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鵬捧著自己的胸口,輕輕地拍著,還沒恢複唿吸,呂鴻厲聲道:“幸好我替你遮掩過去了,快去練功,下次爹再查起來,我可不一定能幫你。”


    “大哥,那你呢?”


    “我和大師兄說好了,一會兒要去邊關巡視。你再不用心,迴頭爹就把你丟到軍營去。”


    呂鵬吐了吐舌頭,轉身迴了練功室。


    呂鴻想起母親來,不由得搖頭輕歎,自打母親有了一對孿生妹妹,就一門心思撲在如何教養妹妹們的事上,小時候瞧著兩個妹妹如一模子刻出來的,而今稍大了,瞧著竟沒有那麽相似。


    尤其是他的小妹妹呂鶯,活脫脫就是“雜胡”,竟長著一頭棕色的長發,一雙眼睛變成了藍色的,呂連城說“你們祖父便是藍眼睛”,但這個模樣卻討得紅狼的歡喜。


    紅狼至今也不肯嫁人。動不動就說要收呂鶯為徒弟,要把她的武功教給呂鶯。


    可呂鶯似乎對學武沒有半分興趣,整日的就愛上了美,一天十幾迴的照鏡子,還嘟嘟囔囔地說“姐姐長得真醜。”


    大妹妹呂燕,真真像極了母親,呂連城最愛呂燕,每日總愛把她抱在懷裏,嘴裏“燕燕”地喚著,時不時再親上一口。


    那時候呂燕就會得意地迴呂鶯:“你這個醜八怪,你醜還說我醜。”


    呂燕總覺得呂鶯和其他人不一樣。頭發的顏色怪,連眼睛也長得怪,猛一看像是黑色。再一看就帶著一種冰藍色,是藍黑色的。


    紅狼說,這種眸子待大了許就是藍色的。


    呂鶯一臉羨慕地看著父親抱著呂燕,張著小嘴,伸手道:“爹爹也抱我。”


    呂連城一笑,伸手亦將她抱起,呂鶯頗是得意。


    侍女稟道:“新任的相州塗知州遞了帖子來。說明兒要來拜見郡王和公主。”


    陳湘如擱下手裏的針線活兒,有五個孩子。再有呂連城,他們的衣裳全都是她張羅的,有時候忙不過來,便讓繡娘們做。


    “新來的塗知州?”


    呂連城道:“聽人說了。說是臨安府人氏,幾日前赴任的。”


    陳湘如立馬想到了十幾年前臨安府的世族塗家,前朝覆滅,塗家也破落了,倒是隱約聽人說過,塗家子弟讀書倒還刻苦,有幾人入仕為官的。


    呂連城是相州城的第一權貴,無論是知州還是知縣,一旦赴任。都會前來拜見,頗有拜會地頭蛇的意思。


    侍女道:“大管家問要不要見?好迴了塗知州。”


    這大管家早前是宮裏的內侍,陳湘如瞧他年紀大。但行事還算得體,出嫁時便討了他做陪嫁。來到相州後,就扶了他做大管家。因是太監並無子女,便認了雙郡王府的丫頭、小廝為義子、義女,又娶了個宮裏出來的嬤嬤做老婆,也算是有家有口。


    呂連城淡淡地道:“見見也無妨。”


    他陪著妻女說了一陣話。兩個女兒爭著要他抱,一腿坐著一女。


    呂鶯手裏握著小柄銅鏡。照了一下,不滿地對呂燕道:“燕燕就是醜。”


    呂燕一惱,大聲道:“你醜,你是醜八怪,就你長得怪。”


    呂鶯扁了扁小嘴,欲哭又止住了,憤然地瞪著呂燕。


    陳湘如輕歎一聲,起身從窗前摘了兩朵花,一是芍藥,一是薔薇,問道:“你們說這兩朵花好看嗎?”


    “好看。”


    陳湘如蹲下身子,“燕燕是芍藥,鶯鶯就像是薔薇,都是美人兒,是不同的美。你們都美,就跟這不同的花兒一樣。”


    一側的侍女笑道:“二位縣主,公主可是天下出名的美人兒,你們是公主所生,也是美人兒呢,要是你們醜了,這天下其他的女子可怎麽活。”


    呂鶯聽人說她長得美,又對著鏡子瞧。


    陳湘如微蹙著眉頭,“這孩子也不知像了誰,整天手裏都捧著鏡子,一日不讓她看就不依。”


    呂連城道:“再大些,就把她這壞毛病給改掉。要真改不掉,就把她送迴大漠去待上兩年。”


