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就到此為止,秦霜降大概這一生,都是在抗爭,從未有過所謂的順遂,也體驗過的溫情甚少。她艱難躺在病床上,努力地唿吸著。腦中隻有一個人,時而微笑時而凝視,隻簡簡單單的手指相碰,都令她找到些許點燃活下去的勇氣。


    幻想,現實,交織在一起成為不滅的星空。


    重症監護室允許探望的時間很短暫,而且還要嚴格地消毒。秦霜降在第三天的時候,稍微能有些意識在,但她沒有感覺到左驍的任何氣息,她還不能清晰地聽到聲音,更加不可以睜開眼。可是……


    如果左驍前來,那氣息,她一定知道!


    難道那場車禍,給左驍和左念帶來了巨大的影響?他們如同自己一樣,這般嚴重?秦霜降的思維不清楚,再急切,也隻能默默等候。


    兩個半月後,盛夏來臨。北方城市特有的粗獷燥熱,烈日炎炎,恨不得將人曬得褪下一層皮肉。


    “天!簡直要命!”


    耳中聽到的是陸少欒的抱怨,秦霜降驚喜地發現,自己可以聽到聲音了!雖然這第一聲不是來自左驍的。但她正在恢複正常!


    “霜啊,我跟你說,醫院樓下王大爺的水煎包太坑了!按每個月一塊的漲價幅度,霜啊,你再躺幾個月,咱別說給你買包包了,就連包子都吃不起!”陸少欒在秦霜降脫離危險一周後,每一天都定時定點的趕來陪秦霜降說話。有時候是念詩。有時候是讀報。


    在那最危急的一周時間裏,左驍幾乎是不眠不休的,不能進來看,隻在外麵的走廊長椅上,都快守成望妻石了。


    秦霜降心裏著急,她微弱地掙紮了一下,想引起陸少欒的注意。少欒。左驍呢?!他跟左念怎麽樣!


    陸少欒正好走到窗戶邊,往下看了看。“言言又出去買外賣了,這丫頭,誰娶誰倒黴!哪個男人養得起啊!要不,我看她那麽喜歡你家大叔,咱倆幹脆湊一對兒算了。”


    言言?這是誰?左驍身邊的女人嗎?自己到底躺多久了,左驍有人了?!


    秦霜降吃醋,又勾了勾手指,她不知道自己現有的力氣能引起多大的反應。


    “得,今天陸攝影師帶來的,是一本關於母豬產後護理的經典小知識。”陸少欒拉著椅子。坐在秦霜降旁邊,手裏捧著書,因為他的話,引得旁邊的小護士嗬嗬一樂。他迴頭,衝人姑娘眨了個媚眼,然後放電。


    故而,又錯過了秦霜降努力嚐試發出的微小動靜。


    短短的一小時很快過去,秦霜降失望地沒有得到關於任何左驍的消息。她孤單寂寞地一人在這裏,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將她遺忘,尤其是左驍,他……哪裏去了?


    為什麽不來看她?


    秦霜降一麵非常生氣,她畢竟有小女兒心態,小時候不都是生病後有好吃的好玩的還有爸爸媽媽哄著的嗎。就是到了婚後,她有個頭疼腦熱的,左驍也是百般嗬護。沒道理現在她受了這樣重的傷,左驍卻看都不看一眼的!


    另一麵,她又矛盾地擔心,是不是有什麽事發生。


    一切,隻能等到第二天了。所以,現在養足精神,等陸少欒再來的時候,自己一鼓作氣將床掀了,然後叉著腰質問。


    秦霜降很難想象,自己如果扮成潑婦模樣,會如何。


    可惜還沒有等來黑夜,病房裏竟然在不被探視的時間內,闖入了不速之客。


    “醫生已經判斷了,你們家女兒成了植物人!你看看她這個樣子,就是在一個極為普通的家庭裏,這樣的兒媳婦兒還能要嗎?更不要說是我們左家了!”是左母的聲音,秦霜降一聽到,就沒有來由地打了個哆嗦。


