也並非第一次看到厲鬼,他知道厲鬼會傷人,如果平常的時候遇到,一定會躲得遠遠的,迴到道觀還要誦經超度,除掉自己身上的陰氣。


    可是今天,徐言沒有躲,也沒有視而不見,就那麽望著女鬼。


    鬼不好看,尤其是厲鬼,陰森的模樣就像要吃人。


    “你害不了他們,也吃不掉他們……”


    輕聲的自語,不知說給誰聽,與鬼交談的小道士,眉峰輕蹙,低垂的小臉上有慈,也有悲。


    唿!


    陰冷的寒風撲麵而來,青麵獠牙的女鬼猛然撲了過來。


    厲鬼索命,卻要索一個無辜的小道士。


    既然成了厲鬼,也就失去了神智,那份不甘,成了女鬼唯一的怨念,被這種程度的厲鬼傷到,徐言也將十分危險。


    “我替你……”在女鬼撲來的同時,徐言猛地仰起頭,臉上沒有了慈悲意,而是一片猙獰的兇戾,沙啞的低吼著:“吃光他們!”


    我替你,吃光他們!


    隨著徐言的低吼,一股比那群山匪還要強烈百倍的殺意在那副小小的身體上浮現,他的左眼中,暗淡無形的星紋印記在此時忽然耀亮了一瞬,撲來的厲鬼在刹那間被衝得煙消雲散。


    索命的厲鬼,終究抵不過徐言心中的那頭魔鬼,更擋不住小道士左眼中的神秘氣息。


    “有人跳井了!有人跳井了!”


    午夜的元山寨,傳來了少年人慌亂的喊叫,很快驚動了幾個小頭目,一群山匪唿啦啦圍在了水井旁邊。


    七嘴八舌的質問中,幾個小頭目終於從徐言嘴裏得知了跳井的是個女子,加上趙家女孩不見了蹤跡,這群匪人立刻斷定是那女人跳了井。


    “真他娘晦氣!快點下去一個,把屍體撈上來扔出寨子!”


    一個馬臉小頭目吩咐著手下,眾人幫忙,費了半天勁到底把女子的屍體撈了出來,一絲不掛的屍體早已經冰冷得毫無生機。


    “扔遠點!”馬臉小頭目罵罵咧咧地說道:“就這麽一口井,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後廚的人在這沒有,今天別他娘給我送飯了,老子去外麵吃。”


    後廚的兩個廚子也在旁邊看著熱鬧,一聽頓時笑臉相陪,解釋著:“井裏的水是活水,死人又沒泡多久,過個一半天就是新水了。”


    “看見那****就惡心,死哪不好,非他娘死井裏,我呸!”馬臉頭目罵了一句,帶著手下走遠了,他是準備現在就出寨子,反正昨天分到了不少銀錢,足夠他揮霍一陣子了,有錢誰還待在寨子裏吃死人泡過的井水。


    死人飯死人飯,這次可真叫死人飯了。


    徐言跟著兩個廚子返迴了後廚,路上那兩人嘀嘀咕咕:“這事兒得告訴吳老大一聲吧,水是活水,犯忌諱不是,別人吃了沒事,別讓三位當家人吃了。”


    “可不是麽,大當家一個不高興,我們非得人頭不保啊,徐言,你這幾天去山裏打水吧,山裏有條小溪,路遠了點,就當活動活動腿腳了。”


    兩人事先將苦活推在了徐言身上,徐言隻是嘿嘿傻笑,點頭說好。


    讓他去山裏挑水正好,他正要去山裏找鉤吻呢。


    一個投井的女子,到底勾動起徐言心頭的兇戾,趙家女孩化作的厲鬼已經消失了,可是元山寨裏,卻多了一頭被徐言親手放出來的魔鬼。


    這世間有人,也有鬼,還有許多吃人的猛虎,老道士臨死的時候曾經對徐言說過,如果真想成為一頭豬,就讓那頭豬,吃遍天下猛虎!


