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一道人為鑄神劍,取九天冰眼為泉,奪九幽地火之源,於寒霜穀地造出一冰一火兩個泉眼,清泉岩漿汩汩流出,永世不息。又聘請數百天下工匠,於此地建成一座巍峨山莊,山莊之後冰火交融,以九天之清交雜九幽之濁,成就一口神劍之池。


    神劍鑄成之後,道人遵守承諾,於此地布下障目結界,凡人無可擾之。數百工匠皆在此地繁衍生息,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座小小城池。開天劍神白殊臨終留下一言,“白家後人,若非天地大亂不得出穀。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持劍殺人,亦遭殺禍……”說罷便合上眼,屍身羽化而去。


    送別之人盡皆大驚,並將此話寫入族規之中,違者殺無赦。


    如今寒霜穀地的人民皆以山莊中的白氏一族為首,階級森然。圓形穀地之中,住處越接近山莊者,位階越高。位於山穀邊緣者,多幹些雜活農活,以供眾人生計。好些的便作了持劍侍衛,再高貴些的會被莊主親自賜予神劍象征身份,而其中最尊貴的當屬鑄劍師。


    不過近些年鑄劍師的人數持續下降,眾人也不知是何緣故,隻是聽了莊主那一句“隻要努力工作便能晉升,年輕時候不努力什麽時候努力,工作是福報,是大家的福報。”有的便開始沒日沒夜的工作,又地方差人手的時候便去幫上一把,也不管是倒忙還是添亂。


    許久之後便有了沒日沒夜的工作者,幾乎一刻不停。旁人去問他如何能堅持下來,他隻說著:“年輕時不九九六,什麽時候九九六?你一輩子不九九六,你就很驕傲了?”眾人隻覺摸不著頭腦,何為九九六?鄉裏都謠傳他是魔怔了,沒出半年便骨瘦如柴,滿頭斑白,走個平路都需要人攙扶,嘴中還念著:“九九六……九九六……”


    這日裏的寒霜穀地十分熱鬧,所有人都放下手頭的工作團簇著往一處走去。常常組隊巡夜的小夥子和“老哥”跟著人流,好巧不巧地碰了個麵。二人一摸腦袋見著熟人了,皆是一笑問道:“今天怎麽這般熱鬧?”


    此語一出,不僅二人相覷尷尬,更是招了眾人的一頓白眼。不過人群大了總有些好心人或是好事者,也不知曉從人群哪頭傳來一個聲音嚷嚷著:“這都不知道,今天山莊後的禁地開放,聽說要當眾處置一位犯人,還要選出一位當眾賜予神劍。”話音剛落,便又淹沒在吵嚷的人群之中。


    小夥子眉頭一挑,指了指人群湧過去的方向,“老哥,去瞧瞧熱鬧?”


    “老哥”愣愣望著人群湧去的方向,好半晌才迴過神。小夥子疑惑地在他眼前擺了擺手,他才咳嗽兩聲慢慢點頭,一手又跨國小夥子的肩頭,拄上這根許久不用的人拐。小夥子倒是不介意,純當作日行一善了,莊主也說過要多做好事才行。


    由於來得晚了些,小夥子與“老哥”便隻能在人群外圍遠遠望著裏頭,好在一旁有人搬來幾張桌子,離得遠些的都站在桌上觀望,頗有些居高臨下的觀感。小夥子攙著“老哥”好不容易站上了桌台,前頭好戲便已開腔。


    隻見一人衣衫襤褸,渾身血跡,弓著身子被二人架到了劍池之前,隨著二人鬆手,便如斷線木偶,沉沉跪倒在劍池前。身後冰泉冷冽,憑空凝晶,又有熔池滾滾,蒸發水汽。二者交錯之間完美相容又隱隱隔出一條弧線。


    小夥子看得呆了,雖說那人俯首低眉,散發遮了半張麵目,但他卻仍然記得那日清晨見到的那個囚犯,仍記得那苦澀一笑後的蕭索身形。他究竟犯了什麽錯,需要被這樣對待?


