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大清早,電話聲把我從睡夢中吵醒,剛剛接起,就聽見那頭傳來九月的聲音:宇多過年好!她的聲音很大,給我嚇了一個激靈,我說你幹什麽啊,吼什麽吼,嚇死我了。九月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啊,給你拜年你還罵我,我說不罵你罵誰啊,吵我睡覺了!九月說你個大懶包,都幾點了還睡覺,我說你少廢話。說完我把手機關了,繼續睡覺。

    可沒過多久,我就又被老媽拽了起來,去奶奶家過年。

    於是很憤怒地大嚎了幾嗓子,蹭地從床上蹦了起來,洗臉,刷牙,穿上前幾天買好的新衣服。我看見,老媽弄了一身紅,特別喜慶。在別人送給我家拜年的禮物中,挑幾樣好的,搬起,走人。

    街上的人明顯少了,稀稀疏疏的似乎沒街上的車多,他們的腳步很匆忙,神色很興奮。

    到了奶奶家,給每一位人拜年,所以得到了不少的壓歲錢。收完了錢,去廁所點了一下,九百,比去年少了二百,哎,這壓歲錢一年比一年少嘍,搞不好過幾年,就是我給別人塞錢了。

    奶奶見了孫子,很興奮,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的,她問我說怎麽老久不來了呢,我說學習忙,她說學校真缺德,這不是學瘋了麽,我說可不是麽。爺爺說奶奶沒文化,說我們將來不學習就得餓死,說完他又問了問我的學習情況,我如實迴答,他沒說什麽。奶奶說她的大孫子這麽聰明,考一中肯定是沒問題,我笑。

    我蜷縮在沙發上盡情地折磨著遙控器,大過年的沒有什麽好台。看了一會,三叔一家來了,小弟衝我就飛奔了過來,一把奪過我的遙控器搖到了有動畫片播放的台。我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說你小子都多大了還看動畫片,他不理我,我笑,站起身,照他屁股踢了一腳然後一個人鑽進了小屋。

    倒在床上,掏出了手機,剛開機,就蹦出來十多條短信,同學們給我拜年的,我笑。

    撥通九月的電話。

    喂,幹什麽呢?

    你還有良心給我打電話啊,不是嫌我吵麽!

    剛才不是睡覺呢麽,最討厭別人睡覺吵我了。

    好,宇多這是你說的,以後我天天五點鍾騷擾你,你敢關機就整死你。

    嘿嘿,娘子我錯了。

    ……

    怎麽不說話了?

    你很長時間沒這麽叫我了。

    你喜歡我這麽叫你?

    嗯……哎,你給子滕拜年了麽,我打他手機關機啊。

    可能跟小米在一起呢吧。

    宇多,你知道麽,我一想到他倆,心裏就總有種不好的感覺,特別難受。

    嗬嗬,不要瞎想了……

    我們聊了很久,我在床上頻繁地變換著姿勢,跟練愈加似的,就差大頭朝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小弟進來了,在我麵前站了一會,然後尖叫著跑出去說大姑不好啦,哥哥跟一女生打電話打那麽長時間!與此同時,一雙正在沿拋物線飛行的拖鞋正以比他飛奔更快的速度衝他飛去,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腦袋上。

    大姑,哥哥想殺我滅口!

    我這個弟弟,早就說他是個幹特務的好材料。

    剛剛掛掉九月的電話,包子的電話響起,接起來,就是包子的嚎叫:喂,宇多你跟子滕怎麽迴事,一個關機,一個打不通。我說你以後給我打電話能不能小點聲啊,嚇死我了!

    剛才你小子給誰打電話呢?

    九月啊。

    哎,我說你小子怎麽成天給九月打電話啊,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什麽啊,是她打給我。

    哦,那就她看上你唄。

    得了,你愛怎麽說怎麽說吧。

    宇多啊,你說這年怎麽越過越沒意思啊。

    我怎麽知道。包子今年你爸媽迴來不啊?

