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大錘砸在脆弱的玻璃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身材壯碩的感染者瘋狂的嘶號著,狠命掄錘將麵前的一切砸得粉碎,玻璃碎渣呈散射狀炸裂開,落在地上發出劈裏啪啦的響,扣在門把手上的鐵索咣當一聲落在地上,大批大批的感染者邁著大步從中衝入。


    搶劫、破壞、搜刮、殺戮。


    麵前所見到的一切,都是他們毀滅的對象,一個又一個商鋪在他們麵前如同被蝗蟲肆虐過的稻田,原本繁華熱鬧的街道上,現在已然是一片片狼藉景象。


    大批大批從隔離區逃出牢籠的感染者們,在重見天日之後,將自己所受的一切不公都發泄給了眼前的一切。


    他們根本已經無法稱之為人。


    一群群感染者時聚時散著遊走在大街小巷之中,手裏拖拽著他們隨手能拿到的武器,毫無目的的襲擊著眼前能看到的所有人,不斷的發泄著怨氣。


    憑什麽我們是感染者?


    憑什麽我們隻能蝸居在破舊的隔離區裏?


    憑什麽我們要被你們看不起?被稱為賤民?


    憑什麽我們要受到那麽多的不公?


    憑什麽?


    一個集體對另一個集體的壓迫所造成的後果,往往需要雙方集體中的個體來承擔。


    雪崩來臨時,沒有任何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瘋狂,暴虐,罪惡。


    悲傷、痛苦、怨恨。


    而後越發肆虐。


    貴族大道,瓦萊麗甜品店。


    櫃子外麵傳來一陣陣砰砰的玻璃碎裂聲,和躲在這裏的顧客們被拖拽出來時發出的尖銳叫喊,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令人心中悸動。


    慕斯用一雙小手捂著自己頭頂上的小耳朵,把黑色的哥特裙都緊緊塞到小屁股下麵,不讓布料露出食材櫃外,尾巴卷成一團,每聽到一聲叫喊都激靈靈的一顫,連尾巴末端的毛發都豎了起來,小臉上寫滿了恐懼。


    等到聲音停歇,尖叫聲也消失不見之後,慕斯才小小的鬆了一口氣。


    然後悄悄的把小腦袋靠近食材櫃門之間的縫隙,偷偷往外瞧。


    砰——


    食材櫃門被連帶著門框轉軸整個撕了下來,櫃子之間的木屑怦然炸開,無數木屑向四麵八方飛散開,露出櫃門前那猙獰惡毒的麵孔。


    慕斯的腦子頓時就仿佛被錘子狠狠掄了一下,腦袋裏全是懵的。


    雙眼本能的接收著投射到晶狀體中的信息,映在視網膜中,傳入大腦。


    所有人都被暴徒們捂住了口鼻,無法發出絲毫聲音。


    萊安娜店長,瑞思娜姐姐,菲力叔叔,阿格瑞斯爺爺......


    有的人被捂著口鼻,有的人則是滿臉是血的倒在地上。


    暴徒們或是持棍,抑或是拿著大斧和錘子。


    一隻眼睛被結晶的源石覆蓋的男人帶著一臉也許是溫和,但在源石晶體籠罩下顯得無比瘮人的猙獰笑容,單手拽起慕斯的哥特式連衣裙小領,粗暴的把她從食材櫃子裏拽出來,砰的一聲砸在地上。


    慕斯小小的身子砸在堅硬的地板上,頓時被震得一跳,整個人都從那呆呆的狀態中蘇醒過來,大腦猛地接受到從全身上下所有感知器官傳來的名為‘恐懼’的情緒。


    慕斯口中幹嘔著,淚水立刻湧入眼眶。


    “不......求求你......我,我沒有罵過你們......我不想,不想死......”


    她一邊嗚咽啜泣著,一邊小心翼翼的忍著背部上紮得密密麻麻的玻璃碎渣的疼痛,本能的爬著從地板這邊往另一邊蹭。


    身上連衣長裙被撕破一半的萊安娜店長眼中滿是淚水,嗚咽著從喉嚨裏發出尖銳的聲音。


    她在讓慕斯逃。


    趕緊逃。


    哪怕自身難保。


    把慕斯從櫃門裏拽出來的獨眼麵上帶著麻木絕望中的歇斯底裏,他盡力平靜的笑著:


    “真可愛啊......我可從進店門時就一直在找你,慕斯小姐。”


    一邊說著,他一邊點了點瓦萊麗店裏掛著的員工照片。


    慕斯的那張赫然在列。


    照片上的慕斯纖細小巧,臉上帶著靦腆安靜的笑。


    獨眼感染者的臉上帶著近乎迷醉的笑容,幹瘦顯露出骨節的蒼白大手用力抓住慕斯纖細的胳膊,一下把她拽到自己麵前。


    他的聲音沙啞,語氣平緩。


    “你知道嗎......我曾經啊,也有一個像你這樣大的女兒。”


    “她也像你一樣,小小的,有點靦腆,非常可愛。”


    “我很愛她。”


    “但是啊,在我感染源石病之後......”


