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吳仁公子沒做過什麽善事,但聘禮下得還是別樣到位。逃出山村之時,阿言與玖玖也順帶捎上了一兩件金銀玉器,到得城中的典當行典當,也都不是凡品,二人拿著錢在一條陋巷裏盤下一間開闊院子,從此便與那山間生活作別了。


    阿言看著院前的大門心頭還有些不切實的感覺,“玖玖,這真的是我們的屋子嗎?”


    “你若是覺得在夢裏,看我一巴掌把你打醒!”伸手便作勢要打。


    誰料阿言一把抓住她的手,“那還是夢中享樂,有你便好。”


    二人打鬧幾句,阿言忽地說起:“我瞧著那些大戶人家,門前掛的牌子寫些吳府、什麽府的,看著便覺得氣派,可我不知姓甚,不如便題個殷府吧。”


    玖玖連忙搖頭,“不可不可,那些宅邸都是以男主人姓氏作頭,若以我的姓氏作頭,怕是不妥。不如便以你師父的姓氏吧。便題個……慕府?”


    阿言心頭一喜,“我怎的沒想到,師父待我如子,我亦敬他如父,這麽做自是應該!那從今往後我便叫做慕言了!”他略一思索發覺有些不對,“咦……我從未與你說起師父的事,你如何知道?”


    玖玖見他眼中寒光逼人,便聰明了也未必是件好事。“是……是我聽村民講的……你去采藥的時候,我無聊便和村民閑聊,聊著聊著……就知道了。”


    “也是……我去山裏的日子倒是苦了你,從今往後你我寸步不離!”他一把拉起玖玖的手就往裏頭進。


    輕輕推開這扇漆黑大門,門上積滿的灰塵簌簌落下,嗆得人直咳嗽捂著胸口不敢睜眼。二人緩過氣來,一瞧這院子裏滿是蛛網泥垢,在他們來前原來已有小家夥在此做屋了。院落空曠也無甚舊擺設,隻留得一隻大水缸,想是不便搬運便沒有帶走。玖玖一路往廳堂裏走,長長的白色裙擺在地上拖出一條道來,順帶著也染了個漸變色,慕言在後頭看著心疼,暗暗發誓絕不再讓這裙子染塵。


    玖玖卻不太在意,在廳堂裏晃來晃去,迴頭莞爾一笑,指著房間角落,“我要在這頭擺個燈!”說著又指了指另一處,“這兒!這兒我要擺盆花!”,她又轉過身上下打量,“啊……這兒給小狐狸做個窩!”


    阿言不忍心地打斷她,“她……似乎被我們落下了……”


    玖玖迴過神來,心頭一驚,雖是法力幻化的狐狸但自己平日裏常與其玩耍,若是不表現得傷心一些怕是給看出破綻,一時低頭不語。


    慕言見了她這副傷心樣子,也是於心不忍,一把摟過她,“興許她也想迴歸山野生活,才沒有跟上來,別太難過了……”


    二人收拾了一日,又用剩下的散碎銀子給家裏添置了一些家具,終於是有了家的樣子。


    慕言私底下四處打聽又去尋了張先生,原來他已被革了職,自己用多年積攢的銀錢開了家學堂。見得慕言,張先生很是欣喜,連忙迎上去拍了拍他的後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久別的父子相見。“你個好小子!真不愧是我教出來的!那個紈絝子弟,我早想教訓他一番,礙著他爹娘麵子隻得打他手心,打了這麽多年,我倒也膩了!”


    慕言知是他在安慰自己,讓自己別太自責,自己也很是識趣,往事既往便一句帶過不要再提,“先生為何又開了間學堂,還以為您老年壽已高想好好養老呢。”


    “怎的!瞧不起我這老骨頭啊!”張先生拂須一笑,還是吵吵鬧鬧的氣氛自己更喜歡一些,“其實我也想過老來遊山玩水,不再過問這世間瑣事。但你瞧我這孤苦一身的……”說著看看自己又笑道:“我這無妻無子的,一人遊玩倒也無聊,還是教書適合我啊。”


    才不過三兩句的閑談功夫,學堂裏的孩子又打鬧起來,握著書卷你追我趕卻是沒一個在讀書的。張先生也哈哈一笑,“你瞧,這多熱鬧。”


    慕言也知不該再多打擾了,隻說今後會多來探望便請辭了。


    之後慕言便在自己的陋巷屋子裏日夜苦讀鑽研,幾是不眠不休,晨讀雖比雞鳴更早,夜讀更有紅袖添香,倒也不太難過。門檻也是不太跨出,若是這門上的牌子不曾更換,旁人都不知這裏新來了一戶人家。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功夫不負有心人,慕言也終於站在了宮殿上參加最後的殿試。


    隨著一聲傳召,慕言等幾位學子緩緩步入宮殿,滿目盡是金碧輝煌令慕言十分震撼,稍作調整之後還是鎮定下來,隻差這最後一步便能擺脫之前艱難的生活,可不能在此一步踏錯。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眾學子跪下行禮,沒有一個心頭不是恭敬。


    隻聽一聲爽朗笑聲中氣十足,傳到眾人耳邊宛如雷震“免禮平身!”