    他倆還迴來啊?我在我姥姥家過年,行了,沒事我就掛了啊。

    掛下電話我一看表,已經十一點了,想九月跟包子這倆人真是能侃。去廚房走了一圈,我媽跟三嬸在廚房在做著飯,小姑打下手。我趁他們不注意,拿了一個醬豬蹄到屋裏啃了起來。

    一半醬豬蹄進肚,我的手機又響了,我這都趕上熱線了。

    是米格,他問我幹什麽呢,我說啃豬蹄呢。米格說他在外麵,我說大過年的不在家貓著跑出去得瑟什麽啊,米格說無聊。我說真搞不懂你們這些文人,成天無聊些什麽,米格笑笑,說你有事麽,沒事陪我出來。我說行啊,我這也沒事閑的呢,米格說好,你現在下樓,我在你奶家樓下。

    穿好衣服,下樓,看見雪裏的米格,看見我,笑。

    我們沿著路一直走著,沒方向地亂轉,米格說今年的三十比往年寧靜了許多。是啊,國家令行禁止燃放煙花爆竹,於是街上便不見放爆竹的小孩子,市裏的新年便少了以往的熱鬧。

    米格抬頭,望著這個沒有爆竹聲的天空,聆聽這個新年不該有的寧靜。

    宇多,你看,這年越過越沒意思了。

    我不說話,跟他繼續在這個城市的街角安靜地走著。

    手機的響聲,我鬱悶了一下,習慣地掏出手機,可卻不是我的。米格笑笑,接起手機,傻嗬嗬地站在那裏哼哈了一陣後就掛了。我問是誰,米格說九月,現在去她家接她。

    到九月家,見她正站在家門口,看到我們,很高興地跑了過來。

    她看了我一眼說,宇多你怎麽也在啊,誰讓你跟來的!我說怎麽的,我來不行麽,偷偷摸摸的把我們米格約出來準沒什麽好事,我是來保護米格的。九月白了我一眼,然後對米格說,米格,新年快樂。說完,她從背後拿出了一條圍巾遞給米格,她說,給你買的,戴上試試……

    心裏一下子感到特別難受,我酸酸地咳嗽了一聲。

    九月白了我一眼,說你咳嗽什麽啊,說完又撇來一條圍巾給我,說少不了你的啊。我嘿嘿一個勁地傻笑,然後戴在了脖子上,挺舒服的。米格那條是米色的,而我的是藍色的,我對九月說憑什麽米格的比我的好看啊,我也要米色的。

    米格笑了笑,摘下他的遞給我,說那麽咱倆換。

    九月製止了他,說你別理他,宇多你那條圍巾戴反啦,你倆的是一樣的!

    我們在街上轉著,不知不覺,到了天黑。戴著九月買的圍巾,我的心裏異樣的興奮,米格也似乎十分喜歡這條圍巾,一路笑著,時不時地伸手摸摸,拽拽,很愛惜的樣子。

    包子打來電話,他說他弄了一大堆炮仗,和小佳在自由港呢,讓我們來一起放。

    自由港,看見小佳正一手拿著一個安全煙花在雪裏高興地笑著跳著,九月見了,也尖叫著跑過去抱著小佳,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我喊包子的名字,然後和米格跑了過去,包子見我們跑來了,衝我們撇來兩個摔炮。然後兩響清脆的響聲在我們的腳邊開了花,我二話沒說就給他按倒在了雪裏。

    包子和我在雪裏撕打著,九月和小佳在一旁笑著助威,時不時踹上幾腳。

    打累了,站起來,然後大叫著踢了包子一腳:包子你把我的圍巾弄髒啦!

    包子的兜子裏裝了很多煙花,各式各樣的,還有很多小時候沒玩過的東西。我說包子你小子挺能耐啊,在哪搞的,包子說這你就別問了,什麽東西我搞不到啊。說完,掏出一個粗大的炮仗,說這二踢腳可不好弄,我找人訂做的,不說了不說了,咱們快放啊。

    於是我們幾個男生放炮仗,女生放煙花。每每炮仗爆炸時,她們兩個女孩子都要捂著耳朵躲得遠遠的尖叫,然後拿著燃燒著的煙花四處亂跑,像夜晚的天空裏閃爍著的星星。

    米格拿著魔術彈,看著一個個點燃的火星在天空中爆炸,然後安靜地笑著。

    竄天猴的聲音,劃破年三十安靜的夜空……

    晚上,我們一家人一邊看著晚會,一邊守歲,大人們在包餃子,我和小弟拿著可樂喝著。爺爺說這晚會以前還能留下幾首歌來,現在連著幾年都沒有好聽的歌,相聲小品也不怎麽樣,真是是一年不如一年。

    低頭,想著九月,躲在角落裏傻傻地笑著當零點的鍾聲敲響時,我撥通了九月的電話。

    九月,新年快樂……

    大人們沉浸在過年的喜悅中,不亦樂乎,孩子們很吵,而我卻很煩躁。年初一我在家裏和米格悶了一天,麵對麵坐著,這麽漫長的一天竟然讓我們捱了過去。醒來時已經年初二了,正琢磨著如何打發,就接到包子的電話,原來人都在他家呢。

