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九隻覺今兒來錯了,真真是上門自討一場譏諷嘲罵。可家裏的日子著實過不下去了,再沒有銀錢貼補家用,家裏置下的田地就得轉賣。而他有三個兒子,留給嫡子的家業不能少,庶子也不能餓肚子。


    在一片嘲笑聲中,他恨不得找個地縫藏身。


    塗九氣得一張俊臉蒼白,咬了咬唇,狠聲道:“一群賤貨!”


    香蘭也不生氣,依是譏諷地笑著。


    樓裏一個姑娘嬌聲道:“我們是賤,可你連賤伎的銀子也要拿去使,你是比我們還賤的臭男人!你不過就是吃軟飯,靠騙女人生活的男人,是我們這群風塵女子都看不起的男人。”


    若論罵人,塗九哪裏是軟香樓姑娘的對手,她們可是什麽髒話、難聽話都罵得出來的。


    一雙雙鄙視的目光,一個個這紅塵最髒的女人,可就是她們都敢用這樣的眼神瞧她。


    塗九隻覺自己的胸腔蓄滿了憤怒的火焰,扯開嗓子,厲喝道:“陳湘如,你給我出來!陳湘如!”


    剛喚了幾聲,柳姨與綠柳已經出來。


    柳姨嬌喝一聲“喲,原來是騙我們姑娘銀子的塗九爺呀!”特意在前麵加了幾個字,聽到耳裏,格外刺耳,柳姨道:“數日前我們軟香樓放了鞭炮,我們樓裏的姑娘個個都善良之輩,李湘華姑娘給義莊災民捐了二千兩銀子,那是變賣郊外田地又一座豆腐鋪子的,又有陳湘如姑娘捐了一千兩銀子,還有馬香玲姑娘、香玉姑娘各五百兩,就是這些姑娘或三兩、二百紋的,多多少少都捐了的,誰不說我們軟紅樓的姑娘個個都是情義善良之人呢……”


    便是這善良的人也會被塗九騙。


    可見塗九有多討厭。


    柳姨又道:“塗九公子若不信,自去查問一番,看這些田地鋪子而今的東家是誰?”


    現下都在金老爺手裏捏著。


    “李湘華乃我妻妾,她留下的東西,憑甚被陳湘如私自處理。”


    樓裏的姑娘一聽這話便個個都被觸怒一般,這其間又有香玉、馬香玲瞧熱鬧,磕著瓜子,一副事不關己,無動於衷的模樣。


    香杏嬌喝道:“虧你說得出這話,李湘華是進了你塗家的門,還是被你塗家供在祠堂呀?你一沒給名分,又沒娶他入門,難道你在外但凡見過的女人都成了你的妻妾麽?”


    塗九厲聲道:“她生的女兒總是我的。”


    乖乖出生多久了,這會子上門來那孩子是他的,當李湘華被人欺負時他在哪兒,當李湘華性命垂危時,他又在哪兒?


    香蘭道:“知道那孩子姓什麽嗎?”


    “她不姓李,也不姓塗,你倒好意思說是你的女兒,塗九,你不僅下賤、更加無恥!”


    塗九還想再辯,一樓的姑娘們都哈哈嬌笑起來,道不出的譏諷。


    那孩子不是他的麽?


    若是奪迴了孩子,或許借此要脅陳湘如,可現下連那孩子也不成了。


    不姓李、不姓塗,塗九問道:“她姓什麽?”


    樓上傳來,陳湘如冷厲的聲音:“姓金也好,姓陳也罷,與你塗九無幹,你還是迴去吧,別在這裏自討羞辱。”


    陳湘如曾百般期望,這個叫塗九的男人身上還有一點是值得李湘華真心喜愛的,可最後一點好感在這頃刻也坍塌了,隻是一個卑劣而無恥的男人。


    塗九記得,李湘華說過,他是她最喜歡的男人,可李湘華在他當年迎娶他人,前往洛陽讀書之後,有了太多的恩客,這裏麵有錢公子、塗三公子,甚至還有金老爺、孫公子,與他癡纏前後,李湘華是被孫公子、金老爺包過的,而這孩子是在五月末出生的,他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的。


    也許是,也許不是。


    若是足月出生,許是金老爺的,也或是孫公子的。


    李湘華,你便這樣恨我麽,就算死,也要讓你的風塵姐妹來羞辱我,寧可把最後的錢財給了城外的難民,也不給我。


    李湘華,我是真的喜歡過你呀。


    喜歡過,隻是曾經,沒是現在,更不是未來。


    在一片嘲諷聲中,塗九最後的希望也撲滅了。他曾想:在危難之時,也許塗三公子會伸出援手,他在洛陽求學的四五年,可是塗三公子常給家裏送銀子。可昨兒他去向塗三公子借銀子,塗三公子忙著迎娶續弦說家裏的銀子支應不開,說了兩句客套話就將他打發了,竟是半兩銀子也沒借到。


    塗三公子的嫡長子出生,可他元配妻子難產而亡。據說那症狀和當年的葉紅嬌是一般模樣,因胎大難產,被穩婆綁在水牛背上助產,慘叫了兩天三夜,這才生下了一子。


    在塗三奶奶產子前一天,李湘華也沒了,隻留下一個幼女,現在由陳湘如代為哺養。就如同當年的陳銀歡哺養拉扯大李湘華一般,而今的陳湘如也用心哺養著李湘華留下的孤女。


    整個臨安城,誰不如陳湘如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清倌人,就連楊韞也為她留了一遍《贈蓮姬》,這蓮姬說的便是陳湘如。


    *


    柳姨好些日子沒見綠椏,不由得問道:“綠椏這丫頭去哪兒了?”


    陳湘如也沒打算瞞她,道:“她家要遷往洛陽,送她家人去洛陽安頓,那邊的事一安頓好就會迴來。”


    柳姨一聽,大聲道:“這麽大的事,你不與我說一聲,倒把人放走了,若是被她逃了,我得找你討二百兩銀子。”


    買綠椏時不過花了十幾兩銀子,竟要找她討二百兩。


    陳湘如含著笑,平靜如常地道:“我相信她會迴來。”


    柳姨道:“我不管,她原是我買來的使喚丫頭,你把人放走了,就得給我二百兩銀子。”若是綠椏不迴來,她早前花的銀子就打了水漂,竟然現下提到了這事,自得找陳湘如討二百兩銀子。


    陳湘如冷冷地看著柳姨,就是一個財奴模樣,也不曉得她攢那麽多銀子做甚,懶與她口角爭辯,道:“把綠椏的賣身契給我,我便給你二百兩銀票。”


    柳姨迴屋了綠椏的賣身契,二人銀訖兩清,自此綠椏就算是陳湘如買迴的丫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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