    秦母這還是出事後第一次見到女兒,她忍不住地哭了出來。


    “左家會承擔她這一輩子所有的醫藥費,當然還有贍養費,你們二老的生活費,各種費用加在一起,我們坐下來商量個數兒吧。”左母像是慈母般,走過去將秦霜降的被角掖好,狀似心疼地說道。“這閨女啊,閉眼躺著還可愛一些。耽誤我兒子不說,光是用假身份來欺騙我們,就不可饒恕!也幸好是成了植物人,不然她醒來,我們要好好追究下她跟左家的冤仇。”


    秦父秦母無話可說,他們不過是要挾下左家在簽秦霜降法定監護人變更書時,能來看看女兒。“好……簽了之後,我們就跟左家再無瓜葛。”


    “是啊,一個閨女能賣上個好價錢,這丫頭就算是沒白收養。”左母狠毒地說著,然後掐了秦霜降的臉一把。“一臉的狐媚相!要是活著,我也要整死你!”


    他們家收養的女兒就是女兒,那琳琅呢!左驍現在死咬著琳琅不放,甚至還揪出琳琅挪用公司公款非法招標,還有行賄的罪證!


    左母一想到,家裏亂成一團糟,就煩心的很。


    “好好好,我們答應!我們什麽都答應!隻要你們左家肯放過我女兒!”秦家早已失去秦立夏,現在怎麽也要留秦霜降一條命,他們從來沒有想把秦霜降往富家太太的方向培養,遇見左驍是一場意外,對秦家來講何嚐不是這樣?


    老古話說的好,婚姻就像是筷子,講求門當戶對。如果兩條腿不一樣齊,不可能天長地久。


    踏踏實實地找個老實人,相夫教子,平平淡淡。


    秦霜降感覺到疼,她什麽都不能做,無法反駁,就連手都抬不起來。如今我為魚肉,人為刀俎!


    吵鬧聲很快就過去,林梓言特意跟人調換了崗位,從骨外科轉到了重症這邊。現在正好輪班。她來的時候,歎了口氣,聽說有人過來看,照例拿棉球給秦霜降消毒,等會還要用溫水給她擦拭身體,否則要長褥瘡。


    “呀!”林梓言剛一湊近,就看到秦霜降眼角流出的一行清淚。


    她在哭!她有意識了!


    林梓言準備轉身去叫醫生來看,卻看到秦霜降的眼皮抖動,嘴唇上下闔著。


    “你要說什麽?你是不是要說話!”真是奇跡啊!腦出血她還能夠蘇醒!林梓言很激動,恨不得跟她一起痛哭一場,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她耐心地等著。


    秦霜降急促地唿吸了幾聲,她吞咽了近十分鍾,才發出一個音節。“不……”


    淚止不住地往下滴,很快枕頭就沾濕了大片。


    林梓言被她打動,也明白她的無助和恐懼,溫柔地出言安撫著。“姐姐,我是那個……就能吃兩碗陽春麵的小護士,別怕!”


    秦霜降的情緒波動很大,心電監控儀上顯示各種數值都在超標。


    “姐姐,你先冷靜下,我不去醫生說,你放心!”林梓言絕對值得信任,她揉著秦霜降的胸口,讓她能順暢一些。


    秦霜降安心了,她曆來不願意給人造成困擾,強製性地要求自己,心平氣和下來。


    在兩三個小時中,秦霜降安安靜靜地任由林梓言給自己擦洗身體,然後講述著外麵外界的一切。


    不過,林梓言在醫院裏,能接觸到的很少,她隻能一再地強調讓秦霜降別擔心,左大叔和左念都很好。


    既然很好的話,那……秦霜降腦中的疑問更強烈。


    林梓言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年紀尚小,隻沉浸在秦霜降並不是植物人的喜悅中,不能領會秦霜降的心情半點。


    什麽叫物是人非?在短短的兩個半月內,左氏易主,左驍憑借著手中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成為除紀家之外的大股東,然後,這並沒有什麽用。


    不過,左氏,還能叫左氏嗎?應該改名成為紀氏吧!


