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沒有對夏唯露出笑容。


    尹妍宛如藝術品一般完美的臉蛋,一旦失去顏色,雖然依舊美麗卻有點可怕。


    站在人行道上講話會妨礙別人,因此夏唯決定入侵旁邊餐廳的停車場。


    夏唯沒有進店裏,因為她打算之後立刻迴到社辦。


    先開口的是尹妍。


    “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狀況,雖然我們現在的立場跟那時顛倒了。”


    “咦?”


    夏唯有一瞬間不太能理解,但她立刻想起是什麽狀況。


    “啊啊,對哦。”


    那是發生衝動現象時的事。


    夏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也不去上學,因而給大家添不少麻煩。


    當時最努力奮戰的人就是尹妍。她為了大家四處奔波,也來自己家探訪好幾次。她一個人非常拚命地奮戰,所以這次換自己。


    “哎,尹妍,關於感情傳導這件事……你怎麽看?”


    “怎麽看是指……”


    “呃,也就是說,你會覺得很傷腦筋或是很難受嗎?”


    “這種狀況……的確是很傷腦筋。”


    “可、可以說得具體一點嗎?”


    “隻要迴答很傷腦筋、很難受不就好嗎?”


    尹妍用冷淡的眼神注視著唯。


    ……看來沒有想像中那麽容易,意外地困難呢。


    唯先暫停一下,做一次深唿吸。


    “但尹妍你似乎非常悲傷,而且很痛苦的樣子。”


    這是通過感情傳導感覺到的。


    “我想替尹妍你做點什麽。”


    “我想你應該什麽都辦不到吧。”


    尹妍殘忍地否決夏唯的心意,但夏唯不會氣餒。


    “哎,你到底是怎麽了?無論何時都比任何人更努力用笑容鼓勵大家的女,一直露出陰暗的表情呢。女真的幫我很多忙哦!即使我的力量微薄,但為了讓女恢複原狀,我——”


    “有什麽好恢複原狀的啊!”


    尹妍的用詞非常粗暴。


    “夏唯,你根本沒有看清任何事,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你根本沒發現。不,不隻是女,大家都一樣。大家……都沒有發現真正的我。”


    尹妍的聲音在最後開始顫抖。


    “……什麽意思?”


    “我已經……累了……已經不行了。我沒辦法完美地扮演……我辦不到。”


    別說什麽不行了,別露出那麽悲傷的表情啊。


    “沒什麽是無法挽迴的,而且,你怎麽會無法完美地扮演呢……”


    【我已經無法再跟夏唯女當朋友。】


    騙人!為什麽?沒那迴事,別說那種話。


    即使從尹妍身上傳遞過來的心情,確實說明那份感情是真的,但唯也不會承認、不會承認、不會承認。


    「我最喜歡尹妍你……這一點從今以後仍不會改變……」


    要是能透過感情傳導讓對方明白這份心情有多麽真實就好。


    「……無論我產生多大的變化嗎?」


    「嗯,那當然。」


    「即使整個人都改變也一樣?」


    「……嗯。」


    「那麽,女是因為我的哪一點才想要跟我當朋友呢?要是我整個人都改變、什麽都不剩,不就跟別人沒兩樣嗎?」


    嗯,換言之……雖然有點難懂,但夏唯了解她話中的意思。


    「還有累積到現在的迴憶不是嗎?」


    「隻要以前曾經是好朋友,無論那個人變得多墮落,即使變成罪犯,也一樣是朋友嗎?」


    「唔……呃……」


    這是在辯論嗎?該怎麽反駁才對?該怎麽迴答才好?感覺好可怕。該怎麽做、該怎麽做——


    【尹妍才不是這種人。】


    「啊……」


    是自己內心對尹妍發出的感情傳導。


    是什麽原因?為什麽?夏唯不曉得理論上的理由,但她直覺地感受剄這份思考不能傳遞給尹妍。


    可是,已經傳遞出去的想法無法取消。


    並不是說錯話,也不是一時衝動地說出口,而是千真萬確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所以我已經無法再跟唯當朋友。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尹妍透過「感情傳導」傳遞的感情,既悲傷又寂寞,悲痛得身體彷佛要四分五裂一般。


    這時,夏唯總算明白剛才要離開社辦時,葉亞為什麽會做出「很危險」的忠告。


    在會發生「感情傳導」的狀況下,這種互相探測彼此內心深處的對話會引發什麽事?


