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唯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他心想,被笑了。


    這種事自己當然知道。


    不不……所以說,自己到底在幹什麽?


    犯傻了嗎?犯傻了吧。


    自己不要退化成那種為凡事所困的低俗的存在。自己的心變弱了嗎,好恥辱。自己有必須要做的、不得不做的事情。


    不論被怎樣形容,不論變成怎樣,自己背負的目標都還沒有達成。


    千炎迴想起了忘憂草的話語。


    ——如果從我這邊看來你做的事情實在是無聊透了的話,那我就奉勸你還是別抱著能毫發無損地迴到原來的世界的幻想了——


    千炎從身體的深處開始不停地發抖。他緊緊地握住了傘柄,力道強到左手逐漸失去了知覺。


    救救我,救救我我——但是,隻能自救。


    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而且,誰也不會,向自己伸出援手。


    之後,千炎找了個適當的理由跟夏唯告別了。翹首仰望,滴著露水的行道樹正充滿生命力地朝步道延伸著。


    “拜拜~”


    聽著背後夏唯告別的話語,千炎離開了。


    夏唯的氣息消失了,自己又變迴了一人獨處。


    周圍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一個人也沒有。


    沒有人在注視自己。沒有人在認知自己的存在。


    呐,注意一下我。看看我。啊,我就在這裏。誰都可以,誰都可以誰都可以誰都可以誰都可以,對我——


    “嗚啊啊啊啊啊!!”


    千炎朝著空無一物的虛無中,大聲咆哮著。


    頭腦中完全被一片陰霾覆蓋。究竟怎麽辦才好,毫無頭緒。就算換了個切入點,也完全想不出什麽可行的計劃。


    沒幾天,二年級的五人就恢複了原來的狀態。幻影也好,自己也好,如今在他們眼裏都如同細枝末節的小事。


    自己曾經以為是最強的幻影,如今冷靜地審視的話,也隻不過是滿是漏洞的缺陷品而已。為什麽當初得到力量的時候,自己會那麽傻嗬嗬地高興著啊。


    這都得看你怎麽使用哦,忘憂草雖然曾經這麽說過,但是按理說不論由誰使用,效果都應該是一樣的才對。難道說,是因為自己比不上別人,不,沒有這迴事,吧。


    但是客觀來說自己——不不不,決不承認。怎麽可能這麽承認。如果承認了這點,那麽自己就會真的一蹶不振了。


    黎明再度造訪,千炎做好了準備,上學去了。


    離開家門之前,母親雖然一臉擔心地問“最近臉色很差呢,沒事吧?”,但是千炎已經根本記不清自己是怎麽迴應她的了。


    就算到了教室,千炎的意識仍然恍惚著。雖然感覺好像和什麽人說了話,但是究竟是和誰說了什麽,他完全記不起來。說起來,李紫好像一直一臉擔心地看著這邊……隨便她。


    午休了。


    千炎毫無食欲,一個人蹣跚出了教室。


    趕去食堂的學生,一群一群的吵死了。在教室裏吃飯的那群人也一樣,煩死了。


    突然,千炎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孤身一人。


    大家都這麽覺得嗎。還是說,隻有自己這麽感覺?


    不過不論是哪邊,這裏都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千炎在學校裏搖搖晃晃地徘徊著,不知不覺間,他發現來到了部室樓。一直想著朝人少的地方走,結果竟然走到了這種地方。


    既然來了,就去把錄音機取迴來吧。


    他開始爬樓梯。到了四層,轉過轉角——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


    醒目的栗色長發,嬌小的身,熟悉的側影。


    夏唯竟然在這裏。


    昨天在雨中告別之後,這還是第一次碰見她。


    夏唯正朝活動室走去,似乎還沒有注意到千炎。


    不想被她看見這個樣子——千炎的腦袋裏突然冒出這個念頭。總之,現在絕對不想。


    千炎躡手躡腳地開始後退,但是——


    “咦?千炎——”


    “【我是,夏唯眼中的李乘西!】”


    千炎立刻喊道。


    夏唯的身體一瞬間僵直了。


    “——嗯?誒,是李乘西啊……剛才我好像一瞬間看到了千炎……”


    夏唯一臉疑惑地皺緊了眉頭。


    “錯覺吧。”


    好歹趕上了。


    讓劇烈跳著的心平靜下來,千炎說:“嘛,總之咱們先進去吧。”


    “哦哦,夏唯、千炎,不過怎麽了,這次好像沒叫千炎來著?”