    隨著左霆與紀繁薇婚姻的失敗破裂,房產和車這些他們二人私事除外,剩下的就是左氏股份!因為左氏早已由左父交由左霆掌管,所以他如此輕率地簽了極不公平的離婚協議書,在股權的轉讓問題上,接連召開數十次股東會議,差點令左父左母氣絕身亡。


    那親筆簽名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而且是在左霆頭腦清醒的狀態下,沒有受人脅迫,自願簽署的!


    左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抱著手臂看整個城市的夜空,聽人匯報秦霜降在病房裏的事,隻有四個字,一切如昨。


    每一天秦霜降的用藥都有人專門監控著,為的就是防止有人對她不利。這個人是誰,不用多想,必定是左家的。


    他不是對母親的不孝,而是太過清楚母親會對付秦霜降的手段。斬草除根,免留後患!


    她這樣的雷厲風行,若不是有左驍在明裏暗裏警示過,秦霜降怕是早不複存在。


    防備之心永不可無,左驍就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才出此下策。


    左氏是左家人多少年來的心血,所謂富不過三代,真的到了他這一輩兒,竟然落得易主的下場!這種侮辱!他無法忍受!


    “截止今天收盤時,左氏的股票節節攀升,已經漲了……”


    有助理過來匯報,左驍抬手止住他的話,示意不用再說下去。


    有人惡意為之,他知道,但沒有辦法。他急於想將散股全都買過來,又一麵與其他小股東談判,用遠遠超過市場價值的金額買過來,以圖抗衡紀家的持有。


    大家都是通透人,左驍打的主意,別人怎麽可能沒有發現!


    左驍自己創辦的有公司,現下是拿著公司的錢,去買左氏自家的股份,不可謂不窩囊!


    偌大的左氏,幾代人奮鬥打下來的江山,豈是左驍自己那個小公司能輕易比擬的?


    左驍這樣做,是以卵擊石!說不定,會一敗塗地,傾盡所有換來一場空!


    “左總……您,您的電話。”桌上的手機一直在響,左驍想事情出了神,在一旁站著的助理連忙提醒。


    左驍點點頭,接了過來。


    “爸爸!”


    每天隻有到這個時候,左驍才勉強能露出一絲笑意來。“作業寫完了?”


    “嗯!我有很乖哦。”左念慢慢地走迴自己的臥室,避開左家的傭人,甚至窩在隔音效果非常好的洗手間裏,確認不會被人發現後,才小聲地問。“爸爸,阿姨怎麽樣了?”


    “阿姨……她很好。”左驍令助理出去,讓助理先行下班。然後他親自關上門,坐在沙發上。“左念今天在學校有好好吃午餐嗎?”


    “有的!還跟同桌分了大半個柚子,是老師幫我們掰開的。”左念迴答著,他低著頭,不敢說想阿姨了,隻說。“阿姨今天有很乖嗎,像左念這樣。”


    “嗯,她吃了半碗營養餐,然後還看了故事書。”左驍不由眼眶濕潤了,每一天他都要假裝秦霜降在一點點的好轉,將生活的點滴匯報給左念。可醫生說,秦霜降成了植物人。


    不會講話,不能動彈,沒有神智,跟死了一樣。


    左念果然開心了,他哇了一聲,又覺得自己聲音太大,連忙捂住嘴,壓低音量。“那醫生有說,什麽時候小孩子可以去探望嗎?爸爸,你跟醫生說一下,我不會吵也不鬧,更加不會亂跑。”


    “現在還不可以,不過我跟阿姨說,說左念上次差一點就拿到競賽的冠軍,她祝賀你,並為你高興。”左驍不知道這樣的故事他還能遍多久,如果等待是痛苦的,他希望自己一個人來承擔,左念可以歡樂地成長。


    “下一次!”左念捏緊小拳頭,上次是他因為車禍,在醫院裏被強製住院了一周多,迴來還沒有跟上學習進度就參加了比賽,所以留下遺憾!“下次我一定是冠軍!”