    到了那兒,就算鷹族的祭師和族長再寵呂鶯,這毛病也一定會改掉的。但鷹族許是會喜歡呂鶯的吧,因為她長得就像西域人,這樣棕且彎曲的頭發,還有那雙黑裏透藍的眸子,再有那挺拔的鼻子,怎麽瞧都像是西域人。


    *


    次日用過晨食,塗知州攜著夫人就到了。


    坐在上房前院會客廳裏,當塗知州見到那個雍榮高貴的容樂公主時,整個人頓時就呆住了。


    不錯,即便事隔多年,這分明就是當年的陳湘如,是臨安府軟香樓的名伎。


    陳湘如是孟國的公主,這是塗九怎麽也沒想到的。


    塗九愣了一下,方抱拳道:“下官塗炳拜見公主殿下!見過相郡王!”


    陳湘如笑道:“免禮,塗大人請坐。”


    她方才細細審視著塗夫人,瞧上去比塗九年長了許多,若不是穿著繭綢衣裳,落在人群裏就會再也尋不著,塗夫人的模樣著實很普通,許是操勞,臉上有著深深淺淺的皺紋。


    塗夫人道:“初次拜訪,備了些禮物,還請公主殿下笑納。”


    陳湘如與身側的侍女使了眼色,接過塗夫人備的綢緞、土儀等物。


    幾人寒喧了幾句,陳湘如邀塗夫人逛花園。


    走了一截,陳湘如道:“塗夫人,家中還有些什麽人?”


    “家中有四子三女,兩個嫡子,其他的皆是庶出。”


    “塗大人有幾房侍妾?”


    “三房妾室。”


    “家中可有長輩?”


    塗夫人隻當是正常的問話。原原本本地道:“三年多前,婆母病逝了。”


    塗老太太病故,塗九丁憂。孝期滿了方重新覓到差使。


    陳湘如對身後的侍女道:“告訴大縣主,讓她預備酒宴,晌午請毛將軍夫婦坐陪。”


    月娥成親後依舊住在雙郡王府,夫妻二人獨住了一處二進小院,院內和雲中鷹一家住的一樣,都有單獨的廚房,分前院、後院。前院住著下人,後院住著雲中鷹一家和貼身服侍的下人。


    酒宴開席。塗九驚異地發現,一個美貌女子與一個英俊男子坐陪,而這女子竟與當年的李湘華有著七分神似。他驀地憶起,當年李湘華生了個女兒。交予陳湘如哺養,隻是他再沒有機會見到此女,此刻想來定是當年的幼女長大成人了。


    用罷午膳,塗九久久未提離開的事。


    陳湘如笑問:“塗大人有話但說無妨。”


    “是……”塗九支支吾吾一陣。


    陳湘如抬手斥退左右,會客廳上隻餘了呂連城與塗九夫婦。


    塗九小心翼翼地道:“請問公主,那位大縣主是……”


    陳湘如冷聲道:“是你與湘華姐姐的女兒,半年多前已經出閣嫁人了。月娥出閣前,我與她講過她的身世。”


    月娥是知道塗九的,但今兒她卻表現得很平靜。


    陳湘如當年告訴月娥時。也是用客觀的心境道出了所有實情。


    塗九抱拳道:“下官告辭!”


    他帶了塗夫人出來,剛走到花園裏,便見月娥坐在涼亭裏做女紅。塗九放緩腳步,站在涼亭外,這亦是他的女兒,隻是這孩子卻隨呂連城姓氏,姓呂,又得封縣主之位。尊貴無比。


    月娥似在故意等他們,身邊無一個下人相伴。


    她起身走近塗九。審視了塗夫人,冷聲問道:“塗大人要走了?”


    “是。”


    月娥冷聲道:“我會認你的。你有那麽多的兒女,不在乎多我或少我一個。而且,我養母的曾經也不能被外人道,望塗大人明白輕重。”


    她這是要脅麽?叫他不要說陳湘如曾經的身份。陳湘如現在可是容樂公主,誰敢提這事,是嫌自己的命太長麽。


    塗九怎麽也沒想到,相州赴任會見到李湘華所生的女兒,當年她出世,他還來不及細細瞧她,轉眼間月娥都長這麽大了。像當年的李湘華一樣,美麗動人,嬌俏可人。


    月娥不屑一頓,可心裏卻一直想知道親生父親是個怎樣的人,如今見了,卻沒有太多的意外。“家裏可有嫡女?”