    這個聲音,此時此刻,絕對不能出現在這裏的。


    二年級這幾個人原來午休時候要集合的啊。


    “……啊……誒?誒?李乘西……李乘西有兩個……誒?”


    從樓梯走上來的,是李乘西。而且,借由幻影,夏唯正把自己當成李乘西。也就是說,現在,夏唯的眼中,有兩個李乘西。


    這就是忘憂草所說的,怎樣都無法自圓其說的矛盾。


    這個聲音,此時此刻,絕對不能出現在這裏的。


    二年級這幾個人原來午休時候要集合的啊。


    “……啊……誒?誒?李乘西……李乘西有兩個……誒?”


    從樓梯走上來的,是李乘西。而且,借由幻影,夏唯正把自己當成李乘西。也就是說,現在,夏唯的眼中,有兩個李乘西。


    這就是忘憂草所說的,怎樣都無法自圓其說的矛盾。


    如果出現了這種情況,忘憂草說過的——


    會出現很嚴重的事情。


    嚴重是,嚴重到什麽程度。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嗎,還是說發生在唯身上。


    而且,正在使用幻影的自己被第三者看到了。再這麽下去,他們會發現自己就是犯人的。


    千炎陷入了恐慌。


    立刻逃走嗎,現在就逃嗎。自己使用了幻影這件事暴露了。完蛋了。.


    這可不行。必須馬上誤導他們。已經沒時間,憂鬱了。要想活下去,隻要自己不再是自己,就行了。


    “【我是,李乘西眼中的葉亞……李紫!】”


    好危險——千炎擦了下冷汗。剛才考慮變身對象的時候,一不小心說出了葉亞的名字。但是葉亞很可能馬上就會來這裏。


    “千炎……啊,不對……是葉亞啊。”


    千炎的頭腦瞬間一片空白。


    最開始宣言的名字才是有效判定嗎。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來。


    糟了,但是沒辦法了。沒辦法。沒辦法。沒辦法。沒事,沒事,冷靜下來。


    總之,現在自己趕快抽身離開——


    “喲,李乘西……哦哦,千炎也在啊?怎麽了?”


    葉亞從樓梯出現了。


    李乘西此刻的眼中,必然同時映照著真正的葉亞和假冒的葉亞兩個身影。


    “咦……?葉亞和……葉亞……兩個人?……”


    李乘西的聲音開始喃喃不清起來。


    李乘西和夏唯極力瞪大了眼睛,眼珠像要掉出來了一樣。他們的喉嚨裏仍然在不斷地發出如同壞掉了一般的聲音。


    千炎瑟瑟發抖著,抖到讓他忍不住懷疑自己會不會散架掉的程度。


    天旋地轉起來。


    夏唯和李乘西的視線渙散了。大概已經失去知覺了。


    壞掉了。


    壞掉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個一事無成的窩囊廢,千炎。


    然後,夏唯和李乘西暈倒在了這裏,並失去了記憶。


    另一邊。


    和朋友在食堂吃完午飯,返迴教室的途中,李紫在院子裏看到了尹妍、葉亞、青山的身影。他們是自己所屬的文化研究部的前輩。


    李紫打發走了身邊的朋友,讓她們先迴教室去了。


    去跟他們搭話吧。


    她心中雖然這麽想著,腳下卻如同生根一般邁不出步子。


    自己原地不動,就一直呆在這裏,說不定他們就會注意到自己吧——李紫這麽想著,遠遠地望著三人。因為距離並不近,李紫並不能聽見他們在說什麽。


    自己一直都是這樣,抱持著這種感覺,把自己固定在這樣的位置。


    而如今,李紫的腳步更因為其他的原因愈發沉重。


    就在談笑甚歡的三人身邊,和他們同屬文研部的夏唯和朋友兩人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


    如果是平時的話,夏唯應該會加入他們三人之中,一起聊天才對。


    但是夏唯卻隻是向三人稍微點了點頭示意了一下,便和朋友一起徑直而去。


    形同陌路。


    簡直就像對方並不是自己的朋友,而隻是臉熟一樣。


    看見這副情景,尹妍露出一臉寂寞的神情。


    葉亞顯得格外悲傷。青山則是一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樣子。


    平日裏那般閃耀的前輩們,此刻正散發著沉鬱滯澀的氣場。曾經那般引人豔羨的羈絆,此刻已無影無蹤。


    他們之間的羈絆,並非被切斷了——而是,完全消失了。


    夏唯和朋友兩人朝李紫的方向走來,她們的聲音傳了過來。


    “夏唯。你在社團那邊出什麽事了嗎?是和社團的幾位鬧別扭了嗎?”