    “已經很棒了,爸爸在你這個年紀,什麽獎都沒有拿到呢。”左驍略微放鬆,夜裏大家都下班了,隻有他無處可去。


    留下來加班,或者……去重症監護室的門口遠遠地看一看秦霜降。


    爸爸騙人!左念撅著嘴,他知道家裏的書房在哪裏,爸爸的獎勵證書一大堆被奶奶整理著放好,滿滿那一麵牆壁都是!“爸爸還在忙嗎?”


    “沒有,爸爸這邊還有同事在一起吃飯。好了,現在很晚了,左念早點睡覺吧。”左驍看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推開門往外走,整層樓的燈全滅掉,都是黑暗的。


    左念立即開始往浴缸放水,然後報告。“今天我踢足球了,等會兒會泡個澡。爸爸,你的手臂別忘了要鍛煉啊。”


    “謝謝左念,晚安。”


    左驍將電話掛掉,轉身迴到辦公室,將東西收拾好,想起左念說的,嚐試著用左手去端杯子。


    顫抖著伸出去,想捏住輕便的一次性紙杯,慢慢收攏手指,可抖動越來越厲害,他……再次失敗了!


    左驍咬著牙,右手抄起那個杯子,狠狠捏成一團丟進廢紙簍中,還是不行!


    由於左驍沒有時間照顧,左念就在左家老宅住下,他知道不能給爸爸添亂,就算再不情願也隻得接受。


    “哎呦,我的小少爺誒,怎麽自己放起水來了!可別燙到自己!”傭人左右找不到孩子,聽到洗手間有響聲,嚇了一跳,趕緊找鑰匙開門。


    左念就準備出來的,他受不了這樣的大驚小怪,冷冷地說。“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做,你不用告訴奶奶。”


    “行。”傭人看見他手中拿著的手機,問道。“小少爺剛才給誰打電話了?”


    “朋友。”左念將手機交還給她,平時裏上學不可以帶通訊設備,不過,他已經刪除了通話記錄。“麻煩保管,謝謝。”


    傭人自然不敢輕易查看,她收過來等會要讓左母親自過目的。不僅是手機,還有左念的各科作業和輔導班習題,甚至是興趣課的內容,左母都不鬆懈。


    畢竟,是左家目前唯一的香火啊!


    “你不用在我房間裏了,我這兒有一封信,奶奶散完步檢查我作業的時候,給她看。”左念對奶奶的感情不深,他敬重但是害怕,拒絕傭人的幫忙,他自己脫了衣服,進到浴缸裏洗澡。


    信上寫的是,請求奶奶放過阿姨,大意是車禍不是她造成的,她用性命來保護了他和爸爸。


    左念的房間有門有窗也全部都有鎖,但是鎖了跟沒鎖是一樣,他懷疑左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有他房間的鑰匙,從奶奶到傭人,每一個人都可以隨意進出!


    他做過實驗的,在上學前,用細小的鉛筆灰灑在一些地方做標記,或者是擺放書籍的位置,再或者在私密的日記本裏寫想要什麽玩具。


    結果很令他失望,他生活的一切,全部都暴露在別人的視線裏。他在慢慢長大,已經不需要人來照顧!如果是跟爸爸住在一起,就算他的房間門沒關,是虛掩著的,爸爸都會敲門征求他的同意才會進入!


    他討厭左家!他甚至想到,自己幸好不是左家的親生孩子!等有能力了,第一個逃離的地方,就是左家!


