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我和米格,正自覺不自覺地躲著九月。

    日子,依然一天天飄蕩著。

    那夜的傷疤,依然在隱隱作痛,在我的心裏,米格的心裏,九月的心裏……我想,如果我那天沒有喝多,如果我抑製住自己的情感,那麽,我們是不是還會像以前那樣呢?

    米格說,這不怪你,這一天早晚都會到來的。

    真的麽,這一天早晚都會到來麽?那麽為什麽不讓它晚一點呢,我寧可偷偷地喜歡九月一輩子。

    我們在小山坡坐著,背靠背,依然像以前一樣,我們望天,依然像以前一樣,可是我們彼此的心裏呢?九月的影子夢靨一樣地縈繞在我和米格之間,一點點,吞噬著我們……我和米格之間,幾乎沒有了對白,似乎是更疏遠了,也似乎是更默契了,總之我們之間的沉靜全部融在了這片小山坡,這裏,是我們的。

    小山坡終於又綠了,綠得嬌嫩。

    學校的日子,無聊得快要逼瘋所有的人。整天昏天暗地的卷子,弄得全初三上下苦不堪言,我和米格發現原來學習真的可以麻痹一個人的神經,於是我們便打心眼裏的開始喜歡上了學習,那樣可以讓我們暫時忘記那段夢靨。

    永剛的化學課,幾乎剩不下幾個聽的了,因為聽不懂。雙喜也放棄了他沒有希望的所謂的終身大事,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偉大的教育事業中,所有的人都忙碌開了。老師不離嘴的話:離中考就一百多天了,大家要挺住!

    我,米格,還有九月,就這麽各自沉溺在彼此的沉默中,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我們幾個圍著爛醉的子滕,看子滕手裏的液體咕嘟咕嘟地流進他的身體,他的喉結有節奏地動著……子滕扒在桌子上笑,應該是笑吧,可是聲音卻比哭還要讓人難受,他沒有流眼淚,想必早已經流幹。子滕突然開始吐了起來,手伏著桌子,粘稠東西從他嘴裏湧出,帶著腐味。吐過了,子滕又拿起一瓶酒,九月一把把酒瓶奪了過來說子滕你不能再喝了!子滕看著九月,含混不清地大叫說你他媽的給我拿來,說完上前去搶,卻撲了個空。

    包子怒了,揪起子滕的衣領,說楊子滕我他媽的瞧不起你,然後抬手照著子滕的臉就是一拳。子滕沉重地倒在了地上,小佳蹲下身去伏子滕,對包子說你幹什麽下那麽狠的手啊!包子說你瞅瞅他成什麽樣了,還是個男人不是了!

    然後我們就聽見子滕哭了,野獸一樣嘶啞地嚎著,說我真他媽不是男人啊,我真他媽不是……

    米格呆呆地看著子滕,不說話。

    子滕和小米分手了,很突然,沒有任何原因也沒有任何矛盾,在那個下著小雨的夜。我們都很奇怪,他們好好的為什麽要分手,至少分手也要有個前奏。突然,都太突然了,最近總發生些突然的事情。

    子滕這樣子,是沒法迴家的,包子搖了搖頭掏出手機來給子滕家打電話,告訴阿姨子滕今晚在他家住就不迴去了。子滕媽沒反對,囑咐了一下不要睡得太晚就掛了。

    包子看我們,說都站著幹什麽呢,抬走啊。

    於是九月跑出去攔車,我和米格還有包子把子滕抬進了車裏。

    包子家,子滕爛醉地躺在床上吐著胡話,但仍叫著小米的名字,有時又哇哇地大哭,像個孩子一樣。

    九月說這兩個人是怎麽迴事啊,我說我怎麽知道,要不給小米打個電話問問。九月說行,掏出手機撥小米的號碼,可是不久就傳出了電話已關機的提示。

    九月問我說這怎麽辦啊。米格說,出事了。

    早上,子滕的酒勁還沒有醒過來,於是我們到學校跟雙喜請了一個假說子滕病了,雙喜沒說什麽。

    中午,我們把小米堵在了操場的一角。小米的眼睛仍紅腫著,和前幾天我和米格見到的一樣,她的麵色很憔悴,見到我們,就越發地蒼白了。小米緊緊地靠著牆,抬起眼睛看著我們,很害怕的樣子。