    “沒……沒有這迴事哦,李紫。什麽都……沒有哦。”


    “真~可疑啊~明明在班級也在和尹妍還有李乘西他們保持著距離呢。”


    “是你錯覺了……嗯,別在意這種事……求你了。”


    “既然唯這麽拜托了,姐姐我也隻好……唉。要是有什麽棘手的事,一定要和我商量……哦。”


    在那天的時間中,李乘西和夏唯失去了和文化研究部相關的記憶。


    究竟是什麽原因,在兩人身上誘發了什麽?所有人都一籌莫展。然而眾人如今需要麵對的事實即是,李乘西和夏唯二人突然倒下了,並且喪失了記憶。


    記憶喪失本應立刻送到醫院處理的——但葉亞前輩他們三人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因為,記憶喪失的部分相當限定,而且——雖然他們並沒有明說——三人似乎已經對原因有所掌握了的樣子。


    兩人忘記的事情是——文化研究部的存在、在其中發生過的事情、建立的人際關係……如是種種。他們的記憶中與社團有關的部分都被一點不剩地,挖了個幹淨。


    換句話說,社團以外的事情,他們都記得清清楚楚。所以李乘西和夏唯的日常生活姑且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問話部的另外三人就算沒有這層關係,但是由於在同一個學年,多少打過照麵,兩人好歹算是認識他們。因此,班上的朋友雖然對此會感覺有些奇怪,但不會注意到他們喪失了記憶。


    而與他們的交叉點隻有文化部的李紫和千炎,則被完全忘記了。


    李紫和千翼,從李乘西和夏唯的世界裏徹底消失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李紫迴想起了自己向尹妍、葉亞、青山打聽的情況。


    李乘西和夏唯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處於記憶喪失狀態。


    對他們來說,自己完全amp;沒有amp;;那部分記憶,當然談不上喪失一說。


    但是如果這樣的話,他們的記憶中沒有加入文化部的那一部分要怎麽解釋呢?


    根據他們本人的說法,李乘西認為自己加入了職業摔角部,而夏唯覺得自己加入了時尚部,如今的他們,完全適應著文化研究部amp;不存在amp;;的世界。


    當然,事態變成這種情況,尹妍,葉亞,青山沒理由沉默。為了讓他們恢複記憶,三人曾經試著給他們講述文化部的迴憶,給他們展示部活的成果等等,總之嚐試了很多,但是一直無功而返。每當他們進行這些嚐試,兩人的頭便如同裂開般疼痛,甚至疼到話題無法進展下去的程度。


    李乘西和夏唯隻要從眾人那裏感受到文化部的同伴意識,或者意識到“忘記了什麽事情”——總之這樣迫近事件的核心,頭就會開始劇痛,沒法繼續深入思考下去。


    因此,如今的李乘西和夏唯,忘卻了文化部的一切,從此過上了普通的校園生活。


    “雖然你們未必會相信,而且也不一定會接受我們不打算把他們送去醫院的決定,但是我們覺得不應對你和千炎有所隱瞞……”文化部的三位前輩以葉亞為中心說明完畢後,略帶不安地解釋道。但是李紫麵對他們,很堅決地說:“我相信你們。”


    自己對此,不得不相信。


    但是太晚了。自己真正不得不相信的事物,早已隨著時間的長河流走了。


    因為什麽都沒有做,所以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這與自己無關。


    但是在某些契機的驅使下,什麽也不做的旁觀者本身就是加害者。所以,自己毋庸置疑,是犯下了罪過的存在。


    是自己,破壞了曾經那麽美好的世界。


    自己是,絲毫排不上用場的愚鈍之人。


    ……


    早晨,李紫鼓起勇氣靠近千炎。自己再也不會逃避了。


    這次一定要好好幹——李紫暗自發誓。加油。這是自己的責任。自己必須做好才行。


    “千炎……”


    自己已經洗心革麵了。


    自己已經下定決心了。


    沒什麽人的走廊裏,千炎無言地迴過了頭。


    “咿……”


    千炎露出了兇險的表情,驚得李紫口中不由得泄出了悲鳴。他的黑眼圈很重,眼神發直,麵色憔悴,神色像是病人,更像是危險人物。


    他最近的狀態一直非常不好,現在的他,大概已經到了極限了吧。


    要問其原因的話——


    “前、前輩們陷入很麻煩的局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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