    連親力親為照顧他的奶奶,都沒什麽感情,更不要說跟大伯了。左念小小年紀,坐在浴缸裏,悠長地歎了口氣。


    左驍讓司機將自己送到醫院門口,他下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戴上帽子,在炎炎夏日裏,顯出格格不入的怪異。如果是用一頭白發示人的話,會更加奇怪吧。


    不過,沒走到住院部,就被人攔住。


    “左驍,我們聊聊。”左霆一臉的頹敗模樣,他長久以來宣稱的儒雅和風流都不複存在,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兒徒增了他的滄桑和喪氣,他身上有很濃重的酒氣,襯衣也是帶著褶皺,像是幾天沒有換洗。


    左驍避開來,漠然地說著。“如果是談琳琅,我無話可說。”


    “左驍!”


    左霆撲通一聲跪下,就在醫生護士患者和家屬人來人往的大門口,不顧別人異樣地眼光,跪在自己的親弟弟麵前!


    “左霆!你這是做什麽!”左驍想要扶著他起來,但是自己隻有一條手臂能使出全力,不可能做到。於是,他狠心地往前走,不管左霆。


    左霆在身後抱著他的腿,哀求著。“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你饒了琳琅,大哥求你!”宏夾討技。


    左驍踢了他一腳,令他胸口受疼,不得已放開後,大步往住院部走去。


    饒了琳琅?她在讓人將車做手腳時,怎麽沒有想到饒過秦霜降!怎麽沒有想到她自己親生的兒子還在車裏!


    況且,在秦霜降命懸一線之際,她怎麽就不肯救治!還要自私地取秦霜降的眼角膜!


    左霆毫無形象地跪在地上,他做人失敗,將好端端的一個家庭弄的支離破碎。他做兒子失敗,將左家先輩打下的基業毀滅。他做情人失敗,令床伴明星們卷入出軌門,現在還無法保全琳琅!


    左驍進了電梯,看著電梯上的數字一個個的變幻顯示著。原先成熟富有魅力的大哥,現在變成這副模樣,怎麽可能不心痛!隻是……


    叮咚,電梯在七樓停了一下,是兩個孩子在胡亂按著電梯玩兒。“嘿嘿,七上八下,叔叔你是上去吧!”


    一大一小的兩個男孩,古靈精怪的做著鬼臉,然後笑嘻嘻的跑走。


    左驍按了按鈕,緊緊地握了拳頭,微微閉上眼。


    左霆怎麽也想不到左驍會折迴來,他欣喜地看到一線生機,從地上爬起來,快步跟上左驍。“左驍,你改主意了?”


    “我不飲酒,也隻有半小時的空閑時間。”左驍快速走到醫院裏的小花園邊停下,這個時間點兒了,散步遛彎兒的病人已經迴到病房休息,隻有昏黃的路燈,在此刻,顯得格外靜謐。


    四周極靜,又是在醫院這種環境下,兩兄弟都沉默了一會兒,誰都沒有開口。


    “全都是琳琅的錯,我知道。”左霆幽幽地開口,他不敢看左驍,心虛的目光無處安放。


    左驍沒有接他的話,他說了不會談琳琅就絕對不會。“左氏的情況你比誰都要熟悉,從運營到人員,所有的想要在短期內大換血,紀繁薇是不可能做到的。”


    紀家隻有紀繁薇這個獨生女,但背地裏有沒有私生子,外人就不得而知了。目前,明裏是有紀繁薇來掌管著左氏,暗地裏的操作,一定是紀家家長親自來!