    在內心的想法都會透明、公開的狀況中,絕不能做這種會觸碰到本質的對話。


    自己跟尹妍之間,已經冒出明顯可見的隔閡。


    已經無能為力。


    自己是辦不到的。


    根本無法融化尹妍已經凍結的心靈。


    已經無法再努力下去。


    ——誰來救我。


    夏唯拖著沉重的腳步,沿著夜晚陰暗的幹道行走。


    她縮起身體,盡量不讓寒風吹到自己,並將戴著手套的手握緊又放開。雖然白天時可以看到春天即將來臨的預兆,夜晚卻寒冷得讓人彷佛要凍僵一般。


    但是,夏唯就是想走路迴家。


    葉亞他們應該已經迴家了吧?結果自己隻是蹺掉社團活動而已,真過意不去。


    明明充滿自信,認為自己能順利達成任務,結果隻是將傷口擴大。


    原本懷抱著自信,但她不過是自作多情罷了。


    這時手機震動起來,有人來電。


    夏唯脫下右手的手套,確認手機螢幕。


    來電者是安寧。


    她是夏唯在中、小學練空手道時的競爭對手,雖然有一陣子變得疏遠,但兩人在寒假時重逢,曆經一番波折後,最近變成好朋友。


    夏唯接起電話。因為感覺會講上一陣子,所以她進了附近的巴士站候車室。


    夏唯匆匆聽完安寧的話之後,便跟她商量自己目前陷入的困境。當然,她沒有說出關於忘憂草和異常現象的事,其他部分也是含糊帶過。


    候車室的暖氣相當溫暖,而且沒有其他人在。


    「——就是這麽一迴事,安寧你覺得應該怎麽辦呢?」


    『我不清楚詳情,所以很難迴答這個問題……不過老實說,我覺得應該放著不管就好吧。有很多事是可以靠時間解決的。』


    「不可以那樣啦!不可以……」


    放著不管實在太不負責任。


    『……話說迴來,我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才打電話給你的耶,我不是說我也有話要跟你說嗎?』


    「現在我這邊的情況比較嚴重啦!」


    『或許真的很嚴重,但我根本是局外人,能做的也有限啊。』


    「安寧,你啊真不體貼。」


    『是、是,反正我就是個不體貼的人。倒不如說,你早就應該知道我是個不體貼的人吧?』


    「但我現在很傷腦筋耶!幫幫我嘛!」


    安寧在電話那頭笑了。


    什麽意思?你到現在還是一直在依賴別人嗎?


    還是一直在依賴別人。


    「不、不是啦!我努力過了,但是沒有用……」


    雖然努力過了,但自己還是無能為力,才會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抱歉,我有點心浮氣躁。唯應該也很努力才對,所以——』


    突然響起刺耳的電子聲。


    逐漸聽不見對方從聽筒傳來的聲音,通話就這樣結束。


    螢幕上顯示電力不足的警告。


    「……真倒黴。」


    很不巧的,夏唯沒有帶備用的電池。


    她一個人孤伶伶地留在候車室內。


    額頭滲出汗水,很明顯是暖氣開得太強,一點都不環保。


    拉門滑開的聲音響起。


    外麵的冷風颼颼吹進來,拍打著夏唯熱到發紅的臉頰。


    「叩、叩」的腳步聲傳來,讓坐著的夏唯抬起頭。


    隻見外表是文化研究社顧問李騰的——


    ——忘憂草站在那裏。


    「啊……啊……啊啊……」


    夏唯差點以為心髒要停止,不,有一瞬間真的停下來,肯定是停止了。感覺無法唿吸,好可怕。心髒緊接著用非常驚人的速度跳動起來。臉頰好燙、臉頰好冷,到底是冷或熱呢?手在顫抖著。


    「……午安你好,夏唯同學……啊?現在是晚上,應該說晚安才對嗎?啊啊……明明不習慣打招唿,實在不應該逞強……」


    慵懶且緩慢的說話態度,很滲人!


    跟剛才不同種類的汗水冒出。


    「……你怎麽啦,夏唯同學?看來似乎不太舒服……雖然跟我無關……」


    他到底是想問還是不想問?到底是在意還是不在意?


