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問好……先,先別管這些,媽媽她,情況怎麽樣?”


    “我們或許現在趕迴去比較好。”


    “好。”


    “啊,對了差點忘記了該做的事……哎,尹妍同學。”


    “什麽事,我現在很著急,沒有閑暇顧慮其他事。”


    尹妍充滿警戒心地用帶刺的語調迴應。


    “我認為這對尹妍同學而言……應該是非常值得欣喜且愉快的話題……”


    即使他們慌張失措,忘憂草仍然視而不見,貫徹著自己的步調。


    胸口焦躁得讓人火大。


    “有事快說!”


    “安安,李乘西同學,你那麽激動也沒用……倒不如說……這跟李乘西同學女沒有關係……能請你閉上嘴嗎?”


    雖然外表是李騰,但寄宿著異質靈魂的那個未知物,以漆黑的眼眸捉住李乘西的身影。


    不知何故,李乘西全身冒起雞皮疙瘩。


    身體隻是本能地顯現出厭惡的反應。


    “事到如今……你應該已經知道……根本束手無策吧?永瀨同學……”


    “你在……說什麽?”


    “就是你現在……想要設法解決的事情……”


    忘憂草究竟能知道多少?


    “你是說我媽媽跟……爸、爸爸的事情嗎?”


    “啊啊……你是那麽說的啊……”


    從他的話聽來,簡直像在說那種說法不正確一樣。


    “不至於……完全束手無策吧……”


    “……認為已經無法重新來過的人……不就是你嗎?”


    忘憂草指摘之後,尹妍露出彷佛心髒被穿一般的表情。


    她臉上的血色褪去。


    萬一尹妍昏倒的話,自己得扶住她才行——李乘西這麽心想,擺好架式在旁待命。


    “……你想重新來過嗎?”


    那是明明幹燥又沒有抑揚頓挫,卻蘊含著甘美滋味的話語。


    宛如食蟲植物用來吸引獵物一般。


    明知道不行,卻會忍不住靠近。


    “這次……因為這邊的疏忽……給各位添了不少麻煩。我是真心這麽認為哦……所以為了抵銷這筆帳……想要給各位一份土產……服務……報恩……這麽說不對啊……總之,我想替各位做一件好事,算是我的……迴禮。”


    李乘西心想,既然要做這種事.幹脆打從一開始就別跟他們扯上關係吧。


    “那麽,尹妍同學……我可以辦到這件事……你想重新來過嗎?”


    “……重新來過是什麽意思?”


    “就是重新來過啊……把截至目前為止的事……全都改成不曾發生過。從你期望的地方開始……”


    “什麽!那簡直像在說,可以迴到過去、讓人生重來一樣……不管怎麽說,那種事情……怎麽可能辦到嘛!”


    尹妍想要笑著否定卻失敗了,隻見她的嘴角彎成奇怪的形狀。


    “……那是不可能的……對吧?”


    尹妍再次詢問。


    忘憂草隻是揚起嘴角,挪動嘴巴和嘴巴附近的臉頰。


    他在笑。


    沒有動用臉龐其他部分,隻有嘴角在笑。


    “該不會你……竟然能夠變更過去吧……雖然你們看來的確是能把我們變迴過去的模樣……”


    沒錯,那些家夥甚至能把人變迴過去的模樣。


    既然如此,他們也能讓人迴到過去嗎?