    眾人聞聲起身,一齊謝過聖上。慕言第一次見到皇上,細細打量一番,此人正值壯年,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眼神透著銳意,好一副君王之相。


    行禮叩拜過後,便開始答卷,慕言一見試題十分欣喜。幾年來,自己多聽聞政事也與張先生諸多討論,看見的多是弊病少有益事。自己便對這政事有自己的一番見解,沒想到這新皇上任,心頭抱負待展,正是革新變法之時,這題目便是對這近年政事的選解。


    洋洋灑灑千字文章提筆便就,慕言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己的答卷,卻沒發現一旁也有一名考官盯著他拂須微笑。“答完了?”


    慕言一驚,原是自己太過專心竟沒注意到身邊站了一人,“是……答完了。”


    那考官收了慕言的卷子在手頭仔細端詳,筆鋒堅實有力,布局整潔,疏落有致,隱隱有一副大家風範,再看內容更是掩飾不住嘴角笑意,就差一個好字脫口。


    一眾考生也漸漸答完,各個麵上都透著滿意的笑臉。皇上接過卷子一個個看過去,不曾想麵色愈看愈差,疊得好好的宣紙在他手頭捏的近乎成了廁紙。看完了這所有的卷子,他氣惱地將卷子一甩,“這便是你們選出來的好仕子!”


    皇上雷霆一怒,震得一旁的考官紛紛下跪謝罪。


    皇上卻沒理他們,隻讓他們跪著,“慕言!誰是慕言呐!”


    下方眾學子見了皇上這般惱怒又點了慕言的名字,紛紛竊笑,心頭想著這小子得答得多差才能讓皇上這麽點名。


    慕言一步跨出隊列,“草民慕言,拜見皇上。”


    “你在卷中多談政事弊端而未提益處,想必是有你的高見,且說來聽聽。”皇上放緩了語氣讓慕言不再那麽緊張。


    “是……”慕言答應了一聲便開始侃侃而談,“草民以為,如今我國雖有科舉,但重職要任多由某些世家掌握,陳腐之念不除則國家不興。”此話一出朝中群臣紛紛議論,有一人站出來說道:“你的意思是我們這些家室淵博的世家無能,反而是無根無底的草民有才?”


    慕言絲毫不懼,“世家固然家傳深遠,但並非代代傳人有能,草民固然無根無底,但也並非輩輩無才。先帝設立科舉為的便是廣納賢才,若是裹足自縛豈不是有愧先帝期望?”


    那人聽了又說:“你這是說血脈的流傳不值一提?那你是在質疑皇上的帝位有愧?”


    此人連番開炮更是將禍水引到了皇上身上,大殿一時沉寂。慕言卻依然不懼,“皇上天子血脈,龍氣延綿,怎是我們這般凡人能比?還是你自以為身具龍血呢?”


    那人被嗆得說不出話,隻聽皇上哈哈一笑,“好!這是誰選出來的考生啊?真是伶牙俐齒,政見也頗為獨到。”


    這時一位老者一步踏出,慕言定睛一看原是剛才在一旁觀察自己的考官。他一躬身道:“臣為皇上篩選明珠,以免蒙塵,是臣的本分。”


    “李丞相,還是你眼光獨到啊!不愧是父皇為我留下的賢臣!”皇上看了眼李丞相眼中盡是誇讚之意,“這一眾仕子裏,就這個慕言我看的過眼。”又一掃眾試官,“你瞧瞧你們,選的都是什麽人!”眾試官紛紛下跪謝罪,皇上見了也不好再追究,“罷了罷了,你們先下去吧。”


    一旁的公公緩緩拿著一張金榜遞給皇上,皇上一揮筆墨很快便給出了排名。


    公公拿著金榜便打開朗念:“狀元,慕言!”


    慕言聽了便心頭歡喜,多年夙願終於得償。之後那公公念的些什麽他也不再聽了,隻想趕緊迴家把今天的事情說與玖玖。


    但拗不過這金榜頒布後還有騎馬遊城的規矩。作為狀元慕言自然騎在眾人前頭,百姓紛紛夾道圍觀。人都說春風得意馬蹄疾,可狀元榜眼探花這殿試的頭三名,卻是這狀元最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麽。後頭兩位都笑著與百姓招手,見了熟人更是得意,隻有這狀元一路無話。


    張先生自然也隨著人流前來圍觀,看到慕言在前頭走著,他看了人便說:“瞧著沒!這狀元是我學生!他叫慕言!”來圍觀的老熟人自然也不止張先生一人,大冤家無能也來了。當年他與大雄一陣廝殺,在床上躺了幾月,最後卻得知玖玖與慕言早已不見蹤影,十分惱恨,心裏記下此仇定然來日相報。看了慕言走在前頭,便恨恨地迴去了,心頭想著,隻要你在這城裏,終有我報仇的時日!


    遊行很快便結束了,慕言迴到家與玖玖分享喜訊,玖玖也為他高興,倒不是為了錦衣玉食不再過苦日子,隻要他心願得償那便好了。這夜他們也舉杯共飲一醉方休。


    清晨悄悄來臨,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慕言宿醉還未全醒,未整衣冠便來到門前開門,瞧著原是提著皇榜來授職的公公,慕言趕忙下跪。


    那公公微微一笑似是不屑,他張開皇榜,“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慕言殿前作答,甚得朕心,特授玄水縣縣令,官……九品。’”


    一瞬間慕言的酒全醒了,不由得脫口而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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