    “我沒臉迴家,更沒臉迴左氏。”左霆沒有想到紀繁薇會那樣狠,做的那麽絕情。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活的,完完全全像一條狗。


    “既然臉麵這樣重要,你當著眾人的麵下跪,是不是想說明,在你心目中,左家和左氏,根本不足一提?”左驍狠狠地戳穿他,他從畢業到現在,從未在左氏任過職務。就連在公司籌備階段,他一窮二白時,都沒有在左氏拿過一分錢。


    原因很簡單,他不是長子,不可能繼承。不過,左母又不可能表現的這樣明顯,股份是左霆大半,左驍一些,琳琅還拿了百分十五的。


    她知道左驍自尊心強,不會動用這筆錢財。隻是表麵上的公平而已,左母愛大兒子,甚至早早地讓左驍成家立業。


    左驍也很獨立自強,一旦有了資本裏,立即搬出左家老宅,算是分家。


    他曆來不會說漂亮話,但對父母該有的孝敬一樣也不差。維持親情,也不那樣困難。


    “人命關天,我隻能這樣低三下四地求你!”左霆臉上掛不住了,他懂左驍的意思,但是不打算答應。


    現在想要拿迴左氏,依靠左驍一個人是遠遠不夠的。左驍就算是傾家蕩產,也很有可能在股市裏被人玩死。左霆是左氏的當家人,他最了解!如果他在內部,與左驍裏應外合,說不定能起死迴生!


    “這句話,你在說的時候,不會內心有愧嗎?”左驍牙根發癢,他抬頭看著重症監護室那一層徹夜長明,指節收緊,哢哢作響。“好一個人命關天!”


    “左驍!”左霆自知失言,他順著左驍的目光看到病房那裏,連忙說道。“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她現在什麽都不知道,你沒有必要為一個外人,來陷自己唯一的妹妹於死地!”


    “外人?嗬嗬。”左驍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他恨不得將左霆他們這一群將左家掛在嘴上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們通通扇上幾個耳光!


    父母不可能陪自己走完一輩子,他們會先離開。


    子女同樣,他們會送自己離開人世。


    人生匆匆,執手到老的,並肩陪伴的,隻有自己的妻子。


    左驍不願意將自己心裏所想全部告訴左霆,他隻冷笑了兩聲,然後不再說話。


    “琳琅懷孕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進監獄,不能看著她死啊!”左霆無奈地說出原委來,他對人不算傲慢,但絕對不會像今天與左驍說話這般。


    警察從琳琅車上查到的白色粉末,經過鑒定並不是違禁du品,麵粉而已。當時情況危急,那隻是左驍的緩和之計。


    很快,左驍就提供了琳琅行賄的記錄和證據,檢察院已經立案調查!


    簽了離婚協議後的紀繁薇沉得住氣毫無動靜,絲毫沒敢打草驚蛇。那時候左霆依照約定,與她領完離婚證,並且一起吃了個午餐祝願彼此都好好生活,誰能想到,在下午轉瞬形勢就大變!


    令他猝不及防!左霆一麵想著要保琳琅,另一麵發現自己名下的財產和股份,全部被轉移走,是他親手簽的名字!


    “跟我毫無關係。”左驍冷冰冰地說,不帶任何情緒。


    又不是他的孩子!他已經幫他們這對兒養了左念,不可能再會接手另一個孩子的!


    而且,琳琅和左霆的狀況,根本不適合生養一個孩子!


    “我的。”左霆坦蕩地承認,隻有那一次,被琳琅攪的意亂情迷,兩人發生了關係,竟然會一次就中了。“胎兒月份兒很小,再加上琳琅一直在服用藥物,所以這幾天會把孩子打掉。”


    “就算她沒有吃藥,你也不會要孩子的。”左驍一語中的,拆穿了他的偽裝。


    別人看到的都是左驍冷漠冰涼,不喜歡孩子。左霆溫柔可親,跟孩子很快能玩到一起。


    可是,事實恰好相反!左霆喜歡左念,是因為知道他的身世!他連貓狗都不喜歡,之前與紀繁薇做試管嬰兒,完全是因為左家的香火!