    正當他思索著,白宣易單手握在腰間虎頭劍柄之處,紅色披風曳地而行,威風凜凜地走上“刑台”。轉過身去麵向眾人,朗聲高唿道:“各位安靜!聽我一言!”霎時人群寂靜,再無任何言語,他緊接著說,“今日邀大家前來,一是為了處置叛徒鑄劍師——西岐。二是要當眾選出一人賜予神劍。三者便是邀請大家一同觀賞這鑄劍山莊的絕密——陰陽神池。”


    說罷他一步向前,站在了西岐的右前方,既能正對著他又不遮擋周圍人的視線。他抽出長劍,劍身出鞘發出陣陣轟鳴,寒光一凜之間便立在西岐身前。“鑄劍師西岐,你可知罪?”他沉聲怒斥,猶如昨日叱問西岐一般,不過今日這話卻不是說給西岐聽。


    西岐依舊不答,頭也不抬僅是冷冷嗤笑,身子輕顫散發反複抖動。


    “鑄劍師西岐,有違祖訓私自出穀,妄圖將此地隱秘公之於眾,壞此一方安定和諧。今按律處以斬頭之刑,可有異議?”白宣易雙手持劍,繞著虎口一轉,不再劍身對著西岐,而是冷冷一道劍刃直指西岐喉間。


    “哈哈哈哈哈!”西岐再度放肆地大笑起來,笑聲穿雲揚波起瀾,是無畏也是臨死的狂歡,止住笑意他再度抬起頭來,雙目淩冽寒光不輸神劍,他用著沙啞的嗓音大聲喊道,“你們去過外麵的世界嗎!那裏與這完全不同!別被那些聳人聽聞的言論給陷害!別沉溺於他給你們的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標!全是假的!你們隻不過是他的奴隸!鞏固他高高在上地位的奴隸!”


    他複又轉過身去,指著劍池大喊:“這個劍池!哪是什麽神池!吃人的……地府之門才是!”這話說完,全場依舊肅靜,無人言語無人討論,隻有無數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眼中的不解與迷惑將他千刀萬剮。


    “是了……是了……”他的笑聲漸漸消了,隻餘一段低唱說與自己。“我同井中之蛙論什麽天地!井中天地自是天地……為何……為何要去接受新的天地!”


    白宣易高揚巨劍舉過頭頂,一道日光斜映在西岐血淚滿布的麵容,自嘲的絕望的赴死之相。


    “當年你也是這般斬了你的手足兄弟?”他抬起頭來狠狠盯著白宣易,“他的目光可是和我一般!”


    劍尖冷光一閃,劃出一道月弧,人頭落地骨碌碌地滾進劍池。“你怎麽能同他比,至少他現在還活著。”白宣易手持長劍,劍身再翻,橫挑他的屍身飛入劍池。幾個岩漿氣泡砰砰地炸開,幾個唿吸間便屍骨不留。


    他走至劍池邊上,俯身伸手探去。一柄燙紅長劍由清泉之間拔出,卻是鮮血淋漓顫抖不止,與空氣碰撞之時不斷發出嗚嗚哀鳴,如泣如訴似怒似悲。白宣易走到了台前,高唿道:“今日就在此地,將要誕生一位神劍之主!”


    眾人屏息凝神,心跳之聲交錯雜亂,炎炎夏日有如冰點。白宣易隨手將神劍一擲,長劍在空中不斷迴旋劈出道道勁風。人群頓時被撥散開來,獨獨一人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噌地一聲長劍深入地麵一尺,正立在那人雙腳之間。他猛地拔起長劍,高舉起來大聲高喊著:“我就說了!九九六是福報!”


    眾人望向他的眼神裏,有著嫉妒羨慕,卻忘記了這柄人血命魂鑄成的劍,悲鳴之聲從未停止。沒有人往劍池看去,無人知曉那至陰至陽的泉水之中究竟有多少屍骨。他們隻是一個勁地想攀上一層,受人蠱惑或是拚上性命又有何妨?


    小夥子怔怔望著那口吃人的劍池,背上冷汗直滲。方才他隱約之間聽聞了些西岐與莊主之間的對話,莊主的手足……說的是誰?


    正當他想問問“老哥”時,想著他年長些總該知道久遠的事,撇過頭的功夫卻再也不見“老哥”的身影,這行動宛若老年的人究竟是怎樣一溜煙跑了個沒影?他撓著頭想不出個所以然,轉身跳下了桌子,緩緩走迴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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