    獨眼臉上的表情驟然扭曲起來,砰的一聲把慕斯砸在牆壁上,不停求饒的慕斯被砸得直翻了白眼,差點一口嘔吐出來,小巧纖細的身子痛苦的蜷縮,卻又被獨眼一把拽著按在牆上。


    他臉上扭曲的表情帶著難以言喻的憤怒與怨恨。


    “就是我可愛的女兒,像監察員舉報的哦......”


    咚。


    他用腦門狠狠撞向慕斯的小腦袋,渾身的肌肉都因為劇烈變化的情緒緊繃著,一手按在慕斯的脖子上,一手用力抬起她的小臉,讓慕斯與自己相對視。


    “可愛吧......”


    “可愛吧!!”


    “可愛啊啊啊!!!”


    獨眼用腦門頂著近乎昏過去的慕斯,歇斯底裏的怒號起來。


    “我是那麽的......”


    “愛她!!”


    噗嗤一聲,獨眼用手中的匕首狠狠刺進自己的大腿肌肉裏,讓鋒利的匕首飽蘸鮮血。


    他的臉色幾乎被疼痛扭曲,表情卻是如此快意。


    “這一切,都是因為源石病。”


    “如果沒有感染,我的生活不會這樣。”


    “如果不是你們對感染者的歧視與隔離,我的女兒就不會背叛我。”


    “如果你們也是感染者......”


    “嗬嗬嗬嗬嗬......”


    嗤啦。


    帶著鮮血的匕首狠狠紮進慕斯的左手。


    原本差點暈過去的慕斯,被劇烈的疼痛瞬間刺醒,猛地抬起頭,又被獨眼粗暴的按在牆壁上,後腦與牆壁相撞,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翹立著的兩隻貓耳朵頓時軟塌塌的垂在頭頂,雪嫩的小臉上滿是血跡和淚痕混雜的痕跡。


    獨眼卻是依舊如此瘋狂,他臉上咧起醜陋誇張的笑。


    “現在......你也是感染者了。”


    慕斯卻已然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什麽都聽不見。


    被按在地上的萊安娜店長表情絕望的看著被按在牆上的慕斯,瞳孔失去焦距。


    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才會受到如此災難的折磨。


    她也不明白,被她視若親女兒的慕斯又做錯了什麽,要受到這樣的虐待。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


    獨眼瘋狂的笑著,眼淚卻不自覺的從單眼中劃出來,大腿上的傷口噗滋噗滋的冒血,雙手狠狠按著慕斯細嫩的脖子,掐的她雪白皮膚上落下深深的握痕。


    “喂。”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喊。


    獨眼依舊瘋狂的大笑著。


    “說你呢,那個瞎子。”


    獨眼笑聲一滯,表情頓時由瘋狂的笑容扭曲成猙獰的憤怒,怒罵著就要向後轉身。


    “你他媽的說誰是瞎......”


    頭頂忽然被一隻鉗子一般的大手緊緊握住。


    連帶著話語也被著用力的一按哐當一聲砸進嘴裏,牙齒差點砸得碎開,舌頭被咬斷了一截,嘴裏滋滋冒血。


    僅剩的獨眼差點被他瞪出眼眶。


    表情在酸爽中逐漸變化。


    似乎,是恐懼?


    撲通。


    慕斯小小的身體掉在地上,唯有那支匕首刺入的手臂依舊釘在牆上。


    哢噠。


    五指頓時陷入腦殼,顱骨發出一聲聲清脆的碎裂響。


    獨眼甚至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在被如液壓機一般的力量狠狠擠碎。


    巨大的恐懼在他幹瘦蒼白的身體中亂竄,雙手胡亂的揮舞,身體卻被身後伸來的手臂輕易的壓製在原地,連動都無法動彈。


    脊椎在巨大的壓力中發出嘎吱嘎吱的響。


    幾近斷裂。


    “唔唔唔......嗚嗚嗚嗚......”


    獨眼的下巴被大手按著壓在自己的鎖骨上,嘴巴甚至都不能張開,頸椎發出一聲聲清脆的斷裂聲。


    他在心裏嘶號著乞求同伴們救他,然而身後卻沒有一丁點聲音傳來。


    是全滅了嗎?


    他在心中如此恐懼的想著。


    冰冷的聲音忽然自身後傳來。


    “沒有人告訴過你,別人和你說話時,要麵對對方嗎?”