    小米瑟縮著,像是風中的一株破敗的小花。

    我說小米,你告訴我們,你跟子滕到底怎麽了,小米說,我們分手了。我說你們兩個好好的為什麽要分手呢?小米不說話,過了一會,她說,我對他沒感覺了。

    米格笑,走到小米麵前,說小米你看著我。小米抬頭看他。米格說你看著我的眼睛。小米和米格對視。良久,米格說,你在撒謊,你還喜歡著子滕……

    不,不是,我不喜歡他了!小米突然叫了出來,她從我們中間衝了出來,哭著跑掉了……

    米格望著小米的背影,不動。良久,他靜靜地說,小米在逃避。

    其實,我們又何嚐不是一種逃避呢。

    (小米)

    當我看到眼前的於雷時,我手裏的碗啪地掉在了地上,打了一地,碎片飛落到各個角落。

    我聽見他放蕩地笑著,說呦,這麽一個大美女在這麽個小地方刷盤子,真可憐啊。說完,他繼續放蕩地笑,他的笑聲讓我發毛,於是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我說,哪裏礙著你了……你管不著!於雷笑了,說能不能管得著我還真不知道,這樣吧,我迴去問問我那些朋友看看我到底能管得著還是管不著。

    我嚇了一跳,如果他迴到學校亂講,那就全完了。

    你……能不能不跟別人說……

    你說什麽?我剛才沒聽清啊,是不是在求我啊,你再說一遍唄。

    求求你……求求你別跟別人講行麽?

    喲,大美女也會求人啊,跟你說吧,其實你那點事我都打聽明白了,就連你家那些情況……

    你什麽意思,你要幹什麽?

    叫我不說,其實也行啊,那可得看我心情了。說完於雷走上前來,抓住我的手,我很害怕,想把手縮迴去,可是他攥得實在太緊。他說這麽嫩的一雙手,刷盤子真是太可惜了,哎……

    我怕極了,心好像要從胸膛裏跳出來一樣。我使勁把手掙脫了出來,說,你放尊重點!

    哈哈,大美女還挺正經的……少給我來這套,小心我把你的事全抖出來!說完於雷又抬手來摸我的臉,可是這次我沒有躲閃,任憑他那雙手在我臉上遊動,很癢,弄得我很難受。他說,這才乖。

    於雷說,明天下午放學後,在學校東牆角等我。然後就走了。

    我呆呆地立在那裏,眼淚湧了出來。我很生氣,因為他威脅我,然而我更多的是害怕,因為他在拿我的自尊心來威脅我。小米,你該怎麽辦呢,怎麽辦啊!如果他講出去,我就完了,真的全完了,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他們的那些眼神,我不願意再迴到那個火坑裏去,絕不能……

    整整一下午我都是在惶恐中度過的。

    我下班時看到子滕在門口等我,他看著我,眯起眼睛,露出好看的笑,我問他來幹什麽,子滕說,今天是二月十四號,情人節快樂。

    子滕拉著我的手,穿梭在這個城市的角落,路上有很多賣玫瑰花的人,向我們祝福,並讓我們買花,子滕笑著買了一朵,放在我的手裏。我看著手裏的玫瑰,幸福地笑著,然而內心裏又劇烈地疼痛著,這兩種情感交織在一起,不停地折磨著我,撕咬著我……

    不久,手裏的玫瑰在冷風中有些打蔫了。

    冷飲廳裏,子滕刮了一勺冰點喂我,我張開嘴輕輕地抿進嘴裏,然後笑。別人看見我們們也在笑,他們在為我們祝福。子滕抬起頭,注視著我的眼睛。忽然我腦子裏又閃過了於雷放蕩的笑,我慌忙避過他的目光,裝著張望的樣子瞧向窗外……

    怎麽了,不舒服麽?

    我忙說沒什麽,挺好的呀。然而我那刻是那麽的難過,我不能告訴子滕,這樣他會為我擔心的,可我又能怎麽辦呢?