    左驍心裏泛起悲哀,秦霜降多麽想生一個孩子呀,甚至連名字都取好了,左一之,小名叫右一隻。


    有的人求而不得,有的人得到後不知道珍惜。


    “對,你說的對,我很自私,隻考慮到自己。”左霆笑了一陣,然後在口袋裏摸索煙盒,卻什麽都沒有找到。他抬頭問左驍,嬉笑的樣子。“給哥哥一根煙吧。”


    左驍戒了,他不會隨身攜帶。況且,就算是有,他也不會浪費時間在跟左霆磨磨唧唧上。“我有兩個要求,第一,琳琅將百分之五的股份全部轉到我的名下。第二,你迴到左氏,不論是從基層做起還是做一個經理或者主管,忍辱負重臥薪嚐膽也要幫我把左氏奪迴來!”


    “做到了你就能饒過琳琅,是嗎?”左霆今天就是為這事兒而來,自然是要問清楚。


    “不可能。”左驍迴絕,然後繼續說道。“這兩個要求是你贖罪必須要做的,跟那個女人沒有關聯。你作為左家的長子,你應該這樣做!”


    “所以,你是想要左氏,而不是要替秦霜降報仇。”左霆嗬嗬一笑,笑的陰森陰暗。“我知道了,這麽多年你一直遊離在左家外,是不是就跟紀繁薇有所勾結?為的就是今天這一出吧?我聽說,紀繁薇在跟我離婚之前,還去過你家裏,徹夜不歸!甚至,還把什麽重要的文件放在你那裏!”


    “你住口!”還有沒有一點人性了!左驍被汙蔑,心下大怒!“左霆,你不要血口噴人!”


    “怎麽樣,被我說中了,你急眼了吧?左驍,如果你的狼子野心被爸媽知道了,你猜會怎麽樣?”左霆狗急跳牆,自己這個弟弟他清楚的很,一旦決定的事情,誰說也不會更改。


    他已經三番五次好言好語哀求了,可左驍就是不鬆口,並表示對琳琅的罪行要一一算清!


    既然兄弟情分做到這一步,他還有什麽可說的!


    “我現在連自己的公司都不要了,拚命地想挽迴左氏!”左驍不是會辯解的人,隻是如果當前在這樣糟糕的局麵下,家人還揣度他的用心,那左氏就真的完蛋了!


    左霆大笑了一陣,然後厲聲道。“是啊,你那個小破公司,怎麽可能跟左氏比。弟弟啊,你這個算盤打得很精妙!說不定,在你下的這一盤大局裏,我跟琳琅都當了好幫手的。要不是我遊手好閑,左氏股票大跌,怎麽會有那麽多的散股要拋?要不是琳琅幫你解決掉秦霜降,你怎麽可能跟紀繁薇有什麽不幹不淨的約定!”


    左驍無法跟他再說下去,他一把揪住左霆的衣領,左霆口中的酒氣令他陌生又作嘔!“我說過了!兩個要求,你必須答應!否則,明天就是琳琅的死期!”


    不等他再說什麽,左驍就丟下他,快步走遠。


    什麽時候家會變成這樣?左驍忽然想將左念接迴來住了,他害怕左念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冷心又毫無人情味兒可言。


    在監護室門外的走廊上,左驍竟碰到了秦家父母,他們二老似乎就是在等自己。


    “爸,媽。”左驍這兩聲已經叫的很順口了,他是真心實意將他們當做父母來對待。


    女婿半個兒,他懂這個道理。


    秦父秦母很為難的樣子,從長椅上站起來,局促不已。“左總,因為是私事,所以不好去你公司找你。”


    左驍心裏有些不悅,有時候他們會叫自己左先生,名字,或者用一個你來代稱,但用左總的,在與秦霜降婚後,還是頭一次。“爸、媽,有什麽事,你們就直說吧。要不,我們去樓下咖啡廳?”


    “不用,就在這裏吧。”秦家父母從包裏拿出監護人協定還有公證,給左驍看。“今天,你母親約了我們見麵,然後我們看到霜降的樣子……”


    之後的話,就泣不成聲了。


    左驍看著那文件,預感要有不妙的事情發生。他出言安慰著,還想用對付左念的那一套。“霜降會好起來的,她在慢慢好轉。”


    “沒有!她已經是……”秦家父母的白發顯眼,刺痛了左驍。“我們進去看了,你母親帶我們去的。”


    “怎麽可能!”左驍驚地警覺著,他已經派人守好這裏,陸少欒是可以進去的,但除了醫護人員,其他的絕對不行!