    如果能夠改變照理來說無法改變的過去。


    如果能夠重新選擇以前曾一度經過的岔路。


    「你想重新來過嗎?」


    忘憂草再次詢問。


    他的話裏似乎包含比平常更強烈的力量。


    光是那樣,那句話的吸引力便膨脹好幾倍。


    「我……想……」


    ——如果能夠重新來過的話,我是滿想重來的。


    ——還有,如果能更完美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也想那麽做。


    尹妍曾說過的話,在李乘西的腦海裏清晰地響起。


    現在想想,那些話說不定正是尹妍發出的求救訊號。


    可是,李乘西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也無法伸出援手。


    然後,現在有一艘李乘西的手根本望塵莫及的巨大方舟降臨在尹妍麵前。


    接著,隻要尹妍開口說「我想搭乘」,方舟便能敔航。


    她會離開。


    尹妍會前往自己再也碰觸不到的地方。


    尹妍說出的話語,宛如漣漪一般稍微掀起波紋,但又十分寧靜。


    「我……希望可以做自己……不是假裝出來的自己……而是能充滿自信地說……這就是我……」


    這大概是尹妍一直打從心底期盼的願望。


    「……我不打算說什麽自己很不幸之類的話……但我曾稍微覺得自己不太走連……如果可以……過著更不一樣、更普通的人生……」


    倘若尹妍有不一樣的過去,她就不會迷失自己,也用不著煩惱。


    她可以是個純粹閃耀著光芒的少女,而不是因為過去的陰影而顯得十分脆弱、有著虛幻的美麗。


    她可以讓現在也擁有的光芒更加強烈。


    「所以,我……」


    別去——李乘西說不出口。


    住手——李乘西說不出口。


    因為他知道,尹妍是多麽痛苦。


    而且他也知道,結果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我……」


    迴想起來,直到目前為止發生過的三次詭異現象,都是在動搖永瀨。


    然後,在徹底動搖她之後,忘憂草提出了選項。


    簡直像是所有事件都是為了連接此刻才存在。


    李乘西彷佛被巨大的漩渦吞沒,他感到無能為力,隻能隨波逐流。


    隻能隨波逐流……


    左手有股柔軟的溫度擴展開來。


    生命的唿吸聲緩緩傳遍全身。


    那種心情或許類似溺水的人拚命抓住浮木一般。


    等李乘西迴過神時,發現自己的左手握著尹妍的右手。


    話語自然而出。


    「我喜歡尹妍你哦。」


    「可以請你別多嘴好嗎?李乘西同學。」


    忘憂草用難得一見的速度,迅速打斷李乘西的話。


    希望尹妍能夠感受到,至少自己是肯定現在的尹妍。


    她沒有動作,隻是僵在原地。


    但沒過多久,尹妍的手便迴握李乘西的手。


    不可思議的是,李乘西開始感覺不到冬天的寒冷,還有忘憂草引起的寒意。


    「但是,因為有那些過去,我才能成為現在的自己。要是否定自己以前走過的路,等於是否定現在的自己。我不想那麽做。」


    她的話語非常率直地延伸下去。


    「我確實曾經想過……要是能重新來過就好了。不過,那是我想再次挑戰的意思。我並不想把截至目前為止的迴憶,全都當成是沒發生過的事。」


    是要把以前失敗的經驗當作不曾發生,然後重新來過?


    或是坦率地接受以前失敗的經驗,然後重新來過?


    兩者感覺非常相似,但有著天壤之別。


    想要重新來過,跟把過去當成不存在,兩著有著決定性的差別。


    「以前的我也……確實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拚命努力。我不能……消除掉那個……曾經那麽認真活過的我。那樣是不對的……而且,看過那樣盡全力生活的人之後,我怎麽可能下得了手。」


    這是在說青山跟夏唯嗎?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現在擁有想要一同邁向未來的夥伴。」


    兩人很自然地交纏住手指、手牽著手。


    「我能夠待在現在的場所,是因為擁有累積到現在的過去。要是欠缺任何一塊碎片,我就不會在這裏。」


    尹妍是這麽重視他們。


    「所以,如果要抹消過去的話,我不用重新來過也無妨。」


    尹妍用她嬌小的身軀,斬釘截鐵地拒絕那個難以置信、非常強力、具備壓倒性的破壞力、試圖吞沒一切的異常世界所提出的邀請。


    尹妍完成了這項壯舉。


    聽見尹妍斬釘截鐵地說出「no」之後,忘憂草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


    他做出下個動作的間隔時間似乎比往常都還要久。


    尹妍的迴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嗎?