    情人節的夜,我失眠了。

    第二天去上學時,我頂著兩個黑眼圈。子滕見到我,上前來關心地問我是不是昨晚沒睡好,我騙他說作業太多寫到很晚。子滕說哦,以後別熬夜寫作業了,身體要緊。

    腦子裏突然劃過一絲難過,這是我第一次欺騙子滕。

    放學時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對子滕說還有些事要辦,不用他送了,於是子滕走了,走時囑咐我注意安全。

    看著子滕的背影,我苦笑一下,一個人踩著夕陽往東牆那裏去,見於雷站在那裏等著我。他見到我很高興,走上前來捏我的臉說大美女好守約啊,真給我麵子……嘿嘿。我說,你讓我來幹什麽?

    於雷說不幹什麽啊,想跟你聊聊啊,以前呢,你總躲著我,沒機會,現在終於有機會了啊……說完他上前來摟我,我一驚,撥開他的手說你幹什麽。於雷笑,很輕浮的,說莫小米你挺正經的啊,跟楊子滕做過沒有啊?

    沒想到他會問這樣下流的問題,我瞪了他一眼,不說話。

    於雷笑,這次是很放蕩的,笑聲在空闊的操場上傳開,不久有了迴聲。他說後天下午放學你還在這等我,咱們倆好好出去談一談。說完他就轉身走了,繼續他那放蕩的笑,蕩漾在夕陽的晚風中……

    突然覺得,我開始陷入了一個巨大而且黑暗的旋渦,不可自拔了。

    惶恐遊走於我的全身,於雷那放蕩的笑陰魂不散地縈繞著我,折磨著我。我應該把這些告訴他們,讓他們幫我想我該怎麽做,不可以的,萬一於雷把我的家境告訴所有人……不行……

    子滕,我應該告訴他,嗯,我的子滕,他會救我的。於是我撥子滕的手機,可是他卻沒有開機。

    和於雷約定的那天,是九月的生日,子滕找我去,可是我卻推脫以身子難受。子滕說那他也不去了留下來陪我,我沒答應,子滕再沒多說什麽,仍是囑咐我說身體要緊。

    見到於雷,看見他的臉上浮現一絲快意的笑,他說,跟我走。

    那是一條不歸路,每走一步,身後的路就會迅速地消失……

    於雷把我帶到賓館,走進電梯,按下按扭,電梯門關上了。這一段時間他的的胳膊一直搭在我的肩膀上。電梯上升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眩暈感,就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隨著電梯一聲清脆的響聲,電梯門開了。

    我尾隨著於雷來到一間房前,我看見他掏出卡劃開門讓我進去。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走了進去。

    隨著那聲沉悶的關門聲,我知道,我將徹底毀掉,嗯,徹底。

    於雷放蕩地笑著,他一把把我推到牆上,說莫小米我喜歡了你那麽長時間,你他媽的卻連瞅都不瞅我一眼,今天怎麽會栽到我的手裏呢,哈哈哈哈……當時我那麽追你,你都不幹,現在就這麽一嚇就給你弄到手了,那幾個麵子對你來說就這麽重要啊,死要什麽臉啊你,你說你是不是犯賤吧。

    他把我攬在懷裏,吻我,我反抗。

    楊子滕那個臭小子有什麽好的,以後跟我就行了,我會好好待你的……小米,小米……

    聽到子滕的名字時,我一下子警醒了。天啊,我在做什麽,我在背叛子滕麽?我尖叫,用盡全力把於雷推開,衝向門口……

    於雷把我抓住,說莫小米你給我想好了,我隨便你出不出去。我警告你,你要是現在踏出這個門……

    於是那刻,我真的絕望了,眼淚。於雷笑了,說不要哭麽,一邊說他一邊脫我的衣服,我沒有反抗,他說,這就對了。

    於是那晚,於雷強奸了我,很瘋狂地在我的身上發泄著,放蕩地笑著。我用力閉上眼,哭。

    我的腦子裏,是我的子滕,還有那繁華的夏天,在我腦子裏,旋轉,旋轉……越來越快,於是子滕就迷失了,然後是那些耀眼的綠色,也消失了,一片黑白的世界,再後來,就一片空白……