    塗夫人答道:“有兩個嫡子。”


    “若方便,讓府中的庶女來郡王府作客,來毛居便好。”


    塗大人心下一喜,雖不認他,卻亦沒有拒絕他,“多謝縣主。”


    “不礙事的。”月娥帶著與生俱來的驕傲,從她記事起,她就在呂連城的嗬護下長大,結交的都是官家小姐,“來之前,讓她們提前一日遞帖子,我也好安排。”


    月娥喚了侍女來,令她將塗九夫婦送走。


    數日後,塗大小姐還真遞來了帖子,她是大姨娘所出的女兒,這郡王府也算是皇親國戚,更重要的是兩國的權貴人物,隨父親赴任前,一聽說來相州,塗九就激動得一夜沒有睡好。


    時間一長,錦毛鷹也知道塗知州是月娥的親生父親,雖沒有相認,卻也不排斥,待塗知州倒是多了兩分禮敬。


    塗知州府的三個小姐成了郡王府毛居的常客,隔三岔五的就過來陪月娥說話,月娥既不與她們過分親近,也不疏遠。


    後來,月娥見塗大小姐到了議親之齡,還托雲中鷹妻幫忙說了個不錯的親事,因著這,塗家的另兩位庶女就越發討好月娥了,偶爾遭了冷遇,也不改熱情,總要過來陪月娥玩耍,每次過來時都會帶些禮物,或是自家做的餅餌、糕點,又或是自己做的荷包等物。


    月娥告訴陳湘如,“塗大小姐說,錢文俊在皖郡為官,也是知州了,平妻花氏隨同在任上,續娶了元配族妹為正室。續弦產下一子後,便留在臨安府照應二老。花氏已替錢文俊育了兩子一女,日子倒還過得安順。”


    “塗二公子如今在閩郡做知縣。塗三公子考了數屆,隻是到現在都隻是舉人,聽說考得有些灰心了。”


    “塗大小姐說,白如雪在庵堂病故了。”


    她喋喋不休地把自己聽來的事告訴給陳湘如。


    見陳湘如沒應,又道:“娘,聽說前些日子楊韞去江南了。”


    “他不是在南安家鄉著書作傳麽?”


    “是塗大小姐說的,她是聽拜訪塗大人的同鄉講的,相州城裏可有不少江南過來的客商。”


    陳湘如伸手,輕撫著月娥的臉頰,“近來怎的見瘦了,是毛居的吃食不合意麽?若真吃不慣,讓阿毛另尋個廚娘來。就怕各房吃不慣,才讓你們自己設小廚房。”


    一側的侍女不由失聲笑出來。


    月娥懊惱不已。


    侍女欠身道:“稟公主,大縣主有喜了。”


    “懷上了!”陳湘如握緊了月娥,若是李湘華在天有靈,一定會保佑月娥的,“可得好生養著,迴頭我在府裏挑個嬤嬤送過去,有個老人幫襯著,我也放心。”


    物華苒苒,光陰似箭,轉眼前,月娥都要做母親了。


    陳湘如心下不由得一陣感慨,但生命不息,日子總會越過越好,靜好、安寧而充實。


    燕,太和十一年秋,太和帝慕容景崩,諡號燕太祖。太子慕容宸登基,改年號世宏,孟國長樂公主程氏並未被立為皇後,而是立了太子時的陳良娣為後,相傳她是燕京世族陳氏嫡女,是長平候陳相富之孫女。


    慕容宸登基,對南國虎視眈眈,江南道一帶時常發生磨擦,而相州一帶則因為呂連城駐守,雖是兩國邊境,百姓們卻得以安居樂業。


    呂連城道:“慕容宸絕非安於一隅之人,他想一統天下。”


    “程元瑞也有雄心壯誌。”陳湘如勾唇一笑,“燕國也罷,孟國也罷,這些年都有他們自己的智囊、武將,人才輩出,我們隻屑駐守相州,替這一方的百姓守住安寧便好,至於旁的,且走一步看一步。”


    在這之前,陳湘如便曾與燕國孔太後說過,孔太後又與慕容景周旋說項,立下誓言,無論慕容、程氏最後誰一統江山,他們夫妻都會歸降,因為他們不僅是孟國的臣子,亦是燕國的臣子,他們要做的,就是替相州一帶的百姓守護安寧。


    孟國元佑二十年,孟、燕兩國再起戰事,最先從江南道開始,這一次將是一統天下的爭霸。


    彼時,呂連城已經奏請兩國皇帝,請長子呂鴻襲爵,而他領著妻子陳湘如踏上了迴大漠的路,趁著還年輕,他要帶陳湘如大漠風光,賞天下美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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