    於是我和米格直接從地上蹦起來,抄家夥就走,到馬路上又蹦又跳地截了輛車,直奔包子家。

    敲開門,就見一夥人四仰八叉地歪在沙發上看電視,使勁往嘴裏塞著東西,見我們來了,理都沒理。我沒說什麽,坐到子滕的旁邊,拿起廳可樂,喝了起來。然後從九月手裏搶過遙控器,搖了一圈台,看她一臉酸相,又還給了她。

    米格問子滕,小米呢?這才發現,小米不在。

    子滕說她沒來,在家。然後繼續看著電視。

    米格說,我想去看她,她家。

    然後所有人都怔了一小下,齊唰唰地看向子滕,子滕沒說什麽。

    我們徒步來到遠離市中心的地方,子滕帶著我們在一條窄小的巷子裏穿梭著,我四處打量著這裏,陰暗,潮濕,還有發黴的牆,陰冷的小風……兩個女孩子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呲牙咧嘴的,生怕踩到什麽髒的東西。

    大家都在驚異,我們所居住的這個繁華的城市裏,竟然還存在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

    巷子很長,長長的似乎沒有個盡頭。

    子滕停在了一扇掉了漆的防盜門前,上麵的春聯,是嶄新的,寫著一些很吉利的話。米格走上前去,輕敲了幾下門,然後我們就聽到屋子裏的腳步聲。門開了,小米的臉僵在那裏,一時間,大家都很尷尬,小米看子滕,子滕下意識地把頭轉到了別處。米格說,我讓子滕帶我們來的,我想來你家看看。

    屋子裏很陰暗,像住過了幾十年一樣,屋子裏彌漫著的潮濕的空氣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角落裏我看見了一個火爐,裏麵正跳動著火苗,它所在的牆,已經被熏得漆黑。屋子中間是張飯桌,旁邊隻有四個凳子,子滕和米格站著……

    小米低著頭,不說話,爐子裏一直傳出燃燒的聲音,並伴隨著幾聲爆破。

    米格把買來的水果放在桌上,說我們給你買的。

    小米說,謝謝。

    隻知道小米家很困難,可我沒想到,竟然困難到這種程度。破舊的平房,燒煤取暖,隻有四個凳子而且有一個腳蹬已經裂開,陰冷的牆泛著潮氣已經布滿了青灰色的黴菌……這是我們想都想不到的。我突然感到很難過,我想大家都應該很難過吧,小米的那些朋友,死也應該不會想到小米家是這樣子的。

    九月小心地站起身,走到小米的身邊,拉著她的手。小米倒在九月的懷裏,哭了,九月撫摩她光滑的頭發,一遍遍地。九月說,小米,大家都是你的朋友……

    子滕打開門出去了,米格也跟了出去。

    小米媽媽迴來時,已經下午了,她見到我們,愣了一下。我們忙站起身,齊唰唰地喊阿姨過年好,小米媽媽笑了,點頭說好好,都是小米的同學吧,你們坐,坐啊,晚上都別走了,阿姨給你們做好吃的去……

    說完她就脫了衣服,摘下手套,匆匆地進了廚房。她摘手套的時候,我看見,她那雙被凍得通紅的手已經有些皸裂了。小米和她媽媽長得很像,而小米多了份清秀她媽媽卻多了份滄桑,小米媽媽年輕時一定很漂亮,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可是生活已經使這個曾經的貌美的女人疲憊不堪,她衰老了。

    子滕說,她給人當保姆維持這個家。子滕說,小米不知道她的爸爸是誰。子滕說,阿姨有一張照片,她真的好美。

    小米媽媽做了許多菜,擺了一桌子,小米到鄰居家借了幾個凳子,我們圍著桌子坐了下來。小米媽媽站在一旁看著我們,笑眯眯的樣子好像很開心,兩隻手在圍裙上蹭來蹭去,又時不時地搓著,不知道放在什麽地方好。

    子滕說,阿姨,來,坐,一起吃啊。小米媽媽點點頭,坐了下來,她的臉上仍掛著笑,久久不退去。

    吃飯時,小米媽媽一直囑咐我們多吃,並不時地給子滕碗裏夾肉,看得出來,她很喜歡子滕。小米一直低著頭,不說話。

    年初二,我們幾個,在小米家度過的。

    年初二,下雪了,落雪繽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像浮雲般飄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唏並收藏像浮雲般飄散最新章節