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見到一個龐然大物向著自己的方向直衝而來的時候,第一反應會是什麽?


    韓白衣不知道。


    但看到麵前的怨恨之鬼掄起火爪向著他撲來,他的第一念頭是反手一刀斬上。


    恐懼嗎?


    恐懼。


    見過了無比慘烈的焦熱赤備、幹屍地獄,誰人又敢自信的保證自己沒有畏懼?


    愧疚嗎?


    愧疚。


    早在第一時間就認出那是佛雕師所化怨恨之鬼的韓白衣,心中如刀紮一般的絞痛。


    誰人的心還不是肉做的?


    但他能退縮不前嗎?


    不可以。


    哪怕心裏害怕的要死,愧疚得想要捶胸頓足,痛恨自己晚了一步,但那又如何?


    有誰會允許他不去麵對呢?


    戰場之上無論親疏,隻分生死,哪怕在這個世界的狼與佛雕師僅僅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但在隻狼中的無數次幫助與交流,依然讓佛雕師這個人物的形象深深印刻在韓白衣心中。


    在破廟門前擦肩而過的瞬間,一切便都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


    但韓白衣有資格決定什麽嗎?


    是在麵臨破局之時不去拿起那把槍?


    還是在與永真生死相見的刹那避開要害?


    對韓白衣而言,這一切既是遊戲,又不是遊戲。


    人,是不會因為痛苦停止揮刀的。


    渾身燃火的怨恨之鬼目光兇狠,僵持許久已然徹底失去理智的修羅狂吼著向韓白衣衝來,火爪貼著地麵掠過,像挖土機一般刮起整整一層地皮,土壤化作灰塵在天空中彌漫開,一片煙霧繚繞。


    從力量層麵而言,怨恨之鬼對韓白衣簡直是層次上的碾壓。


    但是,手中長刀豈會因為力弱便滯鈍。


    纏繞著雷電,通體漆黑的開門撕開煙霧,被白雷裹挾的韓白衣宛若劍鬼在眾人的視野中若隱若現,每一次出現都在地麵上留下一道昭示衝鋒方向的腳印痕跡,塵土順著他的腳步向反方向衝擊。


    然而,哪怕他的方向是如此明顯,遠遠看過來的人裏,也沒人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迅捷如雷。


    看著韓白衣的速度,葦名弦一郎一臉不甘之色的張大了嘴,雙眼瞪得溜兒圓,瞳孔緊縮如針尖一般,卻也僅僅能覺察到一道道殘影。


    體型巨大的怨恨之鬼狂吼著往韓白衣的一個個落腳點捶打。


    與它巨大的體型相反,怨恨之鬼的速度竟是無比靈活,但是相比韓白衣而言,他的速度還不夠快。


    韓白衣渾身纏繞著白雷。


    隻要他的速度夠快,隊......敵人的大拳拳就追不上他。


    不過跑從來不是強大,每一次的極速奔跑都是為了尋找敵人的薄弱點。


    借助超快的速度繞到怨恨之鬼背後,韓白衣瞳孔猛地一縮,腳下如奔雷炸裂,撲通一聲紮進無比粘滯的空氣之中,刀鋒帶著白雷,直紮怨恨之鬼後頸。


    颯遝如流星。


    隻轉瞬即逝的刹那,韓白衣頂著風壓,舉出刀尖,帶著纏繞渾身的雷電,整個人都仿佛貼著地麵飛射而去的箭。


    目光深沉。


    既然沒能力分辨對錯,那便用生死刀劍說話。


    這便是忍者的活法。


    距離,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拉近著。


    遠遠觀戰的葦名弦一郎卻猛地揪緊了心髒。


    在他遠超常人的高速動態視野中,背對著韓白衣的鬼,忽然反向折疊了手臂。


    ‘蓬——’


    比右爪巨大了足有一倍的左臂火爪,忽然以常人難以捕捉的速度,向著背後以尋常生物必然骨折的角度折過手臂,左爪火焰蓬勃燃燒著向韓白衣揮去。


    瞳孔泛著淡白色的韓白衣,仿佛看到了太陽。


    但是,韓白衣麵對此景,卻沒有絲毫畏懼,反倒猶如飛蛾撲火般直衝而上。


    舌尖一勾,一根用指骨做成的口哨被他咬在嘴裏。


    隨著身體與火爪的高速接近,韓白衣腮幫一鼓,吹響了口哨。


    ‘嗚嗚嗚————’


    若是仔細看去,便能發現韓白衣的左手尾指上,帶著一個銀色的指環。


    【愛哭鬼的指環】


    【物品描述:


    適合細手指的古老指環,指環內側刻有“川蟬”,可用來製作“口哨”的強化義手忍具。


    帶上此指環吹響口哨,哀傷的音色便會響徹四周。


    哭泣聲淒寂而美麗,甚至能短暫忘卻燃燒的怨恨。】


    韓白衣目光清明。


    對其他怪物獸類而言,這個口哨可能是發狂暴躁的起因。


    但是由於這指環所描繪的過去記憶,對佛雕師而言,這令其他怪物暴躁的口哨聲,反倒是他心中最為安寧的一片淨地。


    這音色嘈雜的口哨聲,甚至能讓他短暫忘卻燃燒的仇恨。


    因為這音色,代表著拿刻在指環內側的名字。


    川蟬。


    果不其然,


    在韓白衣吹下口哨的刹那,反向折疊而來的火爪陡然僵硬,仿佛屍體失去了控製一般。


    韓白衣的身形驀然掠過,刀鋒閃亮。


    燃燒著火焰的巨大左臂,應聲而斷。


    隨後,‘砰’的一聲砸落在地上,掀起無數煙塵。


    吹響口哨之後,韓白衣也仿佛僵硬在原地,隻保持著揮刀的姿勢,背對著佛雕師。


    麵沉如水。


    一大一小兩道影子,就這麽詭異的沉默著。


    怨恨之鬼一言不發,身上燃燒著的火焰也漸漸熄滅。


    沉默了許久,鬼似乎掙紮著,搶奪身體的掌握權。


    而後忽然開口。


    口中吐出的,是佛雕師那沉悶喑啞的音色。


    “這口哨......你在哪找到的。”


    “菩薩穀。”


    “在獅子猿肚子裏。”


    一邊說著,韓白衣一邊摘下被他背在身後,那柄足有一米三四的巨刀。


    噗嗤一聲紮進土裏,拄在地上。


    手中摘下被他待在尾指上的指環。


    “和手指一起找到的,還有這個東西。”


    看著麵前閃亮的銀色,鬼忽然紅了眼,心智仿佛被什麽影響,在韓白衣的靈目中更是爆發出無數赤黑色的靈機。


    但經過一番掙紮,那股意誌卻被油盡燈枯的佛雕師生生壓製下去。


    鬼伸出僅剩的大手。


    韓白衣將愛哭鬼指環放進鬼的手裏。


    佛雕師默默注視著手心中的指環,長久的沉默著。


    身形忽然微微顫抖。


    韓白衣麵色漠然。


    愛哭鬼的指環啊......


    在這個時代的瀛洲,銀礦雖然不稀罕,但銀子卻絕非是尋常忍者能拿的出來的東西。


    像這樣的指環,幾乎稱得上寶物。


    內側又刻著‘川蟬’二字。


    愛哭鬼是誰呢?


    是川蟬嗎?


    指環又是誰送的?


    為什麽會叫愛哭鬼呢?


    一個拎著一米三四的巨刀和獅子猿搏命的女人,也能叫愛哭鬼嗎?


    也曾經像個情竇初開的女孩一樣,與愛人交換過信物嗎?


    歲月,總是埋沒了太多太多的寶物。


    沒人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麽。


    最終留下的,隻有被胃酸腐蝕得坑坑窪窪的指骨,和一個差點被糞便藏去的銀戒指。


    麵前這個名為佛雕師的男人,又曾經經曆過怎樣的痛苦呢?


    人的一生總是很難如意。


    但令人感到諷刺的是,太陽底下總無新事。


    人們總是在一遍遍的重複著或許正確或許錯誤的選項。


    凝視著指環許久,猿,或是鬼,忽然開口了。


    “喂。”


    “梟之子,借我開門一用。”


    鬼伸出了手,已然扭曲的麵上看不出表情。


    韓白衣卻似乎沒有分毫猶豫,直接將開門擲了過去,插在它麵前。


    鬼高高舉起刀,開門在他手中渺小的像個叉子。


    他就這麽將通體漆黑的開門頂在脖子上。


    韓白衣隻遙遙的看他。


    佛雕師,也即是猿。


    在剛剛戰鬥時,韓白衣在揮刀之前,曾給自己,也是給猿留下了幾秒反應的餘量。


    隻有很短很短的幾秒。


    但他沒想到,在他吹響口哨的刹那,骨指的音色就被他聽了出來。


    猿,在破廟的二十年裏,一定在不停不停的迴憶著過去吧。


    可惜迴憶僅僅是迴憶。


    若時光重來,他是否會一直陪伴在愛哭鬼的身邊呢?


    若是真的為了大業義無反顧,他又怎會在化身為鬼之後,又在口哨聲中陷入了迷茫,從而抓住理智呢?


    人總是無比矛盾的。


    相對這二十年長久孤寂的痛苦,在菩薩穀裏與川蟬共度餘生,會不會才是他應該選擇的方向呢?


    迴憶總是美好的,但一切都無法迴頭。


    ‘噗嗤——’


    開門被鬼的單臂舉著紮入喉嚨,橫著剌開,將脖頸徑直截斷。


    如岩漿般的血液自斷口中噴湧而出,澆灑在地上,燒出一大片大片的焦黑。


    直到最後,韓白衣都沒有過絲毫動搖。


    隻是那麽看著。


    耳邊隱隱傳來猿的笑聲。


    “多謝。”


    鬼的屍體,轟然倒塌。


    係統忽然彈出麵板。


    【佛雕師死亡】


    韓白衣聲音低低的。


    “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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