    我眼睜睜地看著於雷,那個在我身上撒野的人,他看我笑。

    我咬了他一口,狠狠地,在他的脖子上。

    他抬手給了我一巴掌,於是臉上火辣辣的疼著,透過滿眼的淚水,我看見他那張厭人的臉。他罵我,小賤人。

    是啊,賤人,我真賤……

    完事後我哭著穿好衣服走了,到家時已經十二點了。那晚我蜷縮在被窩裏抱著膝蓋啜泣了一夜……腦子裏盡是於雷的笑,還有我的子滕,不,他已經不是我的子滕了,我不配屬於他了,我背叛了他。

    子滕,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第二天子滕見到我問我說怎麽了哭得眼睛跟桃子似的,我說沒什麽。子滕說小米你有事瞞我,你說,出什麽事了?我說真的沒什麽,你煩不煩啊!

    我看見子滕的表情凝固了,然後他就走掉了,沒說一句話。這是我第一次與子滕翻臉。

    整整一上午,我都在班級的角落裏哭泣,其實我這時已經沒有了眼淚。

    整整一上午,我一直都在思考著一個問題,我還愛子滕麽?答案是肯定的,非常愛。

    我是愛子滕的,然而我已經不幹淨了,我不配和他在一起了,也許他會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嗯,一定會的。想到這裏,我又哭了,子滕,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晚上子滕送我迴家,我們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著,他不說話,應該還是因為今天上午的事吧,他怕我生氣。天下著小雨,春雨陰冷陰冷的,冷到了骨頭裏。

    我想,該結束了,其實很快的,很快就會過去的。於是我股起勇氣轉過頭對子滕說,子滕,咱們分手吧。

    為什麽啊,咱們不是好好的麽。

    對不起,請你成全。

    小米,咱別開玩笑了啊。

    子滕,我是認真的。請你成全。

    我們兩個人沉默,我低著頭,不敢注視他的眼睛,我怕我看了,就會立刻反悔。

    子滕歎了一口氣,說好吧,我成全你。

    我沒想到他會答應的這麽快,突然有些失望。原來我是一直期盼著子滕會走上前來抱著我說不要離開我的,那樣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哭著把自己的委屈告訴子滕然後他會摸著我的頭發說沒關係,無論怎樣我都會跟你在一起。然而我猜錯了,子滕溫柔地答應了分手。成全,子滕成全了我,沒有任何怨言,盡管我非常希望他有一點點的挽留,哪怕是一點點的。

    這就是曾經的我的子滕,那個對我無限溫柔的子滕。

    我輕聲抽了一下鼻子低聲說,謝謝,謝謝你的成全。

    於是我們兩個人便都走了,背靠著背,我沒有勇氣迴頭去看一眼,因為我怕看見子滕在身後望著我。不可以的,子滕不可以跟不幹淨的莫小米在一起,分手是對的。可是當我轉過身時,我的眼淚就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這時雨下大了,雨水打在臉上,分不清臉上的是淚還是雨水……

    這時我聽見身後,有人唱起我最愛聽的《冷雨夜》。

    “任雨灑我麵,難分水點淚痕,相對望,無聲緊擁抱著……”

    我大聲地哭,叫出了聲音,我說,子滕——對不起。

    失去初夜的第二個雨夜,我和我愛的人分手了。算算,我們整整相處了一年。

    我哭著跑迴了家,趴在床上嗚嗚地哭著,哭過後我在家裏,我所有可以迴憶的東西全部扔到了火爐裏。

    火燒得更旺了,我看著舞蹈的火苗,又開始了啜泣……

    子滕醒了,醒來時仍喊著小米的名字。我搖著子滕的肩,說子滕,是我們啊!

    宇多是你啊,宇多,我和小米分手了。

    我知道……

    九月輕輕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出去。包子家客廳裏,九月對我說,子滕這樣子,會不會出什麽亂子啊?我說不知道啊,他受的刺激太大了。

    我和九月沉默了一會,九月說,宇多,你和米格兩個,為什麽有意躲我?

    我說你多心了,哪有啊。九月說有,難道我們三個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麽?

    九月,對不起。

    沒有什麽對不起的,我們三個真的不能……

    九月,其實米格挺適合你的,我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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