    語氣裏沒有絲毫情緒。


    獨眼心中忽然傳來一種不好的預感。


    喀啦——


    頭頂上如液壓鉗般的大手扭轉,本就鬆動了的頸椎瞬間斷裂,頸部肌肉在巨大的力量扯動下瞬間扭曲,整個脖子就如擰幹的衣服一樣卷做好幾圈。


    雙眼麵向後方。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健壯的魯珀男人,身後跟著一黃一白兩個菲林。


    他的大手正按在自己的腦袋上。


    地麵上,所有感染者的身體都已經一分為二,身首分離。


    撲通。


    韓白衣將麵前的身體隨手扔開,臉上滿是嫌棄。


    “真沒禮貌。”


    ......


    “嘶......唿......嘶......唿......”


    紫色毛發的貓耳朵軟塌塌的垂在頭頂,有著一頭紫色及腰長發,麵貌約莫十六七歲的菲林(貓)族少女艱難的吸著粗氣,後背靠在陰暗小巷的牆壁上,麵上滿是土灰。


    黑發的矮個菲林女孩正伏在她身前,撩開她的上衣,用撕下來的袖子繞圈捆縛在她的雪嫩小肚子上,一圈圈的紅色血跡透過衣物浸出來,緩緩流淌著滲到地上。


    摩根一手按住係口,一手狠狠拉扯繃帶,嘴裏叼著繃帶另一端,脖子用力後扯,將封口係緊。


    等到勉強止住血,這才停了下來。


    “高文,那群人還在麽?”


    黑發的摩根抬起頭,對在巷口望風的高文低聲問了一句。


    紫發的女孩則靠牆坐著,雖然腹部的穿透傷撕心裂肺的痛,但從包紮開始,她就沒有出過一點聲響,隻是緊緊咬著牙,手裏握著那柄帶著血的窄劍。


    “已經走了。”高文謹慎的望著外麵,“往東邊的方向去了,應該是在往皇城的方向前行。”


    “那就好......”


    摩根點點頭,瞥了眼靠在牆上的女孩。


    “看你身上的衣服,是威塞斯克私立中學的學生吧?”


    “叫什麽?家在哪?”


    摩根的語氣沒什麽波動,在麵對陌生人的時候,她的聲音裏總是沒什麽情緒,而且似乎是因為幫派大佬當久了,說話時不自覺會帶著些痞氣。


    “玫蘭莎......我叫玫蘭莎。”


    紫發的女孩艱難開口,臉色蒼白,幾乎透出皮膚下的青筋,麵上卻沒有露出一絲脆弱。


    “我的家......”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摩根往外看了一眼,小巷外麵不遠處就是玫蘭莎香薰總店。


    玫蘭莎這個牌子是倫蒂尼姆,乃至整個維多利亞最有名的香水奢侈品品牌,隨便一小瓶都能賣到上千龍門幣,堪比許多平民家庭小半個月的收入。


    本來她們還以為這隻是個閑來無事逛香水店的學生,沒想到隨手撈到的一個女孩,居然還是個小肥羊富婆。


    要是以前收學生保護費的時候,運氣能這麽好久好了。


    不過放到以前,她們似乎也不敢來這種核心區收學生的保護費。


    摩根用力扔掉了以前習慣帶來的思維慣性,謹慎的往周圍看了幾眼。


    可惜了,如果有個專業術師在這裏就好了,好的術師甚至能透過建築看到好幾百米外的景象。


    摩根雖然會一些源石技藝,但她的職業其實是特種,高文則是個重裝,兩人都沒有什麽偵查側的能力。


    玫蘭莎則是靠著牆壁安靜的坐著,口中以某種頻率頓歇唿吸,不斷調整著自己的狀態。


    手裏緊緊握著劍。


    “喂,你是戰鬥職業者嗎?”


    摩根正在巷口觀望著,忽然朝玫蘭莎問了一句。


    玫蘭莎一怔,看看自己腹部的傷口,然後點了點頭。


    “是。”


    “職業呢?”


    “......應該是近衛吧?”


    她還沒做過戰職者體質數據檢測,隻知道她的師父在把自己往近衛的方向培養。


    雖然劍術訓練在一開始隻是為了讓自己強身健體,但現在,她的劍術高度,顯然早已脫離了‘強身健體’的範圍。


    不過,按照師父的說法,她的劍術鍛煉到這種程度,似乎也就是極限了。


    她的身體底子不好。


    摩根微微點頭,眉頭都皺起來。


    高文也一臉慎重的向著街道遠方看。


    “腳步聲很重,應該有不少吧。”


    “嗯,至少超過三百人,不過也可能不會發現我們。”


    二人一邊小聲嘀咕著,一邊朝小巷一側的高樓樓頂看。


    這裏是倫蒂尼姆貴族區,高樓大廈比比皆是。


    在他們一側的這一棟大樓,就足有十六七層那麽高。


    摩根瞥了眼玫蘭莎:“一會兒你就拽住我的背,我會帶著你先爬上去,高文為我們爭取時間。”


    “不過你現在受了傷,對我們來說本就是累贅,我也隻能做到背著你,至於你能不能撐到我爬上樓頂,就看你自己了。”


    玫蘭莎咬著牙忍著疼痛:


    “好......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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