    憨笑著的小道士,在兩個廚子眼裏奇傻無比,去山裏挑水還能樂得出來,這種傻瓜和蠢豬有什麽兩樣,然而他們可無法想到,有些豬,注定是要吃虎的,一開口,就會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從清晨開始,徐言早早地離開了後廚,挑著水桶進入深山。


    山裏的小溪離著元山寨可不近,一來一迴少說一兩個時辰,那麽多匪人,一天吃的水都得一大缸,一個人從早挑到晚都未必能裝滿,這種累活是沒人愛去的。


    進山的小道士,頂著朝陽,臉上帶著憨厚的微笑,走走停停,不時的撥弄青草,尋找著鉤吻的蹤跡。


    之所以在井口旁大喊大叫,徐言為的,是撈出屍體,如果讓屍體泡得久了,可就沒人會吃井裏的水了,他要早些清理掉屍體,因為那口井不僅會淹死一個趙家女孩,還會毒死所有的元山匪。


    從清晨到黃昏,小道士始終在山林間辛辛苦苦的挑著水,第一天山寨裏吃的水,勉強夠用了,從第二天開始,徐言挑的水變得少了一些,因為他這一去挑水,後廚裏的活計又變得繁忙了起來。


    胖大廚得知了井裏死人,也是不敢給三位當家人用井水燒飯了,他怕三位寨主,可不怕其他的嘍囉,於是從第二天開始,吩咐徐言隻要挑夠三位寨主和幾個小頭目用的水就夠了,別人他可不管。


    又過了幾天,趙家女孩投井的事漸漸被山匪們遺忘,徐言來到元山寨的時間也達到三個月了。


    三月一到,張河就像甩開膏藥一樣興高采烈,他可算不用半夜被磨牙聲給嚇醒了,而徐言也被分到了一間小小的睡房,雖然簡陋,倒也能容身。


    沒人監視,徐言終於能做些自己喜歡的事了。


    比如說偷偷給留在山裏,每次打水都能見到的小黑豬帶些吃食,比如說清晨的時候在自己的房內伸展拳腳,習練一番飛石三式,又比如說在無人的時候,研磨一些被曬幹了的怪草。


    小半個月的時間,經常進山挑水的小道士,找到了二十多顆鉤吻毒草,這種毒草隻要一小塊就能毒死一頭牛,二十多顆的分量,加上融入惺蜈草之後的毒力翻倍,想要毒殺個千八百人,已經足夠了。


    既然心中的猛鬼被放了出來,徐言也就不打算留活口了,山匪們讓他幹活,欺負他勞作沒什麽,他甚至連點記恨都沒有,可是趙家女孩化作的厲鬼,就如同一把刀,始終紮在徐言心頭。


    那是根倒刺,想啟出來,要用人命來填!


    快到中秋了,天氣越發涼爽,普國雖說四季如春,冬天的時候也會很冷,那是種濕冷,很少能見得到雪天。


    夜空的月亮越來越圓,徐言喜歡滿月,因為滿月代表著團圓,他自己沒有親人,唯一的師父也離他而去,不過他仍舊喜歡圓圓的月亮。


    親人之間會團聚,有時候仇家之間也會團聚,能讓仇人相聚的緣由,不是拚殺之際,就是另一個地方了。


    地獄!


    該團聚了,水井旁的小道士仰頭望著燦爛星空,滿臉憨厚的笑意,在他身旁,梅三娘正將一袋幹草粉仔仔細細地撒在水井裏。


    是該團聚了,梅三娘要和她分別了五年的親人團聚,而這滿山的惡匪,要和那個被他們糟蹋過的趙家女孩在地獄裏團聚。


    “中秋了,真想迴家啊……”


    梅三娘將粘在手背的一些草粉抖進了井口,迴頭望向小道士,低聲囑咐:“小心些,千萬別露了馬腳。”


    “知道了三姐。”


    徐言還給對方一個笑臉,短暫相聚的兩人就此各自分開,返迴到自己的住處。


    天亮的時候,元山寨顯得比平日要熱鬧得多,喜慶的節日不僅屬於王侯將相,更屬於平民百姓,也屬於這群亡命之徒。


    前些天的時候,元山匪劫殺了附近的一個小村莊,村子裏的百姓大多逃走,不過家裏的豬羊牲畜可來不及帶走,砍殺了村子裏幾十個走得慢的百姓之後,一群豬羊被趕迴了元山寨。


    有肉就要吃,這是山匪們的習慣,趁著今天是中秋,晌午的時候,後廚就架起了兩個大火堆,幾十頭羔羊被收拾幹淨,喂上鹽巴辣子,隨後開始在火堆上翻烤了起來,不多時,整座山寨裏飄滿了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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