    「是我多心嗎……跟夏唯同學見麵的次數,似乎比其他人少很多……我們好像也沒什麽機會交談……」


    他說的沒錯,無論是發生衝動或時間倒退現象時,自己都沒有跟忘憂草接觸。在他為了說明這次現象而現身時,算是兩人久違的再會。不過,那時候大家都在場,現在這裏隻有自己一個人。


    「那個……要是你不說些什麽……會變成我一個人在自言自語的獨腳戲狀態啊……雖然我平常也會有這種情況……」


    「你、你有什麽目的?」


    夏唯勉強擠出聲音。


    候車室裏隻有她跟忘憂草兩人,而且忘憂草擋住出入口,想逃離的話,必須穿過那家夥的身旁才行。


    唯聽說過忘憂草曾在青山一個人落單時現身,所以葉亞曾經提醒大家,說不定還會再發生一樣的狀況,最好多加留意。


    但是,她絲毫沒有身為當事者的意識,徹底大意了。


    夏唯心裏明白,畢竟忘憂草過去曾用壓倒性的力量迫使自己屈服。


    「啊啊……請你不要刻意引戰……別把事情鬧大啊……」


    他看穿自己的心思嗎?


    「那麽……夏唯同學……關於這次的現象,你有何看法呢?」


    這個質問是什麽意思?


    「……你不會害怕嗎?」


    怕啊,當然會怕。光是對方的存在本身便讓人害怕,那根本脫離常軌。


    「甚至連想要藏在自己心底的事都會被暴露出來,你不害怕嗎?」


    他的語調似乎變得較為強硬且堅定,這是怎麽一迴事?


    「將內心……」


    好可怕,唯知道那種現象會使人受傷。


    尹妍感到受傷,而且自己傷害了尹妍。透過尹妍陰暗且冰冷的心情,夏唯知道對方受傷了,還有自己也是。


    說不定會被大家知道一切。


    真是難為情——啊啊,不小心窺探了一直避免正視的穀底。


    夏唯知道那是非常恐怖的事,因此盡可能不去看、不注意、不意識那些事,大家打從一開始便決定要那麽做。


    倘若意識到了,可能會陷入泥沼,所以大家才決定用平常心麵對。因為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習慣,所以才能持續下去。可是,現在自己正陷入泥沼當中。


    怎麽辦?怎麽辦?一旦意識到了便無法停止。嫉妒、羨慕、輕蔑、拒絕、厭惡,自己心中的負麵情感逐漸吐露。


    有著李騰外表的忘憂草正用渾濁的眼睛持續注視自己。


    【救我。】


    感情傳導現象發生。


    自己的心情傳遞給青山和李乘西。


    太好了,這麽一來便能得救,大家會幫助自己。雖然他們應該不曉得自己在什麽地方,但那兩人一定會想辦法。已經可以放心,不會有事的,可靠的同伴們會幫助自己……


    『——你到現在還是一直在依賴別人嗎?』


    安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聲音太清晰,讓夏唯有一瞬間以為是發生感情傳導現象。


    不過,當然並非如此。


    不想輸。


    她隻是純粹地如此心想。


    即使感覺快輸了,或是感到難受、想哭,即使沒有勝算,她也不想輸。


    她想要成為一個足夠堅強的人。


    戰鬥的火焰又迴到內心,然後夏唯想起來了。


    再也不會輸給任何人或任何事——自己應該曾如此下定決心不是嗎?


    在此刻應該說出口的話,不應該是「救我」。


    夏唯站起身。


    將左腳和左手向前移動。


    將手抬到自己下顎的高度。


    唯站穩馬步,擺出迎戰的架式。


    她用力縮緊腹部,瞪著忘憂草。


    「……你想做什麽……」


    「雖然我會害怕也非常厭惡感情傳導現象,但我已經決定不再逃避。而且,反正我之前已有那麽多丟臉的紀錄,現在不管被大家知道什麽都沒問題。」


    什麽啊,她已經不覺得忘憂草有哪裏恐怖。


    「大家都那麽努力,我一樣也能努力奮戰。」


    無論是葉亞、青山、李乘西,還有尹妍都是。


    夏唯察覺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應該告訴同伴的最理想台詞,不是救我,也不是「我會一個人努力」。


    最理想的台詞,大概是一起加油吧。


    「……看來不管說什麽,都不會有效果……啊啊……該怎麽說呢……」


    忘憂草原本就偏向下垂的肩膀又更往下垂,原本就傭懶的臉龐顯得更加沒力,或許可以說……他像是感到垂頭喪氣的樣子。


    「……這種做法或許不太好……而且我膩了,還是算了嗎……最重要的是非常麻煩。但是直接交流……啊啊。」


    忘憂草像是了解某件事一般點一下頭。


    「……正是像這樣子……類似那家夥的存在才會冒出來搶鋒頭啊……不、不,我也變得相當有趣呢……」


    那家夥是指第二號嗎?變得有趣是表示忘憂草也產生變化?


    「話說迴來……夏唯同學變強了……說不定比青山同學更不有趣……還是說正因如此才有趣?下次真的……」


    「喂~」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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