    「啊啊……這樣啊……」


    他的語氣像是感到遺憾,又像是感到安心一般。感覺那句簡短的話語中,似乎帶有幾乎無法區別的細微感情。


    「……既然被拒絕也沒辦法呢……那麽……已經夠了……這樣便結束……」


    忘憂草像是想這麽說似地搖了搖頭。


    尹妍麵向李乘西,她的眼眸比剛才更加清澈且美麗。


    「我們走吧,李乘西。」


    「……好。」


    兩人鬆開手,往前奔跑。


    超常的戰鬥已經結束。


    不過,接下來必須麵對這個世界的現實問題。


    兩人奔跑著。


    穿過忘憂草身旁,丟下忘憂草一個人留在原地。


    兩人丟下忘憂草一個人留在原地,往前奔跑著。


    要想解決現實世界的問題,沒有足以依賴的超能力或奇跡。


    隻能愚昧地、笨拙地、拚命地努力。


    李乘西跟尹妍兩人氣喘籲籲地再度迴到尹妍家。


    原本很擔心情況不知變得如何,但尹妍的父親外出之後,似乎還沒迴來的樣子。尹妍的母親說:「因為他抓著錢跑出去,大概是打算去買酒吧。」


    然後,兩人現在跪坐在並排的坐墊上。


    這是一問臥室,眼前有張小小的桌子,這是一間非常樸素的房間。


    「……請用。」


    尹妍的母親走進房間,端出溫暖的熱茶。


    「啊,非常謝謝您……」


    不喝的話似乎很沒禮貌,於是李乘西拿起茶杯飲用熱茶。


    李乘西趁著喝茶時,順便窺探尹妍母親的麵貌。


    簡直像是藝術品一樣的人呢——這是李乘西對尹妍母親的印象。


    隻是上了淡妝,便宛如藝術家灌注心血所完成的作品一般美麗。


    同時也欠缺生活感,像是脫離日常一般。


    她是個表情沒什麽變化的人。


    這也是讓人感覺她像是人造品的原因之一吧。


    可是,現在她的臉頰上有著像是被毆打過的紅色瘀痕。


    「那個……我們這麽悠哉不要緊嗎?」


    尹妍向母親間道。


    她身上穿的衣服明明看來很廉價,卻散發出一種宛如大家閨秀的高貴氣質。李乘西完全無法想像,這個人平常在做些什麽工作,又過著什麽樣的生活。


    「不要緊的,我想他暫時還不會迴來……大概。」


    「大概是嗎……啊!」


    李乘西發現自己忍不住吐槽,連忙閉上嘴。


    尹妍的母親看向李乘西。


    一旦被迷住就迴不來了——李乘西有這種感覺。


    「那麽……發生什麽事嗎?」


    尹妍的母親坐到李乘西等人的正前方。


    「呃……那個……」


    尹妍用食指搔了搔臉,似乎迷惘著該怎麽說。


    「盡管說沒關係哦。」


    尹妍的母親這麽說。


    那聲音宛如清澈的泉水一般,聽起來像在說「我什麽都知道」。


    「如果是懷了小寶寶,那是非常值得慶幸的事。」


    「噗!」


    李乘西不禁噴出茶。


    「等、等、等、等一下,媽媽!那種事怎·麽·可·能嘛!」


    雖然搞不太懂狀況,但尹妍激動地敲著手。


    「哎呀,你們不是原本打算私奔,但又想說要打個招唿才來這裏嗎?」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根本不對啦!」


    「是嗎?」


    看到自己的女兒滿臉通紅地否定,尹妍的母親隻是點了點頭。


    竟然會跟夏唯妹有同樣的想像……看來她似乎是個有點奇怪的人。


    不過,多虧了剛才那番對話,原本沉重的氣氛稍微緩和下來。


    「咳咳,那麽……那個……媽媽……」


    但尹妍仍舊難以啟齒地低頭說話。


    「什麽事?」


    「……媽媽,你現在……喜歡那個男人嗎?和他在一起幸福嗎?」


    「不。」


    她迴答的速度非常快。


    「咦?」


    尹妍拾起頭,露出非常訝異的表情。


    「咦?啊……是那樣嗎?」


    「是呀。當然,我以前喜歡過他,但現在絕對不是。」


    母女兩人似乎不曾聊過這方麵的話題。


    尹妍原本真的是打算獨自戰鬥。


    「那你為什麽……要讓一個不喜歡的男人一直賴在家裏?」


    女兒向母親詢問之前一直問不出口的事。


    尹妍的母親很幹脆地迴答:「因為我覺得你似乎想要找迴某種重要的事物。我感覺到女想要重新來過的那種心情。」


    「咦……我……嗎?」


    尹妍有些啞口無言。


    「沒錯。不對嗎?」


    「不、不對啦!不……沒有不對……是嗎?我一直想要重新來過,想要更完美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對吧?」


    尹妍的母親似乎有些得意。


    「雖然是那樣……但我以為那是為了媽媽……」


    「是那樣嗎?」


    「不,結果還是為了自己吧……但如果媽媽不期望那種事,我也不會想要那麽做……奇怪?」


    尹妍歪頭感到疑惑。


    「奇怪?那麽,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咦?」


    這對母女該不會……


    「……我身為局外人,這麽多嘴實在很不好意思,可是你們兩位……該不會完全沒有討論過……要怎麽應付那位男人的事情吧?」


    李乘西詢問之後,母女兩人同時點頭。


    李乘西忍不住心想,這樣不行吧?


    雖然不曉得她們的心靈有多麽相通,但不是任何事都能靠心電感應來解決。


    「呃……我是覺得媽媽那麽輕易讓那個男人進來家裏,又沒有趕他出去,應該是想跟他重新來過……」


    「我是覺得尹妍你想要重新來過,所以雖然討厭那個男人,但想說忍耐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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