    “而且還是非探視時間。”秦家父母看他的樣子,就更加擔心了。“我們霜降一個人可憐地躺在那裏,被掐了一把,幹瘦的臉都紅腫起來。她沒有辦法動,隻能這樣受欺負!我們軟弱,不敢跟她起衝突,不然吃虧的還是霜降,隻能裝作沒有看見!”


    秦家父母臉上老淚縱橫,他們一輩子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麽老天爺要對他們如此殘忍,接二連三地奪走他們的女兒!


    左驍心中的怒火旺盛,左母這是在提醒自己嗎?自己的防衛,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一個人,既要負擔著繁重的公事,還要跟自己的家人鬥智鬥勇!


    此刻,三個人關心的都是同一個人,但是很顯然,方式是不一樣的。


    “我們想求你,讓霜降跟我們迴去吧。不管她還能不能開口再喊我們一聲爸媽,也不管她能不能掙錢畫畫,她都是我們唯一的女兒。至少,我們知道她還好好的活著!”秦家父母說的樸實,他們的心願很簡單,也很質樸。


    左母帶他們去找了醫生,醫生說秦霜降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用過體外提供營養,活下去是沒有問題的。植物人有很多都是在家裏慢慢恢複,或者是在離家近的醫院,方便家人照顧。


    左驍哽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明白秦家父母的意思,他在痛苦的掙紮。


    “我們知道,你對霜降有感情,不然也不會……”他們看到左驍露出的耳鬢,比他們的白發還要顯眼。在這樣的深夜裏,能默默地來看秦霜降,還不能說明什麽嗎?“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


    左驍眼眶發紅,他的眼中血絲就沒有少過,他低垂著頭,將拳抵在唇邊,牙齒狠狠地磕上去。他似乎,別無選擇。


    為了秦霜降,也為了這樣一對可憐的父母。


    “命裏相克就早些認了吧,對彼此……都有好處。”


    因為他,秦立夏和秦霜降都淪落如此境地。因為她,左家紛爭不亂,矛盾重重。


    秦家父母從看望秦霜降出來之後,就一直守在這裏。他們害怕,左母下手那麽狠毒的一個人,對病房來去自如,不管左驍有沒有找人監視,他們都不放心。


    如果下毒,如果拔掉他們女兒的唿吸管呢?


    這種讓秦霜降保命的念頭一旦萌發,他們就怎麽都壓不住了。“也懇請你跟你母親商量一下,不要再害我們霜降了,我們帶她走,迴到家裏麵,接受你們給的所有錢財,從這裏消失,行不行?”


    “您們二老的意思是……”左驍胸口生疼,他不願意死別,現下卻要被迫接受生離。


    霜降,我要怎麽辦?秦霜降原先喜歡在繪本上寫寫畫畫,曾經有一句是這樣的,優秀的人會永遠幸福,沒有能力的,就隻能挨打受苦。


    誠然,他現在的能力不足!不要說幸福了,留住她,都成了最大的奢望!


    “我們的意思是,請你跟霜降離婚,你們還沒有孩子,我們也不要你的家產,斷的幹幹淨淨,永遠都不要再有牽連,可以嗎?”秦家父母的眼淚灼傷了左驍的心,他們找不到別的辦法,隻能依靠他們微弱的能力。


    也許迴到家,離這裏兩千多公裏地方,一切就都能平息。


    秦霜降本來是沉沉地在睡夢中,猛然間,她好像感覺到左驍的氣息,而且離自己很近!她甚至聽到左驍的聲音,在叫自己,媳婦兒。


    是幻覺嗎?可是,明明近在耳畔!她手指移動著,慢慢地蓄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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